王家镇的张老实，抱着镇长兼王家镇商会会长王老爷发的生锈的扎枪，顶着凛冽的寒风，遥望着北面远处渐渐扬起的尘土，无比紧张的心里，却怎么都感觉有一点点期盼。

    是的，是期盼。

    镇长王老爷就是一个十足的吸血鬼，利用商会会长的身份，限定周边的物价，只要他卖的，都死贵死贵的；只要他收购的，就死贱死贱的。

    就比如今年秋收，自己为了给大小子娶媳妇过聘礼，勒着口食，一家挨着饿，挤出来两石粮食。那可是上好的一等麦子啊，结果到镇上卖，王老爷只给了三钱银子，而另三钱，还是用货物抵扣的。而给自己的货物，竟然是已经发霉了的茶叶。

    咱庄户人家，哪里喝得起茶叶啊，要那东西做什么用？

    而你若是买他的米，他竟然要你二两银子，青黄不接的时候，都能卖到五两。

    而你要到别的镇子上去卖粮食，王家的家丁在四周路口都设卡堵截，你根本带不出一根草出去。

    登城王二杀官造反啦，传说他专门杀富人，还会分点粮食浮财给穷苦的哥们。

    来吧，来吧，王大英雄，赶紧的过来吧，杀了这个吸血鬼吧，好为乡亲们出口气。

    北面的尘土更加浓密了，来啦，来啦。

    这时候，身后的传来了王老爷的二管家歇斯底里的嘶吼声：“混蛋们都精神起来，流寇来啦，大家死守家园啊。”

    对于这个狗仗人势，替王老爷做了无数坏事的二管家的话，张老实和其他的乡亲们，就拄着那扎枪，冷漠的看着他。

    二管家继续嘶吼：“你们这些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本来我们家老爷是可以带着家小躲到渭城去的，但他老人家为什么没走，还散尽家财，召集你们上墙守卫。你以为王老爷窝头咸菜的供着你们，是为他老人家自己吗？不是，都是为了你们，流寇无恶不作，他们破了镇子，你们谁也得不到好，他们说流寇是土匪杆子，烧杀抢掠光你们，奸淫你们的妻女，那是无恶不作的。只有大家死守住镇子，等来官军，我们就保住了妻女性命家园。都打起精神来，死守，只要守住了镇子，王老爷和商会士绅们承诺，每个人赏赐你们一两银子，不，是二两银子。”

    面对这样的赏格，那些地痞流氓闲汉们，一起嗷嗷大叫增加气氛，而真正像张老实这样的苦哈哈，依旧冷艳旁观不为所动。

    因为谁都知道，王老爷和那帮奸商士绅，是只进不出，你让他拿出二两银子，即便是拿出一个老钱，你都不如去刨了他家祖坟。

    王老爷那帮混蛋承诺的话你要信，那你太老实了，你就应该看看，天上是不是有猪在飞。

    二管家一路嚎叫着走远了，张老实就继续期盼流寇快来啊。

    来啦，来啦，尘土里，地平线下，终于有一杆火红的大旗露了出来，上面写着字，虽然张老实不认识，但一个商号被逼上墙的账房却嘴唇哆嗦着念出：“杀富救民，替天行道。”

    这几个字听在张老实的耳朵里，竟然是那么多解气而且亲切。

    天下富人都该杀，这老天终于开眼，派来了穷人的救星啦。

    一匹战马，马上骑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王二。

    看到王二，张老实不由得有些失望。他长得不如自己想象的高大威猛三头六臂，而只是一个干瘦的汉子，穿着一件不知道从谁家抢来的绸子衣衫，花里胡哨不伦不类的，坐在马上，似乎那匹战马上，蹲着个猴子。

    而在他的身后，是黑压压铺天盖地的流寇。

    他们有男有女，有七八十岁的老汉老太，有几岁的孩子。穿着抢来的华丽衣衫，或者就是破衣烂衫；有的穿着鞋，有的大冬天还光着脚；有的手中拿着刀枪，更多的是棍棒。而有的人干脆什么都没有，手中只是抓着两块石头。带着一种贪婪的表情，或者就是一种麻木，跟着人潮在向前行进。

    黑压压的也不知道多少，感觉就是铺天盖地的多。

    他们的大脚践踏着干旱的大地，扬起的尘土弥漫了北面整个天空。

    看到这铺天盖地的流寇，原本那些还狂妄叫嚣的地痞流氓破落户，这时候一个个开始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而像张老实这样的苦哈哈，一个个脸上却充满了莫名的兴奋。

    王二来到了墙前，举起了手，原本闹哄哄的队伍突然沉静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我，替天行道王二，这官府士绅富人们不让我们这群苦人活，那我就也不让他们活。墙上的穷哥们们，我只杀富人，不杀穷哥们。只要你们不抵抗，等我打破了富人家，白米饭大馒头猪肉羊肉凭你们随便吃。怎么样，是战斗，还是投降？”

    只杀富人解气，猪肉羊肉，听着就解馋。

    墙上静了一阵，突然不知道是谁，将手中的武器丢下了墙，对着王二大吼：“王兄弟，我投降。”

    头羊效应显现了，随着第一个丢下武器说了投降，墙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有样学样的响应。而那些士绅商户派到墙上不多的人手想要阻拦，但转眼就被一顿暴打，抱头鼠窜狼狈逃跑。

    张老实丢到了木棍，直接跑回了家，他早就期盼着王二来，早就不想给可恨的王老爷卖命了。

    这兵荒马乱的，还是和家人躲在家里安全。

    街上响起来混乱的脚步声，呼喊声。

    不大一会，镇子东面那片富人住宅区就传来了哭喊惨叫声，然后一处两处火头开始燃烧了起来。

    流寇，占领了富人区了。

    到了晚上，张老实家的房门被人踹开，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流寇头目进来，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张老实一家，然后从身后随从手中抓过一根木棍，塞在了赵老实的手中：“一看，你就是和我们一样的穷哥们。现在你们一家就是我的兵了。收拾一下家当，跟着我吃肉喝酒去。”

    张老实还想拒绝，还想继续做个良民，结果那个头目嘿嘿冷笑：“我告诉你吧，我们已经杀光了镇子上所有的奸商士绅，如果你们不跟我们走，等我们走了，官军就会来，那些被杀的奸商士绅在外地的家人也会回来。你也知道官军的残暴德行，你们不跟着我走，你们会活下去吗？”

    想一想官军的残暴，看一看家徒四壁的家，想一想这天灾人祸。这世道，真不给苦命人活路啦。张老实跺跺脚，背起老娘，拉上媳妇：“小子们，咱们跟着二爷走，吃肉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