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唐历182年,春2月,24日凌晨。
王策和玉迩分别后便凭借着记忆原路返回,可是即便他加快步伐,也赶不上深夜逐渐断电的路灯。
等到王策走回那片遇到卖猫老人的广场的时候,栈道两旁的路灯已经熄灭得差不多了,漆黑的河水和浓浓的夜色彻底融为一体,吞吐着麻木精神的冷风。
本就没有安全感的王策站在河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唤醒了人类对黑暗最原始的恐惧,正当他想着要不要穿过广场,从其他方向绕路回美容院时,他的余光却瞥见广场上的黑暗之中,似乎还有小孩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这个时间,黑夜之中的小孩子?
鸡皮疙瘩爬上后颈,王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极力安慰自己不过是看不真切的错觉,可是他僵硬的视线里,黑暗之中涌动的东西正在逐渐增多——就像那些非人的东西也要在广场散步一样。
广场不安全了,可是眼前的栈道也只剩远处一盏孤零零的路灯,正当王策犹豫时,脚下也隐隐传来震动。
咚,咚,咚……
栈道在颤动,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后的远处跑来,是什么?小孩子口中抓走人的夜跑者吗?
这一刻的王策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未知带来的恐惧几乎冲出胸膛,是若无其事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地继续向前,还是穿过寂静却人影绰绰的广场,还是转身去和那个夜跑者擦肩而过呢。
“嘿!你怎……”
“啊!!!”
穿着橙色外套的男人被吓了一跳,收回了拍向王策肩膀的手。不过王策的反应更剧烈,他猛地向前一扑,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在地。
“不好意思,我只是看你一直站在那里,表情不太对……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不好意思。”
王策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他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你是刚刚从我身后跑过来的吗?”
“是啊,我刚跑完,看你一个人大晚上站在那里,还怪吓人的。”
王策心底像是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一样,似乎周围的黑夜都变得宁静了起来,看来一切都只是心理作用,稻城的晚上,还是很安全的。
咚!咚!咚!
几乎震断栈道的脚步声接连响起,还不等王策反应,黑暗之中,一个模糊身影的轮廓在夜跑者身后渐渐清晰。
王策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张嘴颤抖地问道:“你身后一直都跟着这个家伙吗?”
夜跑者疑惑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我是一个人在跑啊。”
广场上的人影似乎也看到了栈道上的身影,阴影像是煮沸的开水般翻滚起来,聚合成一团,奔涌着向王策袭来。
太快了,王策心想,未知也好意外也好,危险也好死亡也好,一切都显得那么突如其来,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延长,黑暗之中的视线似乎凝结成一点,聚焦在那团鬼魅凝结的黑影上。
那像是猫,又像是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婴儿,看不清形状和角度的肢体支撑着椭球状的身体,多足并用,奔跑起来却没有半点声响,只有一阵晦暗的风。
呼~
风擦肩而过,鬼魅从王策身旁径直穿过,和那个跟在夜跑者身后的怪物撞到了一起,听不真切的嘶鸣响起,王策没时间思考发生了什么,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跑!
求生的意志让他拉住夜跑者的胳膊转头就跑,不明所以的年轻人被猛地一拽身体打了一个踉跄,但也很快地跟在了王策身旁,他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却只能看到翻滚的夜色,听到那夜风、猫叫、还有孩提的嬉笑声卷作一团。
……
拉着年轻男人跑了一路的王策放缓了脚步,扶着路边的墙大口喘息起来。大病初愈,他的身体素质算不上好,夜跑者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他稍微松了松衣领,朝着手心哈了一口气。
“所以发生什么了吗?”
王策困惑地看了看他,问道:“你之前听不到身后的动静吗?”
年轻男人摇了摇头,王策又接着问:“那你什么也没感觉到,为什么还跟着我跑这么远?”
男人摸了摸后脑勺,神色有些腼腆,“我觉得你可能遇到麻烦了,有个人帮忙总好过一个人吧。”
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堪称诡谲的城市里,竟然能接连碰到这么多依旧在心里坚持纯粹的善良的普通人,王策有些不知所措,他学着年轻男人摸了摸头,伸出来另一只手,说道:
“我叫王策,附近美容院的助手。”
年轻男人连忙握住王策的手,咧嘴笑着说道:“我叫程澄,在附近的慈爱教堂帮工。”
“今晚的事……我也不好说。总之是那不太安全,麻烦你跟着我跑这么远了,抱歉。”
看到王策有些扭捏的神情,程澄一幅我理解的表情,大晚上在没有灯的栈道确实容易胡思乱想,只是没想到看起来还算老成的王策也会怕黑。
他摆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我也顺路,正好相当于跑回家了。而且我理解你的意思,晚上的栈道确实黑得吓人,我也是跑的时间久了才习惯的,”
说完程澄就后悔了,这和明着嘲笑人家怕黑有什么区别。
他摸着头尴尬地笑了笑,“不早了不早了,改天再登门拜访,我就先走了啊。”
“啊?哦哦,再见了。”
看着程澄头也不回地跑走,留下一道橙色的背影,王策心底有些猜测,但答案还需要靠花焕溪才能解答。
“还真是得晚上出来看看啊。”
回到美容院也没看到花焕溪,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回来,王策也不好敲对方的门,便草草睡去。翌日一早,洗漱完走到一楼客厅的王策看到玉迩正捧着金黄的面包大快朵颐,不由得一愣。
“你来这么早?”
玉迩抄起桌上的牛奶猛灌一口,豪迈地不像女孩子,等到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才擦了擦嘴回答王策:
“已经九点了,是你起得太晚啦。虽然我们平时客人不多,也不能这么懈怠哦。”
花焕溪端着餐盘放到了玉迩的旁边,抬手瞧了瞧少女的脑袋,“你每天也都九点多才起床过来吃早饭,就别教育他了。”
花焕溪看了看墙上的表,对王策说道:“这是你的早饭,吃完之后去帮我收一下货,你和玉迩一起。”
“啊?为什么我也要一起?”
“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城西找得到市场,正好上午没有客人预约,店里不需要你帮忙。”
玉迩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起身端走了自己的餐盘,“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医生看了一眼玉迩,又把视线转向了王策,“我知道你有想问我的事情,不急,正好晚上需要带你见一见白归林,有什么事情路上说吧。”
“哦哦。”王策点了点头,目送着花焕溪转身走向地下室才拿起餐盘里的面包。
焦黄的外壳看着有些硬,但一口咬上去,却发现那只是一层薄薄的酥脆外壳,牙齿轻易撕开外层之后,入口的便是松软喷香的金黄色内瓤。
好怪啊,这也是灵稻做成的吃的吗?
虽然异于记忆里面包的样子,但香甜软糯的口感很快就彻底征服了王策,搭配上牛奶浸润的酥脆外壳,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洗完杯子的玉迩从后厨走出,看着一脸陶醉的王策捂着嘴笑了起来,“你是第一次吃这些吗?”
王策脸一红,迟疑地点点头,“我的印象里的面包不是这样的,包括昨晚的粥,我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味道。”
少女拉开椅子,坐到了王策的对面,“那你还记得自己是哪里的人吗?”
王策摇了摇头,小口吃着面包,偶尔喝一口温热的牛奶,神色带着几分迷茫和纠结。
“我忘了太多了,脑海里剩下的只有一些很模糊的矛盾感,就像……”
就像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一样。
少女伸手抢答,“就像个沉睡了好多年突然醒过来的老妖怪一样。”
王策自嘲地笑了笑,扫了扫桌子上的碎屑。
“都说是老妖怪了,怎么会是我这副年轻又落魄的样子。”
难不成还是被人从棺材里面强行拽出来的吗?
玉迩笑了笑,“那带年轻的老妖怪再熟悉熟悉稻城,顺便帮医生取一下货。不过东西可能有点多,你能拿得动吗?”
“平时你是怎么拿的?”
“以前就花点小钱租一辆推车。不过现在不是有你吗,你还有个那么大的箱子,装一部分的话,剩下的手拿着也可以。”
吃下最后一块面包,王策摸着肚子站起身,“我去洗杯子,你先准备。”
“我穿上衣服就能走。”
片刻之后,背着巨大黑箱的王策便跟着穿着白色风衣的少女推开了美容院的大门。
叮铃铃~
少女轻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不知何时站在窗户背后的花焕溪双眼无波,望着那无忧无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摘下眼镜。
唉……
医生揉了揉眼眶,另一只手举起了警局在早上刚送来的简报。
“24日凌晨金河东侧栈道爆发失控灵仆自主争斗,一方为原中危夜咆,一方为原低危猫魅。此次已是猫魅有记录的第三次在金河沿岸出手援助无辜群众……”
简报的最后,还留着白归林手写的一行小字:
“彼岸,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