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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潮落
    门,一个特殊的概念。

    门外的总是想进去,门内的总是想出去,就好像跨过那扇门,一切事物都将进入一个崭新的、不同的阶段一般。

    门在拒绝,门在分割;但同时,门也在接纳,门也在守护。

    “开门吗,老伯。”

    老人端着茶杯没有回应,陷入沉思的面庞在盘旋的白雾蒸汽里模糊了起来,直到房门再次被扣响,他才仿佛从小憩中惊醒一般,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要开的,要开的,孩子要回家的……”

    王策咽了口唾沫,四下环顾一番,狭小而破旧的房间似乎也没有其他逃生的路径,要是被那潮水一般的怪物淹没在这里,恐怕就很难在逃出生天了。

    但作为这个小区的老住户,能在怪物的环伺中撑到今天,老人肯定有足够靠谱的判断是否安全的标准,有他自己的生存法则。

    ……他应该有吧?

    “老伯,门口的脏东西走远了吗?”

    老人的脚步停滞了片刻,接着继续缓缓走向房门,王策的眼睛也随着老人坚定而沉默的步子缓缓瞪圆——出意外了。

    事情不能再糟糕了,连续的巧合像扑面而来的海浪,将重复的日常撞离了它原本的轨迹:提前返回的小孩与猫,突然变得浑浑噩噩的老人,隐而不发堵在门口的怪物。

    艰难抬起的步子落在地上,没有沉重的闷响,只有一种带着迟暮的沙沙声,那是老人的鞋底和地上粗糙不平的石面缓慢的摩擦,像是流动的细沙正相互挤压陷入地底,又莫名地流入王策的耳朵。

    很突然的,灌入脑中的流沙流经了一段回忆,一段模糊到只剩下声音的闲聊:

    “坠入深海是什么样的?”

    “黑暗和窒息。”

    “详细说说。”

    “你会进入另一个世界,没有重力,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流动的质将变成凝固的囚笼,你的灵魂会被本能放逐,并彻底被绝望和恐慌替代……”

    此时的王策便感受到了“深海”,愈发窒息的紧张甚至剥开了记忆的厚壳,从血肉模糊的记忆中翻出了那段回忆。

    那像是要埋葬他的海就在门外,它的重压已经透过门扉,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蔓延的绝望蠕动着袭来,恰如此时咸腥的海风已鼓入肺中。

    吱呀。

    “好慢啊,爷爷。”

    天真无邪的小男孩身后似乎风平浪静,那席卷的潮似乎已经落于平静。

    可世间的海浪哪有离岸越近却越小的道理。

    “好慢啊,爷爷。”

    小男孩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老人只是痴痴地点了点头,“是爷爷慢了,是爷爷慢了……”

    小男孩似乎有点生气,他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太慢了,爷爷!”

    背对着王策的老人似乎有些驼背,他的腰弯了下去,声音也低沉起来,“是爷爷不好,小思先回来,小思先回家,好不好?小思最乖了……”

    小男孩生气地跺了跺脚,伸手扯住自己的头发,一边用力地撕扯,连带着身体都晃动了起来,一边爆发出歇斯底里地嚎叫,怨毒穿耳入脑,引得王策干呕了起来。

    “都怪你!都怪你!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所有人了!”

    老人的身体瘫软在地,哽咽的声音传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看着这出闹剧的王策喉咙有些发涩,他想出手扶起来跌坐在地上的老人,但绷紧的理智却在不停地示警——这爷孙俩都有问题。

    “别抓了!别抓了!这是怎么了小朋友。老人家!您怎么坐在地上?”

    门外,熟悉的声音传来,一脸惊讶的程澄先是企图安抚小男孩,看到了老人又伸手上前,不过在抓住老人衣袖时又愣了一下。他看到王策了。

    “王策!你怎么在这?”

    这个也是假的。小孩也是假的。

    “去死!!!!”

    小孩发了疯一般尖啸起来,稚嫩的脸庞变得扭曲而狰狞,他张牙舞爪地直奔程澄而去,颇有一股同归于尽的气势,王策下意识地抬脚迈步,像是想要去帮助自己的朋友。

    就在这一瞬间,余光一直盯着王策的程澄笑了,一种感慨的笑,一种略带歉意的笑,一种恶作剧的笑,那糅杂在一起的情感注入到微微扬起的嘴角,无声地嘲讽着失去理智的小男孩。

    “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张万里。”

    程澄松开了老人的衣袖,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抬手按住了小男孩的头,任由对方的指甲在自己的手臂上刮出道道火星也不为所动,只是更加释然地伸直脖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火星?盯着程澄的王策瞪直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开了嘴。

    “无尽长廊是一个‘杰作’,可你为什么就这样放着它不管呢?”

    嗤!

    小孩的身体剧烈颤动,并在一声闷响之后突然炸成一团血雾,飘荡开来,又在远处的走廊中凝聚,形成了一只体型巨大的夜咆。

    与之前遇到的那些不同的是,这一只的双臂肩膀处各有一个脸状的突起,像是被捂上白布将要窒息的人在苦苦挣扎一般,那突起也在颤抖扭动着。

    嘶~

    夜咆直立而起,嵌在身体中心的巨口口水飞溅地嘶鸣着,双手也握成拳,发泄地猛捶着地面。

    “真不懂啊,你在逃避什么……”

    说完这句话的程澄瞥了一眼王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会记得收好我。”

    接着,他的身上突然燃起白炽的光焰,转瞬间焚尽了衣衫与凡人的皮囊,化成了一具冰冷而映着银光的古老甲胄——一具普通卫兵所穿的全身甲胄,没有任何复杂的花纹,只有面甲和头盔缝隙间喷涌而出的焰火昭示着他的不凡。

    映在王策眼里的银光微微闪烁后,便只留下了轻盈而矫健的背影。

    “我早已清楚这是无法避免的宿命。”

    银光从手臂的缝隙间喷涌而出,盘旋在掌心,慢慢幻化成一柄细长的光剑。

    “是啊,无法回避的宿命,无法改变的宿命。”

    斩!

    铠甲前踏一步,身形却爆闪成残影,瞬息间出现在夜咆的面前,带着惊人的气势猛地劈出那狂怒的一剑,切割在那仓促挡在面前的巨大苍白手臂上,铿锵出一阵令人晕眩的震荡。

    “狡诈的宿命,沉默的宿命!”

    夜咆暴怒地出拳,尖锐的嚎叫直冲着聒噪的铠甲,粉碎!熄灭!鲜红的双腿也蹬地弹射而出,巨大的身形在幽绿的光中铺天盖地,奔袭而来。

    程澄化作的铠甲则是接着反震的力道倒飞到墙上,又借着墙壁骤然变向,闪身后撤时手中光焰不定,细剑分裂成两柄,在铠甲站稳时交错在身前,直直迎上了握拳砸地的夜咆。

    轰!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混蛋……”

    呼……

    在烟尘中变得暗淡萎靡的焰火在苍白的手臂下摇摇欲坠。

    “有天赋的混蛋……”

    嘶!

    夜咆不安地嘶鸣起来,那本该被粉碎的敌人正像喷发的火山,携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冉冉而起。

    “慈爱!!!”

    嗤!

    银光撕裂了夜咆,但狂涌的鲜血没能污染或掩盖那违抗的意志。

    铠甲在赤红的淅淅沥沥中微微颤抖着,就像有血有肉的人那样喘着气。

    “慈爱……我证明了自己……”

    在王策惊愕的目光中,鲜血在银白的铠甲上腐蚀出一道道狰狞而扭曲的纹路。

    铠甲看向了王策,尽管没有眼睛,但王策也依然感到了一阵凝视,一种似曾相识的凝视感,那是来自灵仆穿越躯壳直面灵魂的凝视。

    “收好我,我的朋友。”

    “什……”

    “不必惊慌,不必疑问。”

    铠甲略带沉重地走向了王策。

    “我曾经和你说过深海,你还记得吗?”

    王策愣在原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深海的潮最后落到了何处吗,那席卷一切的潮。”

    迷茫的快递员摇了摇头。

    “不管潮起自何处……”

    铠甲走到了王策的面前,银光渐渐黯淡,像是失去了能源的机械,渐渐冷了下去,只有极细的回响在王策的脑中响起:

    “潮会落在监狱的围墙之下,尊敬的典狱长。”

    王策在沉默中卸下了背后的箱子,打开了那道幽邃的袖珍门扉,已然失去灵性的铠甲像是受到了吸引,晃晃悠悠地从地上飘起,在光影扭曲中被吸了进去。

    “小思呢?”

    扭头看去,依然浑浑噩噩的老人正迷茫地四下打量着,嘴里嘟囔着小思,数次想要撑着地面起身却又一次次无力跌回地面,直到身形渐渐虚幻,像是崩散的尘埃,随着长廊的阴风被吹得弥漫,在即将远去的执念面前再次演了一出戏。

    “爷爷!爷爷开门!是我呀!”

    麻木的老人收养了一个小孩子,沉沦的回忆如同浪潮般拍打着意识的堤岸,又在一声声呼唤中退去。

    他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做,但那些事太重要了,压得他喘不过来气,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脊梁几近撑不住,最后竟是那双扶着他的稚嫩小手托住了他的一口气。

    “我带回来一只小猫!爷爷!它好可怜啊,你看看它,爷爷!你看看!你可以救救它嘛?”

    是啊,猫,很多人都很喜欢养猫,哪怕是已经看不到人气看不到希望的稻城,都依然会有人养这些可爱的小动物。这或许是个契机。

    “爷爷!小猫吃饭的时候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可爱啊!”

    老人曾坐在不一样的椅子上,那些决定着不同身份的椅子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枷锁,坐上去也就下不来了。到头来反倒是他现在屁股底下这张廉价的木椅坐得最舒服。

    “爷爷!为什么要卖小猫!我不管!”

    幻象开始模糊,这是错误的开端,是争执的起点。

    “爷爷!我也要去!”

    “爷爷!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小猫啊……”

    “爷爷,小猫会开心的吧?”

    “爷爷,会好起来的吧?”

    “爷爷?”

    老人消散的手臂不甘地向着虚空抬起,不知道想挽回些什么。

    潮落是潮水的宿命。王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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