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躺在昏暗地下室的王策慢慢睁开了眼睛,一阵愣神过后才想起来自己是从梦中之梦直接醒过来的。
关于拿到《稻城旧事》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怪事他还来不及问列车长,梦中的投影便在食岁降临的瞬间被震得粉碎。
那种场面花宗还能活下来吗?王策心中发凉,莫非花宗早已殒命,只是最后的踪迹指向了白镇吗。
讲道理的话,没有人能在疯人环伺的邪神温床活下来,但王策又感性地觉得那样的怪人不像是会轻易不明不白地暴死的。
晃晃脑袋,现在还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王策扶着床沿坐直了身子,站直身子又发现腿脚有些发软,像是几天都没吃饭一样无力。
“过去多久了……”
自然光照不进地下室,王策无从判断时间,梦境和现实的来回穿梭更是让他忘了自己昏迷前到底在干什么——
“等等,陈切……”
咚咚咚。
“王策?醒了吗?”
吱呀。
医生没等王策应答,便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那张仍然惨白的脸后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王策一愣,环顾一番却没看到镜子,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我还能看到东西啊。”
看着花焕溪凝重的表情,王策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尽管两人已经算得上熟悉,花焕溪更是他苏醒之后最了解他的人,但是在看到总是沉着脸的表情变得更糟糕时,他还是会像老师面前的学生一样,不管犯没犯错都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你的瞳孔……变成方形的了。”
啊?
“我去照镜子,你先上去吃点东西吧。走得动吗?”
王策点点头,不安地扶着墙缓缓上楼。
方形的瞳孔?沉默的王策脑海中爆炸闪烁过无数的念头,终于在众多猜想中抓住了那个最可能的情况:
静默正是漆黑的方形立柱。
吱呀。
打开地下室的大门,柔和的酡红夕阳闯入怀中。天色已经不早了,玉迩似乎也已经回家了。
从橱柜中翻出面包,搭着清水缓缓下咽,有些发懵的王策像是刚刚清醒,倚着墙回想着发生的事情。夜访卫兵团驻地,诡笑行人的袭击,陈柒柒和陈切……
最后放跑他们了吗?不对,双方互相知晓身份,而且看起来陈切的来头不小,现在算是他们放跑我们了吗?
思绪飘远,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面镜子,是花焕溪递过来的。镜中的自己依然是那副平平无奇又透着颓废和迷茫的瘦削面庞。
唯一引人注目的,或许只有那双空洞眼神中央的方形瞳孔,漆黑如墨,边缘似乎还在逸散着隐约的黑气。
“为什么会这样……”
“你的灵性在逸散,王策,你的灵仆活化了,而且看这个状态,它似乎没有完全活化。”
“那是什么?完全活化会变成什么样?”
抬眼对上医生冰冷的视线,王策的心有些凉。
“灵仆活化是一种非常糟糕的,独属于灵视者的精神病。简而言之,灵仆活化意味着你的灵仆的灵性正在朝着脱离你控制的方向膨胀。”
灵仆作为精神的具象,通常情况是由人的灵性决定着灵仆诞生时的强度,并依附于提供主要灵性的灵视者的精神之中。
不管是可以被家族传承的灵仆,还是被驯服的无主灵仆,又或者祭祀之中诞生的邪神,都必然有着精神在现实的锚点,血脉、众生念想、灵视者的灵性等等。
但是,当由灵性构成的灵仆吸收接纳了本不应该存在的灵性,就会进入活化的状态,就如同脱离控制的噩梦会在人的恐慌之中将梦境摧毁殆尽一般失控。这正是失控灵仆的来源。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王策的脸上写满了惊慌,“我甚至连怎么和灵仆沟通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它为什么突然活化了啊。”
“我只是人的医生,这方面的问题还是得问学者……去找一趟学者吧。”花焕溪揉了揉眉头,“不过卫兵团驻地现在一团乱,也不知道学者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说到这个,陈切他们……”
“现在团长已经回去守着驻地了,其他城市的支援也在往这边调,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我们插手了。”
“那他们为什么袭击卫兵团?是觉得不会留下证据吗?”
可是想一想那晚的动静也知道,对方大张旗鼓的样子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不可能没留下证据,这副架势分明是不怕卫兵团的清算。
“香脂街的人在供奉邪神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像是稻城这样的小城市,对邪神的祭祀多得已经数不过来了,而这样的势力只要真的祭祀出什么东西,就不是卫兵团能管的了。”
花焕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大部分的城市都像这样,普通人甚至可能生活在数位邪神的阴影之下。”
白归林那钉满纸条的墙就是最好的答案,卫兵团对这座城市背地里的阴影到底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但他们却很难去肃清异常事件。
毕竟,稍微步子迈得大一点就可能惹恼一群甚至很多群祭祀邪神的疯子们。
荒诞,之前送快递的记忆浮上心头,记忆中那本该称得上宁静的大街小巷在这一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污秽的纱,王策失声问道:“卫兵团不管吗?枢密院不管吗?”
“管?怎么管?他们只能处理那些失控的或者无主的灵仆,邪神不会无休止地残害普通人,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可能作为提供信仰的能源,人口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资源,而且是最重要的资源。
既然这样,卫兵团为什么要管呢?”
花焕溪嗤笑一声,“他们不过是做几个团体之间的和事佬,维持维持平衡而已。”
邪神之间有他们自己的矛盾,这不是卫兵团和枢密院需要插手,也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事情,甚至很多时候反而还得和愿意沟通的疯子们打好关系。
所谓的官方势力,也不过是夹缝求生存的润滑剂而已,没人能在这样的世界里保护那些可怜的末人。
“那香脂街的人袭击卫兵团,是试探?他们想看看卫兵团还有没有能维持平衡的力量吗。”
“他那天说的想通过卫兵团了解稻城的风吹草动肯定是越线了,不只是破坏了和其他人的平衡,也打了西唐的脸。”
花焕溪摇了摇头,接着补充道:“不管怎么说,后续和香脂街是交涉还是开战都不是我们说了算了,不管是彻底抹掉他们,还是和平相处,以前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面对这样的羞辱和挑衅也依然可能和平相处,卫兵团,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的生存处境远远超过了王策的想象,但又同时写满了鲜血淋漓的真相。
呼。
王策长出一口气,接着问道:“那陈切还会来再找我们麻烦吗?他好像想拉你入伙的样子。”
“他已经来过了。”花焕溪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看着王策呆愣的表情才接着说道:“不过他在门口被团长拦住了。卫兵团的团长,杭博思,算是你还没见过的老板。”
“他为什么会在门口拦下来陈切?”王策不解,包括陈切对花焕溪的在意也一样突兀。
和卫兵团关联的闲散灵视者总不会只有他们几人,陈切为何会专门来邀请花焕溪,团长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呢。
“我们只是跳板,对于陈切来说精神存在隐患的白归林是跳板,对于团长来说会接触三教九流的医生也是他的跳板。”
花焕溪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他的姓氏和花家谈不上秘密,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发现他在和白归林打交道。
稍微花点心思就能猜到花家后人这样做和已经成了禁地的白镇必然有着联系,泄露了信息意味着弱点的暴露。
他花焕溪需要力量,他需要前往白镇,他需要人手,猜得到这点的人比如陈切,又比如杭博思,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不会放过利用他的机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现在我们对杭博思还算不上没用,也可能是香脂街的人做的事让团长确实非常生气,陈切来上门还用不着我们去亲自对峙。”
王策则有些担忧,“团长有这么闲吗?他总有不在附近的时候吧,万一那个时候……”
“他会一直注视着这里的。”花焕溪摇头道,“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降临。”
资深的高级灵视者已经能摸到眷者的门槛了。虽然受到了保护,但花焕溪的心底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杭博思的危险性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虽说从他轻松摆平无尽长廊就能初见端倪,但是面对面的出手给人的震撼不是道听途说可以比的。
诡异,危险,那肆意增生蔓延的眼球像是根植于灵魂的菌毯,仅是一个照面,背后飘着邪神虚影的陈切便呕出内脏碎片,狼狈逃离。
那可是邪神的神选啊……
双手抱于胸前的医生望向了窗外的日暮,只感觉视线所及的生机都随着那落日沉入地底,无尽的黑夜将用那高悬于头顶的星光,凝视着在恐惧之中匍匐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