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和意志相对,前者以混乱构建了真实的梦境,而后者为现实的秩序赋予了永不沉伦的重量。
众生灵性浩浩荡荡,在现世重量的排斥之下沉淀,构成人们熟知的梦境,只有逸散的几缕流入现世,缔造着一件件超乎秩序的奇迹。
在数不清的年岁之前,直面原初的先祖窥见了梦境与现实的伟力,因此不同的力量开始在不同的土壤里生根发芽,而西唐国的传承,正是利用梦境中浩瀚无垠的灵性加诸于身。
“灵性是一种力量,故事里说的魔力也好,神力也罢,在西唐,灵性就是所有力量的基石。”
飞扬的沙尘中,同样由沙砾构成的替身缓步前行,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若有所思的王策。
“这份力量充斥在这个世界里等着人们的捕获,等着人们的聚集。”一旦灵性聚集,就会化成人们熟知的灵仆——行使灵性的仆从,而能聚集灵性的人则是灵视者——见证灵性的视者。
“但是聚集灵性并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只有灵视者自身也有足够的灵性才有资格捕捉自然界或者梦境中游离的灵性。
而这一步的基础,首先是灵视者从梦境中开发自己的灵魂,先增加自己的灵性。”
王策怔了怔,问道:“所以灵视者变强的流程是,先在梦境里开发灵魂,吸收梦境里的灵性,再到现实捕获灵性,从而得到灵仆吗?”
替身点了点头,“大概是这样,你可以叫它召唤、凝聚、感应,又或者什么别的。”
“灵视者的作战能力基本全来自于灵仆,哪怕你拥有器物型的灵仆,比如大名鼎鼎的剑圣盛盏,那也是靠着手里的妖刀风倦才得以扬名四海。
若只是一柄木刀,他刀术再精湛,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呢。”
盛盏……王策咀嚼着这个名字,又是这个熟悉的姓氏,看起来这位剑圣似乎也是盛家出身。
“灵仆有多少种分类呢?”王策顺着替身的话问道,“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替身脚步不停,似乎只是为了行走而行走。声音从身躯中传出:“如果灵仆没有实体,那就是概念型灵仆。如果有实体,而且可以化作人形,那就是仿人型灵仆。”
“不能化作人形的统称为非人型灵仆,包括器物型和生物型灵仆。”
“那邪神呢。”
替身停下脚步回头,或许是回头,那个完全由沙砾组成的人形的头部扭转,浑圆的头部并未区分出面部,但王策仍然能感觉到那直视灵魂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自己。
“邪神……虽然从原理上也算是灵仆,但是那样的东西不存在被驯服的可能,所以没人把祂们放到归类中。”
注视感消失,替身似乎把头扭了回去,随着它迈开脚步,声音也继续传来:
“虽说随着灵视者进步,精神所承载的灵性也会增多,在现实能捕捉的灵性而凝聚出的灵仆也会更强,但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大部分的灵视者都不会喜新厌旧。”
或者说,每一个灵仆的诞生,都是一个灵视者最激荡的感情的具象,那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是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而非一个可以随意抛弃的外物。
所以大多的灵视者在灵性增加的同时,也会反哺自己的灵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这不意味着你这辈子只能有一个灵仆。”替身的话音一转,接着补充道:
“有的人一生可能只会经历一次大的波折,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在跌宕起伏中,后者难免会经历更多的情绪激荡,也自然可能凝聚出更多的灵仆。”
王策回忆一番,似乎他认识的人都只拥有单一的灵仆,他还没见过拥有多个灵仆的人。
替身脚步不停,声音也不停。
“不过既然你已经有自己的灵仆了,这些东西对你而言就只算的上是常识的补充,对你而言更关键的是如何在梦境中吸取灵性。”说到这里,替身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
王策探出头向远处望去,却依然是一片昏黄的风沙,他疑惑地看向替身,问道:“什么?到什么……”话音未落,便看到随着替身抬手,眼前的飞沙突然散去,露出一扇斑驳的石门。
“你去过无尽长廊,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花焕溪和我讲过,多重障域,对吧。”
替身伸手扶上石门,声音传来:“没错,多重障域可以看作现实和梦境的重叠,在多重障域中的门既可能连接现实,也可能通往梦境。”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扇石门……等等。”王策的手刚刚抬起,便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多重障域吗?这里不是杨宪的灵仆吗?”
“昏黄世界是概念型灵仆,它,或者说我,本质上就是一个多重障域。而且昏黄世界不像无尽长廊,这里没有连接着数不清的梦境和现实,这里通向的梦境是固定的。”
居然还有这样的灵仆,杨宪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召唤这样的灵仆……王策想不到,但是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他开口问道:
“所以我要去这扇门背后的梦境吸取灵性吗?可是我不会啊,有什么功法或者冥想方法之类的吗?”
“先沉下心去感受这扇门。”
感受门?
王策将信将疑地把手放到了石门上,一瞬间,一种难言的情绪通过血肉沿着手臂传了过来。
就像是有人带着充沛的感情“创作”了这扇石门,而匠人留在作品上的感情如今又跨越时间传递给了现在的他。
王策合上了双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下坠,在沉入遥远的梦境,石门上残留的情绪和意志像是道标,引着他的精神飘向宁静的净土。
再睁眼,他已站在一片废墟之上。
漫天的黄沙,倾倒的高楼,皲裂的大地,风化的残骸与遗蜕,支离破碎的城市正一点点消逝在时间中。这不是净土,是废土。
但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晴朗的日光照亮了一大片清澈的沙海,唯有眼前的废墟寥作点缀。
“很惊讶吗?”
光头杨宪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旁,双目遥望着飞沙中的城市,眼中尽是怀念。
“这里是我的家乡,一座已经消失在世界地图上的城市。”
王策的思维有些迟滞,像是没完全醒过来一样。
“因为……战争吗?”
“不,因为邪神。”
杨宪伸手指了指千疮百孔的倒塌楼宇,道:“你在西唐见过那般高楼吗?我的家乡曾经有过称得上辉煌的文明,可是因为对一尊邪神的祭拜,短短几年,整个国家便沦陷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杨宪并不是西唐人,他来自另一个曾经远远超过西唐的鼎盛国度,一个最终在内战和纷争中熄灭的旧国。
“我是家乡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一个见证衰落的人。”
“为什么你确定你是唯一一个呢?”王策不解地看向杨宪,能活下来一,按理说就该有其他的幸存者。
“因为是那个邪神亲口和我说的。”
杨宪回头看向王策,瞳孔中闪烁着模糊的光,“虽然我深深爱着我的家乡,也痛恨引导国家走向灭亡的邪神,但我没办法甩掉我自己的身份……”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我是祂的神选。”
当年那场惨烈的战争不只是摧毁了一个国家,还彻底击溃了稳固那片土地的秩序,整个国家在邪神的力量下坠入了沉沦的梦境,在梦中留下了一片废墟。
“直面国破家亡的人总是会生出一股子正常人一生都难以理解的悲情,这也是昏黄世界的来由。
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国家就这样被淹没在梦境中,因此得以凝聚出一个很独特的灵仆,它能链接现实和梦境,让我无论何时都能重回故土。”
哪怕是一片废墟,那也是过往的痕迹。
王策有些凝噎,“那这个邪神……”
“祂没有名字,或者说,是崇拜祂的人们从始至终也没窥见其真名,那个邪神不是因为人们的信仰而诞生,祂只是被一群没有明确指向的信仰吸引,这和食岁是不一样的。”
但不管是哪位邪神,在人间都必定有祂的神选,那是邪神存世的锚点。
“我不知道祂出于怎样的想法选了我做神选,在那场灾难之后我也再也没感受到过祂的痕迹和感召,就好像,就好像曾经的记忆只是我在刺激下产生的幻觉一样。”
说到这里,杨宪耸了耸肩。
“不过谁知道呢,就像到现在也有学者认为所谓的灵仆、灵视者、梦境都是人们的幻觉,那些人认为全人类都陷入了一场集体性的幻觉之中,一种特殊的磁场干扰了所有人的认知。”
可如果所有人真的都陷入同一场幻梦,又有谁能用真实的视角来正视世界的真相呢。
“我不知道这个观点到底是真是假,我的灵仆也没有全知视角,就像我找不到当年那场事件的亲历者或者是幕后的策划者,我也没办法证明当年的事情的真伪性一样。”
王策哑然,一股莫名的荒诞感充斥在心头。
缸中之脑何以识缸,井中之鼠何以窥天。
像是看出了王策的迷茫,杨宪拍了拍王策的肩膀,“别那么沮丧,至少你作为灵视者已经比寻常人认识到更多的世界真相了不是吗。”
“灵视者灵视者,主打的就是用灵性去认识世界,不管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的灵性看到了什么,它对于我们而言就只能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里,光头又拍了拍掌,“好了,常识普及完了,现在该你下去了。”
“下去?”
“走进那片梦境,感受灵性的奔涌……”
杨宪的身影渐渐虚幻,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