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心熔炉，萤追火逐，

    众生受难，需造浮屠。

    一夜无话，新兵们的军旅生活正式开始。

    清晨六点整，洗漱过后的苏明站在基地宿舍的阳台上伸展四肢。大块的朝阳照在全身上下，慢慢烤暖了浑身的血流。

    作为前大学生和准军团小兵，苏明被迫调整了之前摆烂的作息，强迫自己睡了个好觉。他看着阳台外的景色，想起昨天晚上叶子姐介绍的情况。

    浮屠军团的驻地位于大湾城市群的东南角，再往南就到太平洋的边缘海了。其核心主基地建在三面环水一面临海的小山上，用两条铁路和一条缆车连接着陆地。山头的名字叫马料水，一百年多年前也是陆地的一部分，但随着海平面在这百年里不断上升便成了小岛。

    当初基地的选址主要出于军事各方面的考量，还把本来在这里待得好好的一间大学给赶跑了。但建成之后依山傍水、十分秀丽，不由得让人怀疑是那时候军团的领导喜欢风景才选的这里。

    只不过这山头的名字比较奇怪——马料水，总给人一种不太好的联想。据当地人说这里本来叫马尿水，后来嫌太粗俗才给把尿改成料，但还是难免有一股味道。

    军团的男生宿舍建在山腰上，是基地里为数不多从那间大学继承下来的建筑，因此也保持着当年那间大学宿舍的风格。苏明和孙奕白两个人分到了一处“豪华”海景房：两人一间，床桌分离，阳台一米，视野无敌。相比之前大学上床下桌的六人寝，绝对算得上豪华。

    从宿舍伸出的一米阳台举目远望，只见那沿着山顶流淌而下的云雾被阳光渐渐打散、穿透，露出一湾叫不小的水域。水面上偶尔微风乍起引得一片金鳞闪烁，和青山白雾相得益彰。眼前风景，让苏明这样的俗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好一阵。

    但看着看着，他就在这一片自然风光里发现了一些不和谐。

    近处的岸边停着两艘小型无人导弹艇，水下的几艘潜航器也若隐若现，山坡的树林里则掩映着石灰色的大型雷达阵面。各种武器装备潜藏在一片秀丽风景之中，不仔细看倒是很难发现。

    水面的对岸是一条眼望不到尽头的飞机跑道，一架流线型的飞机正在停机坪上待命维护，把苏明这个业余军迷的目牢牢吸引住。

    和一旁渺小的人影相比，能看出来这架飞机体型很是庞大，堪比民航最大的干线客机。但其采用的小展弦比飞翼布局反而给人一种速度的美感，全身的银白色涂装也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空天飞机，苏明认出了它所属的类型。这是上世纪中就已经成熟的近地轨道航天运输系统，由较大的下面级高超音速飞机和较小的上面级助推器组成，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水平起飞水平降落的航天飞机。而在上世纪末异种降临之后，近地轨道的航天任务全面停止，空天飞机也结束了它的辉煌使命。

    但这架空天飞机和上世纪的前辈有很大不同，它似乎并没有装载上面级的设计。再联想到gomd子系统所在的位置，苏明得出了一个有些荒唐但无法反驳的结论：这个大家伙居然准备全靠自身的动力，就飞到三万六千公里外的地球静止轨道。

    苏明心潮澎湃又开始胡思乱想：人类的科技还是在进步的，或许有一天我们真能打败异种

    “咱们走吧，小苏同志。”

    收拾完毕的孙奕白，把苏明从太空拽回现实。

    “小苏同志是谁？”被打断思绪的苏明反驳道。

    “我岁数比你大呀。”孙奕白的军旅生涯从犯嫌开始，“而且昨天没听叶子姐说么，咱们队长也姓苏。她是大苏，那你就是小苏呗。”

    “行，你要是敢管咱们队长叫大苏，我就让你叫。”苏明冷笑了一声说。

    “啧，你这就没意思了。”

    “别扯淡了，走吧。”

    两个人出了宿舍，半路正巧碰见住也在一个宿舍的叶子兰和姜晓晓，便一道前往食堂吃饭。

    基地的自助早餐也比大学丰富得多，还不要钱，大大的良心。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苏明吃得有点撑，最后还忍不住冲了杯咖啡慢慢喝着。

    “叶子姐，跟我们讲讲基因改造的事？”姜晓晓和叶子兰同房睡了一夜之后，明显亲密了不少。

    孙奕白的好奇心也上来了：“叶子姐你的那个特殊能力也是基因改造的关系吧？可太牛了。”

    叶子兰看了看表发现还有点时间，就说道：“之后三个月新兵都会学习相关的内容，不过我现在就简单说说吧，免得你们今天下午紧张。”

    苏明也把身体往前凑了凑，双手叠在餐桌上专心听着。

    “你们知道生物遗传学里‘非编码dna’这个概念么？”叶子兰问了一个专业问题。

    “知道。”姜晓晓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苏明挠了挠头。

    “额，我也不知道。”孙奕白摇了摇头。

    姜晓晓便主动给两个男生科普道：

    “上个世纪初人类完成了基因组定序，当时确定人体的dna序列有大约三十亿个碱基对，但是却发现这其中只有1％到2％的dna有制造蛋白的功能。于是当时的科学家认为其他的dna是没有用处的，就称作‘非编码dna’或者‘垃圾dna’。”

    姜晓晓讲起自己的专业来很认真，叶子兰也微笑听着。

    “但是后来，越来越多的‘垃圾dna’被发现拥有其他的功能，比如转录成rna、阻发癌症、调控神经系统等等。因此‘垃圾dna’的比例不断下降，从上世纪初以为的98％，世纪末变成75％，到现在只剩下一半左右。当今遗传学界主流已经默认所有的dna都有功能，只是还没被发现而已，所以已经不怎么提及‘非编码dna’这个概念了。”

    姜晓晓讲完看向叶子兰，发现自己有些喧宾夺主，耳朵开始肉眼可见地变红。

    “嗯，不愧是生物学专业的，比我讲得清楚多了。”叶子兰笑道。

    “叶子姐——”姜晓晓跟学姐小声撒娇。

    “但是有一点说错了。”叶子兰顺手捋了捋她的短发

    “或者该说是主流遗传学界错了，对基因的判断有些武断。实际上并非所有的dna都有功能，就像人体有很多没用或者退化的器官和组织，比如尾骨、阑尾、智齿这些。对于无用也无害的结构，自然选择剔除它们的过程是十分缓慢的。实际上，至少有2％的dna就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垃圾’。”

    姜晓晓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最近才发表的学术成果么？之前没听说过有关这方面的文章。”

    “没听说过，只能说明军团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叶子兰笑了笑，说：“因为这是军团前身‘浮屠研究院’在本世纪初的独立研究成果，也是基因改造技术的生物学基础。所有的基因改造都是基于这2％的垃圾dna，简单来说就是变废为宝。”

    苏明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明白了个大概，而一旁的孙奕白问了一个他也很在意的问题：“叶子姐，改造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会很难受么？”

    叶子兰安慰三人道：“别担心，其实就是去一个金属罐子里睡一觉而已，醒来之后就完事了。”

    “这么简单？”苏明有些不相信。

    叶子兰点点头说：“我当初也不信，不过确实就是这么简单。”

    “睡一觉就成超人了，这一觉可太值了。”孙奕白放心之后就开始胡说。

    叶子兰看了看表说：“先走吧，边走边说。”

    几个人出了餐厅，跟着叶子兰往山上的研究所走。一路上碰到了好几队，都跟他们配置差不多，一个老兵带几个新兵。

    “这是昨天跟咱们一起上来的那两队人么？不太像啊。”孙奕白时不时朝那些队伍瞄一眼。

    “昨天基地一共来了十个院校的新人，咱们是最后到的。”叶子兰回道。

    孙奕白点了点头：“我说呢，昨天我明明在另外一队里看到一个小美女来着。”

    姜晓晓翻了个白眼，叶子兰也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孙奕白。

    眼看要挨骂，甚至是遭受精神上的‘折磨’，孙奕白立马开始拍马屁：“唉嘿嘿，我开玩笑的。美女不都在咱们队里呢么？其他地方还哪有美女啊。”

    苏明瞧着叶子兰和姜晓晓一个英姿飒爽，一个小家碧玉，觉得孙奕白倒也没撒谎。

    叶子兰闻言后眉头一松，但还是哼了一声。

    “算你会说话。”姜晓晓也补了一句，然后想起了什么事情：“叶子姐，那在基因改造的时候，我能选择和你样的能力么？”

    “有可能，不过我们对自己的改造只有一定的选择权。“叶子兰解释说：“我们的基因改造有两个维度，等级和类型。等级分为abcd四个等级，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每一个等级又有不同类型的改造，是可以后天选择的，比如我是a级感知系改造。”

    原来同为适格者还有等级之分，苏明想明白后问道：“那这abcd四个等级有什么差别么？”

    叶子兰回答道：“越靠近d，作用越具体，短时间训练就可以运用，能力的下限很高；而越接近a，越难上手和精通，不过能力的上限更高。两个方向完全是反着来的，可以说是各有利弊吧，所以不用太纠结等级。”

    “如果真的是各有利弊的话”孙奕白摸了摸下巴说：“应该不会用abcd这种明显有高低味道的分类法吧。”

    “你小子还挺敏锐的。”叶子兰难得夸了孙奕白一句，然后用只有三人听得清的音量说：“军团在表面上不承认四个等级的差别的，但具体的执行上就显而易见了。比如小队的构成就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队长的字母等级要高于队员。”

    “那咱们队长是对，叶子姐是a级，那队长只能是a级了。”孙奕白问到一半反应了过来，但又问道：“按照常理，a级应该是人数最少的吧？”

    “嗯哼。”叶子兰也有些骄傲：“亚洲战区一共三千多名改造战士，a级只有一百个左右。”

    “厉害啊。”孙奕白附和来一句，然后幻想道：“咱等会儿也得测个a级出来。”

    苏明也心有戚戚，不过他的关注点还是在叶子兰之前展示过的那种特殊能力上，只不过他清楚一时半会儿还接触不到。

    几人继续没走两步，就看见了先到达的其他小队。

    “这里就是研究所？”苏明环顾四周也没看见什么建筑，只有一大一小两座凸起的电梯间建在地面上，像是通往地下车库的那种设计。

    但是这可是山上啊，苏明心里纳闷，研究所在哪呢？

    叶子兰解释说整个研究所和他们脚下这座小山是融为一体的，当初建造的时候把这座山掏空了一小半，然后把研究所给‘塞’了进去。

    “所以我们在山上看不到研究所的建筑本体，哪天坐缆车下山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苏明觉得大受震撼，叶子兰还是一脸淡定，但微微上扬的语调出卖了内心的一丝得意。

    七点的集合时间一到，几个教官模样的军人带着新兵队伍分批进了电梯，一路来到下层的一间讲堂。

    讲堂不大一共一百个座位的样子，装修风格有很多上个世纪的痕迹，让苏明想起了火车站那个金色把手的实木大门。

    随着新兵陆续坐好，军队的一众领导们也进场来到台上入座。苏明往上面一看，就在众人之中发现了王校长和李将军，紧张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

    一众新兵和苏明一样，内心都带着一分激动、两分紧张、三分兴奋和四分好奇，然后就被一通冗长而无聊的领导讲话给浇没了一大半。

    讲话的是王校长，可以说是充分发挥了领导讲话该发挥的精神，那就是完全不发挥，严格照稿念。从人类文明念到异种入侵，又从军团历史念到当下任务，一半是苏明早在历史课上烂熟的知识，另一半是叶子兰之前就告诉他们的信息。

    苏明听到一半眼皮就有点打架，后悔昨天晚上应该早点睡的。于是他也发挥主观能动性，开始拿眼睛四处乱瞧，转移注意力。

    他先是往台上认真看了一圈名牌，发现里面有一半的头衔都是研究员，而且这些科研人穿的都不是军装，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科研机构在开会。正中左右的二号位和三号位也不是军人，而是两个教授：魏教授和李教授。魏教授是一个瘦削的老头，眼光炯炯有神；李教授则不知为何没有到场，只摆了个名牌。不过一看李教授的名牌，苏明差点乐出声，居然和大学里教他们佛教历史的那个经常迟到的“老李”一字不差。

    正中间坐着的就是那天面试苏明的李将军，名牌上书：李伏波将军，颇有些古意。苏明想到自己曾经和这样的大人物“谈笑风生”，有种与有荣焉的得意，全然忘了跟他聊了一路的王校长，其实身份地位也差不多。

    在苏明各种天马行空的脑补中，王校长终于结束了讲话然后旁边的魏教授打开了麦克。

    现场明明鸦雀无声，但苏明似乎幻听到了现场响起一声声长叹。

    “我就简单说一点，讲太多也没用。”

    魏教授嗓音沙哑、话中带刺，一旁的王校长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水，可能是真渴了。

    “自异种文明入侵地球已经过去了五十年，这期间里虽然有很多次危机，但人类社会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打击。五十年的和平足够让大多数人产生错觉，觉得这些天外来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似乎只要有了gomd系统的保护就万事大吉了。”

    魏教授目光扫过全场，用老迈而有力的嗓音继续说道：

    “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是，这只是一个愚蠢的幻想。gomd系统的上限早已展露无遗且停滞不前，而异种舰队的科技却一直在进步，随时可能来到临界点。就在三年前，我们亚洲分部所属的一个子系统遭遇了袭击，前前后后有超过一千多名士兵战死，亚洲分部四分之一的作战力量被消灭。而异种的下一次大规模进攻只会更加可怕，并且随时都会到来。”

    魏教授接着道：

    “你们即将接受基因改造，成为浮屠军团的一员，成为这颗星球上的最强战力。但不要误以为这是什么高人一等的特权，因为在生死存亡的决战面前，人类内部的一切等级、秩序、权利、义务都毫无意义。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之后的每一天都要用尽全力训练，尽快掌握自己的能力运用。”

    “你们的努力，可以是为了拯救人类存亡的危机，也可以是为了自己在下一次作战中活下来。”魏教授放下了话筒，简短而精湛的讲话让所有新兵都提起了精神。

    一直沉默的李将军也在最后开口：“你死我活，本就是自然之理。人类自远古诞生演化至今面对过无数的危机，类似今日这般灭亡的危机也并非第一次。”

    苏明发现这句话和他面试时的一句回答很像，看来将军似乎也认同自己那个幼稚的答案，毕竟伟大的事业往往需要一点天真来推动。

    最后，李将军视线扫过全场：“至于这一次人类能否生存下来，就要靠在座的诸位了。我将与你们一道，见证并守护人类的未来。”

    掌声过后，新兵们的兴奋和好奇散去了不少，心中都萦绕着些许悲壮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