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是一个很少见的姓氏。
更别说在大王村了,那可谓是仅此一家。
青沽酒的父亲叫青亦,本是城中一名秀才,却因闲游迷路,在大山深处被一名少女所救,从此一遇真爱误终生。
于是,青亦隐姓埋名,与那位乡村的少女喜结良缘了。
少女叫大丫。
小村子的人,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村里的孩子都没有名字,只有类似外号的浑名。
这些浑名大多粗鄙,因为这样的孩子,好生养。
大丫的父母是老实的村里人,和其他村里人一样,纯朴厚道的伪装之下,是一颗罔顾律法的野蛮之心。
乡村的人心机浅薄是因为见识太短,而他们看似厚道,是因为没见过世面,所以怯弱。
实际上,穷山恶水出刁民从来不是夸张的描述。
眼里没有律法的山民,贪婪而且狠厉。
倒羊的据点,大多在山村中,大王村恰好就是一个。
倒羊是个隐晦的词语。
倒是倒卖的意思,而羊是两脚羊的意思。
古人有云,兴而百姓苦,亡亦百姓苦。
国家少不了战争,而战争少不了粮草。
兵马未动,粮草要先行。
频繁的战争,再肥沃的土地也撑不住,所以粮草不够了,就只能吃人了。
将穷人掳掠风干,就是两脚羊,是战争中最常见的食物与货币。
人类的历史有多么漫长,吃人的花样就有多么繁琐。
人吃人,不仅仅是一种精神状态,还是一种写实。
这种写实横跨历史,亦纵横世间,与历史齐吟,与岁月共舞,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它的存在与蔓延,无时无刻不提醒着高高在上的人类,究竟是多么的下贱与肮脏。
穷山恶水的倒羊,就是倒卖两脚羊。
换言之,就是贩卖人口。
对此,朝廷是举双手赞成的。
朝堂上的贵人们,目光总归是深远的。
想要国家长治久安,那么某些必要的流血就是理所当然。
倒羊的存在,大大促进并刺激了经济的发展,这种东西,朝廷自然求之不得。
所以,潜规则下的灰色地带,绝望而炙热,在黑暗与阳光的庇护中发光发热着。
至于当局者的痛苦……
抱歉,你命不好,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以朝廷的力量,什么法不责众,什么除之不尽,都是扯淡罢了。
如果倒羊直接满门抄斩,再不懂法的刁民,还敢和衙门叫板?
不痛不痒的惩戒,是为了让倒羊不合法化,这样一来,国家的正义形象就得到了保证。
青亦看起来是个秀才,实际上也是一个秀才。
只不过他是一个想要立功,然后封官加爵的秀才。
他还不懂倒羊对百姓生活水准的提升,只知道倒羊是犯法的。
偏巧不巧,他打听到了大王村就是一个据点。
所以青亦这个把愚蠢当聪明的秀才,开始了拙劣的表演。
如果不愚蠢,如果不自作聪明,他也不至于一直是个不上不下的秀才。
可惜自作聪明的青亦,认为自己是真聪明。
所以在大王村刁民故意看戏的戏虐中,大丫和青亦“情投意合”。
大丫是被倒卖的丫头,但长得俊俏,就被留了下来。
本来是打算养得水灵了,然后再卖给高价。
遗憾的是,收养了大丫的那家人,由于男主人没忍住欲望,自己开心了,却把价值白银百两的守宫砂搞没了。
男主人垂足顿胸,后悔不跌。
然后,看着旁边软绵绵的大丫,他又来了一发。
从那之后,大丫成了村子的高档品。
男主人放飞自我就不打算卖给青楼了,而是在村子里挣点钱。
大丫生得水灵,村子的人早就垂涎三尺了。
男主人的主意一经拍板,大丫的两条大腿就成了全村男人的春梦。
男主人挣了一大把钱。
村子里男人都饕足了,但女人们却不满了。
吃醋是本性的。
所以大丫被玩完后,还要被全村女人蹂躏。
她是一个悲剧,一个木偶。
青亦进了村子才知道这点。
为了自己的布局,他忍着恶心,和除了一张脸之外一无是处的大丫成亲洞房,然后过上了和全村男人分享娇妻的生活,并看着娇妻被全村女人虐待,一语不发。
青亦觉得大丫就是个肮脏的玩物,下贱的狗。
人尽可夫。
他委曲求全,仅仅是为了他的布局。
最后,蠢货竹篮打水,一场空。
青亦被架在火上烧成了灰,而精神失常的大丫,在猪圈里正好生下了一个男婴。
全村人,都把男婴叫百精。
因为加上青亦,全村刚好一百个男人。
百精五岁那年,大丫死了。
事实证明,不仅有累死的牛,还有耕坏的田。
懵懂的百精,蹲在面目全非的母亲尸体旁边,呆呆无言。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了。
再然后,他长大了,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倒卖过来的母羊。
然后母羊被村里的一群公猪轮着拱了。
百精的目光不错,能看到污泥下的母羊很好看,而其他公猪虽然看不到,但为了恶心百精,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拱了。
然后公猪们发现,他们拱死了母羊,就如当初拱死了大丫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大丫好看,但这只母羊是真的丑。
长的丑。
瘦骨嶙峋的百精无法反抗,只能愣愣看着。
他终于明白当初是什么东西支离破碎了。
那是他作为人的心。
因为这一次,他作为人类的心脏,也支离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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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相继赤裸裸地离他而去,都是萦绕着猖狂的笑声,都是面目全非。
百精刹那间,突然觉得母羊很丑,曾认为漂亮的母羊,很丑。
同时,他开始渴望大笑,像其他公猪那样仰天大笑,一样的猖獗,一样的放肆。
他想,就那么做了。
然后,被认为是挑衅的百精,被公猪们轮着拱了。
幸好,他是一头被耕的牛,没有累死。
百精不仅想继续笑,还想和公猪们融为一体。
融为一体的意思就是,他的臂膀,渴望穿透公猪的心脏。
但他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无法付诸行动。
百精觉得很委屈,很痛苦。
“你看起来很难过,你是这个村子的?”
委屈痛苦的百精,听到了一个青年轻挑的声音:“你过的很不好,你的思绪很乱,杀气腾腾,想杀人?”
“杀人?”
百精歪了歪头,无法理解。
“就像这样。”
青年招了招手,不远处一个臃肿的公猪在睡梦中破空而来。
“啪叽。”
他捏碎了公猪呼噜的脑袋,发出异样的脆响:“就是这样了。”
“我想杀人,但我做不到。”
百精懂了,旋即苦恼道。
“现在你可以了。”
青年屈指一弹,一点流光融入了百精的眉心:“你得到了我的力量,可以做到杀人了。”
深夜时分,鸡飞狗跳起来。
青年站在村头,倚着歪脖子树,提着酒壶自饮自酌,面色深沉,若有所思,一副悲秋伤冬的惆怅模样。
黎明时分,鸡不鸣狗不叫了。
青年收敛了惆怅,就剩了一口酒的壶丢了出去:“喝了它,让你上天。”
屠了全村的百精一身血污,他从村里走了出来,正好青年的酒壶和轻笑声相继抵达。
“怎么上天?”
百精接过酒壶,疑问道。
“喝了你就懂了,飘飘欲仙。”
青年神秘一笑,道。
百精喝了,飘飘欲仙没有,痛不欲生却是实打实。
青年看着百精满地打滚,冷眼旁观不说,还幸灾乐祸道:“小子,别怪我骗你,这洗髓酒虽然疼,但好处多多。”
这句话百精不信,后来他深信不疑。
正午时分,百精汗津津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而青年刚好睡醒。
“你好了?”
青年睡眼惺忪道:“那就跟我走吧。”
“去哪儿?”
神清气爽的百精知道青年给自己喝的确实是好东西,觉得青年是好人,就想跟着他。
“四海为家,走到哪儿,就去哪儿。”
青年摆摆手,道:“我掐指一算,你姓青,以后就叫青沽酒。”
“青沽酒?什么意思?”
青沽酒念了一遍,疑惑道。
“不知道,但我听有人说过青衣沽酒这个词,我觉得很有诗意,就挪了过来。”
青年大咧咧道,顿了顿,他看着青沽酒的双眸,认真道:“青沽酒,初次见面,我叫枳幕张。”
初次见面的是青沽酒,百精已经死在大王村。
“枳幕张你好,我叫青沽酒。”
青沽酒不懂枳幕张的深意,绞尽脑汁才憋出这句问好的话。
“走罢,去买酒喝,喝完去杀魔。”
枳幕张哈哈一笑,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用毛笔划了一下,嘀咕道:“日行一善,完成。”
“青衣沽酒的青沽酒,日行一善的青沽酒,枳幕张的青沽酒。”
青沽酒长长出了一口气,回忆的思绪戛然而止。
“这么多年过去了,枳幕张早已灰飞烟灭,而青沽酒也成了被遗忘的名字……”
青沽酒怅然一笑,喃喃道:“不过无妨,我记得便好,我记得青沽酒便好,我记得青沽酒是什么就好。”
他垂落的手中,提着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头颅上荡漾着磅礴的仙域气息。
“青沽酒,叩见主上。”
青沽酒向着朝阳初升的地方,双膝跪地。
与此同时,手中提着的头颅,瞬间爆碎成齑粉。
“天葬,叩见主上。”
倾国倾城的女子,虔诚而优雅地跪伏向夕阳落幕的地方,铿锵有力的声线,颤抖着后怕不已的喜悦与深沉的爱慕。
“你到底是谁?”
李清欢被无敌的气势骇得肝胆俱裂,他仰视着面前挺拔的身影,哆嗦道。
“我?”
叶赫竹酝酿出愧疚的瞬间,泛轻舟凝视着李清欢笑了,笑得灿烂,笑得真诚:“阁下此话怎讲,我当然是我了,不然我还能是谁?”
我是枳幕张,我是阴君,我是泛轻舟。
最终,我自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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