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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注視着許致蓮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後。

    陳緣知側過臉,努力平複情緒,卻聽見了許臨濯的走近來的腳步聲。

    身畔的沙發有人挨着她坐下,凜冽的香氣襲來。

    陳緣知轉頭看,發現許臨濯正看着她,眸光泛着清漣,恍惚間讓人以為他眷戀着他所注視的人。

    他叫她,“清之。”

    陳緣知捏了捏手心,心裏的一角又被眼前人戳中。

    她穩了穩心神,強行僞裝平靜:“嗯?”

    許臨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斟酌再三才開口:“我爸爸他.....剛剛有沒有對你說什麽不該說的?”

    陳緣知慢半拍地明白過來,“你是擔心他對我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許臨濯:“.....是有些擔心。”

    一絲興趣蔓生心尖,陳緣知臉上浮現出笑意來,她饒有興致地看着他,“許臨濯,你擔心他對我說什麽?你過去有什麽不能讓我知道的黑歷史嗎?”

    許臨濯笑道:“我怕他和你說起我小時候的糗事,那我在你心裏的形象就坍塌了。”

    陳緣知故意道:“哈?原來你在我心裏有形象嗎?”

    許臨濯笑得彎起眼:“我覺得有。不然清之怎麽會允許我追你。”

    “依你的性格,如果是完全沒感覺的人直接就會拒絕,我也不是沒見過你拒絕別人的樣子。”許臨濯的眼神溫柔如遲暮的晚空,“所以說清之還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吧。”

    “我要做的,就是讓清之的那一點點喜歡變得越來越多。直到清之你覺得非我不可才行。”

    陳緣知按捺住自己越發興奮的心跳聲,紅臉是難以避免的結果。

    她低低地發出質疑的聲音:“許臨濯,你真的沒談過戀愛嗎?為什麽你這麽會說?”.....這麽會說情話。

    許臨濯笑得越發明亮,“真的沒有啊。我都說了,清之是我的初戀。”

    “我只是把我心裏的想法說出來了而已。”許臨濯的語氣變得受傷,帶着些許低落,“清之因為這個懷疑我嗎?真傷心。”

    陳緣知:“......”本來還覺得有一點不好意思,現在一點也沒有了。

    陳緣知猶豫了一瞬,看向許臨濯,“你爸爸,确實和我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

    許臨濯的點點頭,笑意卻淡了下去,“是什麽呢?”

    陳緣知看着許臨濯的眼睛,“他說,他覺得你不會想在生日的時候見到他。因為他覺得你讨厭他這個父親。”

    許臨濯似乎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一段話,整個人頓時怔住了。

    陳緣知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張了張唇,發出一絲聲音,“.....他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也不知道。但是許臨濯,我覺得你并不讨厭他。”陳緣知,“我是這樣和他說的。”

    “許叔叔他對我說了一些真心話,是關于你的。但我覺得我不應該直接轉述他的話,你們之間的溝通,我不應該逾越。”陳緣知的目光隐隐綽綽,“但他為什麽會這樣想呢?”

    “許叔叔說,他當時沒有再繼續教導你學畫畫之後,你就不太親近他了。是這樣嗎?你因為那件事有了心結?”

    許臨濯放在腿上的手指移開,目光卻定在某一個位置不動,“我爸爸說的也不算錯。”

    “所以,”許臨濯看向陳緣知,“他應該是把那些事都告訴你了吧?”

    陳緣知點點頭,“嗯。”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我很高興,會好好聽你說。如果你不想說,今天聽到的事我會忘記,也不會和別人提起。”

    許臨濯眼神慢慢柔和下來,他輕笑道,“沒那麽誇張,那不是什麽一提起就會觸碰到我逆鱗的事。”

    “不過是一些很挫敗的經歷,雖然已經釋懷,但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不太願意回想那時的那種無奈。”

    陳緣知,“他說,是因為你那時在他面前哭了,他才決定放棄繼續教你畫畫的。”

    “是。我那個時候,确實是覺得很難過很傷心。”許臨濯垂眸,“其實我長大以後也慢慢明白了很多道理,比方說我應該有自己的理想,我不必強迫自己繼承家業,我其實完全可以不用成為一個像爸爸一樣的優秀的畫家,不會畫畫,我的人生也不會因此失敗。”

    “但對于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沒辦法成為一個像爸爸一樣的人,那種打擊是巨大的,仿若滅頂之災。為什麽同輩裏只有我一丁點天賦也沒有得到,為什麽世界在這種地方對我這樣地不公平。”

    “我那時覺得我的一輩子都要完蛋了。我站在我爸爸面前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想的,我想爸爸他也一定對我失望透頂了吧。畢竟我這麽沒用。”

    “在這一方面我始終是自卑的,有些難以描述的耿耿于懷,最重要的是,我以為我爸爸已經不會再對我有所期待了。也許是因為那樣的心理,即使後來長大懂事,我也好像一直對他心有抵觸。”

    “我明明并不讨厭他,但我卻不敢再主動靠近他了,因為我無法想象我要怎麽面對爸爸的冷淡或者不理睬。因為無法應對,所以幹脆不給自己被傷害的機會,我總是這樣保護自己。”

    陳緣知看着他:“這沒什麽。我也經常這樣做的。”

    許臨濯從情緒中抽身而出,擡頭看了眼旁邊的陳緣知,笑了笑,“所以我大概知道他為什麽覺得我讨厭他了。”

    “我後來對母親的關注格外渴望,也許也有這點原因。因為我意識到我是可以滿足母親的期待的,而我永遠也不可能滿足父親的期待了,我心裏隐隐覺得我不可能再得到爸爸的關心了,所以我渴望從母親那裏獲得更多更多的關心,用來彌補我在父親那裏缺少的愛。學習成績上表現優異,對我來說不難,所以我開始拼命學習。”

    “但是清之,我其實從來沒有怪過我爸爸。”許臨濯輕輕笑着,那笑聲卻像是嘆息,“他以前都會帶我去看畫展的,也會帶我出席活動,我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他的畫室,哪怕我在那裏什麽也不做,也覺得很安心。”

    “但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帶我去看過任何畫展了。如果媽媽不告訴我,我都不會知道原來爸爸最近有了新的活動要參加。我有一天想進畫室看看,卻發現從來不關門的畫室上了鎖,沒過多久,爸爸他甚至把畫室轉移到了外面,他的工作室也是那段時間建立的。”

    “他的做法像極了對我失望透頂了,想要把畫畫徹底帶離我的生命一樣。”

    陳緣知原本一直在沉默地聽着,此時才突然開口:“不是的。”

    “許臨濯,他确實想把畫畫帶離你的生命,但不是因為對你失望,而是怕你難過。許叔叔說,他不想你看到那些畫,也不想你因此聯想到傷心事。”

    陳緣知直直地看着許臨濯,一雙青黑的眼裏宛如倒映了山川湖泊,“他說他不應該把自己的希望強加在你身上的。他其實很在乎你,從來沒有因為你不會畫畫而不滿意你。”

    許臨濯怔怔地看着陳緣知,半天才輕顫着吐出一口氣,聲線還有些抖,但眼睛卻慢慢笑起來,有些哽澀的語調,“原來是這樣嗎。”

    陳緣知主動伸出手,少年少女的手掌在冰涼的紅木上交覆相握。

    “嗯。”陳緣知凝視着許臨濯的眼睛,緩緩重複,“你們都對彼此有誤解。所以許臨濯,如果有空的話,你也主動找他談談吧。”

    這對父子明明都是溫柔的人,明明一直牽挂着對方啊。

    窗外的暮色旋轉到了天際盡頭,平鋪渲染的霞光被深藍回收,鋪上鵝絨般優雅的夜色。

    陳緣知看着許臨濯,動了動唇,“.....我有一件事想問你,是...關于許叔叔的。”

    許臨濯看過來,“嗯?是什麽?”

    陳緣知是個非常、非常敏銳的孩子。雖然許致蓮每次談及那個時都一帶而過,避重就輕,但她還是捕捉到了一些一閃而過的訊息。

    “許叔叔他的身體有出什麽狀況嗎?”陳緣知猶豫許久,反複調整措辭,“他剛剛和我提起過,他是因為身體原因,近幾年工作才慢慢減少的。”

    許臨濯愣了愣,眼眸傾瀉思緒,“.....倒也不是不能說。”

    “我爺爺是在我十一二歲的時候走的,他也是一位很有名的國畫家。當時被查出來是因為某種和循環系統有關的病。我家祖輩裏,這種病很常見,基本上都是到了七八十歲才會發病,然後加劇自然衰老的過程。我爺爺最終也是在發病後幾年走的。”

    “我爸爸則是在我讀初三的時候暈倒過一次,然後被送去醫院檢查,确診為一種罕見病。這種罕見病正是我爺爺那種病的變種。”

    “幸好這類變種的罕見病不嚴重,不會危及生命,”許臨濯,“但是爸爸身上的病,機制是和爺爺的病一樣的。發病以後,身體就會慢慢變差,很難再回到之前的健康程度了。”

    “因此病人也必須非常注重療養和生活狀況,會多出很多忌諱,情緒不能有太大波動,不能吃任何刺激性的食物,不能做運動,尤其不能操勞。醫生也囑咐我爸爸減少無關緊要的工作,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最好就不要再繼續工作了。”

    “我媽媽那時馬上帶着我去醫院檢查了。幸運的是我沒有遺傳到這種罕見病。”許臨濯睫羽蓋下,“我那時開始覺得難過和不公平。我爸爸才四十多歲,他還那麽熱愛他的工作,有那麽多人期待他,喜歡他所創造的作品。可他卻因此很少再拿起畫筆了。”

    “病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他半年多沒有進過一次畫室。看着他日漸消瘦的背影,我心裏覺得很不好受。”

    “也是在這個時刻,我媽媽通過朋友的介紹,帶我爸爸去看了一位中醫。那位中醫給我爸爸開了一副藥,囑咐了他要做一些生活習慣上的改變。”

    “我爸爸的病情就是在那時開始發生了轉變。他的身體開始好轉起來,并且越來越穩定了。雖然該有的忌諱還是一個不少,但他已經能夠慢慢恢複工作,一切都有了希望。”

    “清之,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麽會選擇這個選科,其實就是因為這件事。我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下定決心的。”

    許臨濯,“我想将來能夠研究中醫,在現有的層面上做出更多發展,讓它能夠幫到我父親,家裏的其他長輩,甚至是更多的人。我可以不用投身實驗室去做研究,因為我想做的是融合,合并和創新。我要了解這一門學問,如果不了解它,是無法發展它的。”

    陳緣知看着許臨濯,眼神清明。

    她半晌才開口:“可是許臨濯,那是你因為喜歡而想要去做的事情嗎?”

    許臨濯微怔,“什麽?”

    陳緣知挺直了背,目光望了過去。窗外的月光散落進來,一方天地如沉水底般寧靜。

    陳緣知:“許臨濯,你真正喜歡的東西是什麽?”

    “我記得我第一次點開你在熔核的頁面時的情景。你知道我那時是怎麽想的嗎?”陳緣知靜靜地看着許臨濯,“我想,這個人一定很喜歡物理,很喜歡宇宙,喜歡探索未知。因為你那時關注的話題和看過的書幾乎都是有關這些東西的。”

    “後來和你熟了起來之後,我們交換了書單和歌單。我心裏的直覺也越來越強烈。”

    許臨濯看着陳緣知,一時半會沒有說話,過了一陣子才慢慢開口:“但我确實也是想要研究中醫的。而且.......”

    “許臨濯,你不要急着否定我。”陳緣知的眼神冷靜,又帶着隐隐的波粼,“學中醫的話,選化學明明會更合适,但你卻選了地理,這是你自己都解釋不通的地方吧。”

    “因為你真正想學的其實是天文。你在你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從內心做出了選擇,你選的,才是你真正喜歡的東西。”

    “許臨濯,我只是不希望你忽略了你的真心。”陳緣知眸光清透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仿佛重逾千鈞,卻又輕若柳絮。

    “我怕你其實沒有分清楚,什麽是熱愛,而什麽是責任。”

    這就是我之前說過,一樣很珍貴的,小知擁有而小濯沒有的東西。

    小知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并且她知道自己要怎麽度過自己的人生,知道人生的價值是通過什麽去實現,她的目标是清晰的,她是這本書裏最堅定的一個角色。

    小濯的人生軌跡,大家其實也有發覺,是相對更加循規蹈矩的。不同于小知的自由,他的身上會不自覺地帶有責任感的鐐铐,他的靠譜和令人信服的感覺也是由此而來。

    大多數人活着,但他們其實沒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他們沒有可以為之奮鬥終生的事業,不是螺絲釘一樣日複一日的職業,而是真正能夠獲得價值感的工作。

    大多數人工作只是為了賺錢,如果有足夠的錢了,就會辭去那份工作。那如果是這樣,就不可能從中獲得價值感。真正能獲得價值感的,是即使衣食無憂,也想堅持去做的事。

    它在俗世裏有個被說爛了的名字,叫做夢想。

    有夢想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能夠為夢想而努力奮鬥,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

    雖然小濯前半生都活得更為标準,更優秀,但其實在這方面,他是不如小知的。因為價值感從不來源于外貌,金錢和學歷,而是內心對自我的認同。

    這其實是人生裏一種很寶貴的能力——知道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如何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如果有了這種能力,無論如何都不會過得太差。擁有它的人即使現在平凡,也總有一天會成為發光體,而且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發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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