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轉
夜晚,鈴聲過後許久,教學樓的教室燈接連滅去。
“臨濯!我先回去啦,你還不走?”
許臨濯背着書包站在門邊,朝朋友揮手,“我待會兒就走。”
“好咯,那我們走啦。”
許臨濯目送朋友遠去,再過一會兒就到了教學樓自動斷電的時間了,他看了一眼表,下樓朝校門口走去。
東江中學的斜對面是一個小公園,許臨濯出了校門後便推着自行車走進了公園。
深藍無盡的夜空中綴着幾顆星子,公園裏行人稀少,樹影茂盛,停僮蔥翠。
許臨濯走到一半停下,不遠處,樹下的長椅上坐着一個女孩。
此刻的女孩戴着半邊藍牙耳機,坐在木制長椅上,她拿着老人機手指翩飛,潔白的臉龐被屏幕光微微映亮。
許臨濯感覺到外套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瞬,隔着布料微微亮起。
突如其來的聲響和光亮吸引了女孩的注意,看到許臨濯的她愣了一瞬,馬上站了起來,小跑到他身邊。
“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你遇到了什麽意外。”
許臨濯聽得一笑,“在學校裏能出什麽意外?”
“我以為你是臨時發生了什麽事被拖住了。”
陳緣知走在許臨濯的身側,兩人并肩朝公園門口走去。
陳緣知,“而且就算在學校裏面,也是有很多意外會發生的。比如說路邊的井蓋沒有了,不小心踩空掉下去,比如晚上關燈之後樓梯沒看穩滑倒了摔下去,啊,還有.......”
許臨濯彎起嘴角,“好像在說什麽校園的一百種死法一樣,有點讓人害怕啊。”
陳緣知看去,這人嘴上說着害怕,卻是一直微微笑着的,一看就是在附和她。
陳緣知剛想說什麽,被她注視的那個人便轉眸看來,裏面的情緒溫柔似月光,“對了,清之有看完我寫的情書嗎?”
陳緣知想說的話頓時卡在了喉嚨裏。
“看、看了。”
許臨濯端詳了三秒陳緣知的表情,“這樣。是不滿意嗎?”
陳緣知,“倒也不.......”
“我也覺得不太滿意,下次我再重新寫一封給你吧?”
陳緣知心跳錯拍,她抿了抿唇,轉頭看過去,“不是,我還挺喜......”
那個“歡”字醞釀在舌尖,還未來得及說出口,陳緣知就感覺到自己的眼前劃過了一道黑影,頭頂傳來陌生的觸感。
許臨濯摸了一下她的頭發。溫熱的掌溫和手指的輕微的觸碰感,從頭頂蔓延到發尾的神經。那人身上的香氣,也被他的體溫烘烤,仿佛陽光曬幹了的清水,被蒸發,彌散在她近在咫尺的鼻尖。
陳緣知一僵,許臨濯卻很自然地放下了手,眼神随着眼睫垂下,落在陳緣知的眉心,“剛剛有片落葉在上面。”
.....原來是落葉。
陳緣知腦子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許臨濯那邊卻開口了:“清之剛剛是說還挺喜歡嗎?”
那人聲音染上笑意,“那封信?”
陳緣知驟然擡頭,撞入許臨濯帶着笑看她的眼睛裏。
意識到被調侃,陳緣知臉上有了些燥意,扭頭大步走到了前面,抛下一句嘴硬的話,“我可沒說過!”
許臨濯不急不慢地跟着,“那是我聽錯了?”
“那不然呢?”
“好吧。”許臨濯抿着唇,忍不住笑道,“那我下次努力。”
“清之,走慢點,我要跟不上你了。”
快到公園門口,馬路上的霓虹燈光照來,走在前面的女孩也停下了腳步。
她聲音悶悶的,臉頰邊的顏色暈染,分不清因為是燈光,還是因為某個人。
“.....許臨濯,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煩人。”
陳緣知內心并未把這一次考差的成績和排名放在心上。
但班裏的其他人似乎不這樣覺得。
陳緣知上完廁所回到教室,餘光注意到自己放在桌角的練習冊沒有被收走。
環顧一圈,大家桌上的練習冊都已經被收走了,陳緣知轉頭看向後座的女孩,試圖向她确定,“琳琳,剛剛是收過歷史練習冊了嗎?”
之前都會友好地回答她的琳琳,此刻連頭也沒擡,“啊,可能吧,我沒注意。”
負責收作業的課代表也是林千千的朋友。
陳緣知早前觀察到了這一點,猜到那人多半會故意不收她的練習冊,于是今早便拜托了琳琳,讓她能在課代表來收作業的時候提醒一下。
當時琳琳答應的語氣就很勉強。
陳緣知站在原地片刻,沒有說什麽,拿起自己的練習冊朝辦公室走去。
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自從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之後,陳緣知很明顯地感覺到,班裏之前對着她客氣禮貌的大多數人,都收回了對她的善意。
取而代之的也并不是惡意,而是一種漠然。
仿佛那一次考試,便将她打上了死刑犯的烙印。
将自己的練習冊放在老師的辦公桌上之後,陳緣知扭頭準備走出辦公室,忽然一道女聲傳來。
“陳緣知。”
陳緣知的腳步一頓,轉頭。
喊住她的人此刻抱着書正站在另一張辦公桌前,原本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的女生,不知何時回過頭看着陳緣知。
謝槿桦的雙眸藏在黑框眼鏡後,看過來的目光冷淡,“她記了你的名字。把名字劃掉再走。”
陳緣知面上微怔,她定定地看着謝槿桦,半晌才出聲道,“......好。”
陳緣知回到了歷史老師的辦公桌前,在一堆書本裏找到了那本記錄本,她翻開,上面果然寫了她的名字,備注的文字用括號圈起來,是未交。
陳緣知臉色平靜地劃掉了自己的名字,走的時候停在了謝槿桦的旁邊,“槿桦,謝謝你提醒我。”
“不必。”謝槿桦一直沒有走,似乎是在等人,聞言也并未擡眼看她,“剛好看到了而已。”
這個人,也和高一時一樣。
陳緣知沒有在意謝槿桦的态度。出于她自己性格的原因,她比較能理解謝槿桦的冷漠。陳緣知并不覺得她不近人情,或者不如說謝槿桦這樣的性格願意開口搭話,主動幫助她,正說明了她對陳緣知是懷抱善意的。
比起這個,林千千那夥人怎麽處理,才更成問題。
這種小事不痛不癢,但堆積得多了,卻會日漸消磨一個人的心情和狀态。
走出辦公室的陳緣知思考着什麽,腳步不停,身後卻迅速襲來一個人影,陳緣知意識到有人時已經來不及,那人狠狠地撞上了她的肩膀。
從鎖骨到肩胛骨的地方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陳緣知下意識皺了眉,捂着肩膀看向一旁剛剛撞她的男生。
“哎喲,同學,不好意思啊,我急着趕路!”男生雙手合十朝着她晃了晃,幅度小得像是在擰電燈泡一樣,馬上撒腿跑了。
陳緣知卻沒有錯過他跑開的那一瞬,臉上露出的狡喈笑容。
肩膀處的肌肉還在隐隐作痛,陳緣知沉默地站在走廊上,路過的學生談笑歡快,而她腦海中的迷霧卻在這樣的情況下被緩慢地撥開了。
她知道要怎麽處理這些人了。
陳緣知擡起頭,腳步重新邁動起來,她準備回教室。
她需要等待一個絕佳的時機,而在此之前她要做的,是營造出自己被孤立被針對的局面,不要主動去打破它。
“喂,陳緣知!”
身後傳來叫喊聲,陳緣知轉過頭看向身後,不遠處朝她走來的女生盛氣淩人,正是林千千,而她的身畔正跟着一個陌生的男生。
陳緣知的眼眸微微一動。
——最重要的一點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林千千很讨厭她。
陳緣知喃喃道:“.....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這一幕落在林千千眼中,便是捂着手臂女孩一臉冷淡地看着她,眼裏的情緒仿若輕蔑,這讓她心裏的火氣越發攀升高竄了。
林千千沒出聲,而她身邊看上去人高馬大的男生卻是指着陳緣知的鼻子罵開了:“你這個婆娘真是陰魂不散啊!別他媽再纏着我了!說了多少遍了,老子有女朋友,看不上你這種飛機場!”
男生氣粗聲亮,一下子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下課時的走廊人來人往,此刻不少路過的學生都停下了腳步,驚訝地朝這邊看來。
陳緣知笑了笑,臉上慢慢浮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來。
她一字一句地重複道:“你,說,我纏着你?”
周圍的同學議論紛紛:
“那不是林千千和她男朋友劉軒嗎?”
“他說的啥意思,這個女生插足他倆感情?”
“離譜,居然能在學校裏看到抓小三。”
陳緣知擡眼,她之前就聽說過林千千有個男朋友,在校籃球隊,是同一層樓隔壁物創班的,不過成績在創新班裏只是一般中下。
此刻這個劉軒滿臉譏諷輕蔑地看着她,各種難聽的話如狂風暴雨般劈頭蓋臉朝她襲來:
“這女的已經不知道煩了我多久了,我真他媽是受夠了!上學期她每節課間都要跑過來送吃的送喝的,在我跟前舔着個臉,非說她暗戀我很久了!”
“這女的看起來高高在上的,其實不知道多舔我,舔得我都震驚了,我有女朋友的好吧,她說她就喜歡當小三!”
“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弄來了我的微信,天天加我,不停地跟我自我介紹說愛我愛到發瘋,我的天,你別太犯賤了好吧?”
“也不撒潑尿照照,長那麽醜誰看得上你啊!省點力氣和錢留着自己畢業去整容吧!”
周圍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都在交頭接耳,興奮地吃瓜。
陳緣知旁邊站的一個女生嘀咕道:“這還醜啊?那林千千不比這寒碜?”
陳緣知內心有點想笑,但現在的情形似乎也不合适笑場。
她按了按肩膀,一邊緩解那一處的疼痛,一邊擡眼看向對面的二人,“你說我纏着你,那我有個問題要問了。”
“——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
周圍的人聲一靜,齊齊看向了劉軒。
劉軒冷笑,“陳緣知啊,怎麽?你問這種腦殘問題是以為——”
“噢?”陳緣知不緊不慢道,“哪個緣,哪個知?”
空氣安靜了。
劉軒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
林千千最近一直和他吐槽,說班裏一個女的很礙眼,她很看不慣,劉軒每天聽她罵人也煩,于是前兩天林千千提出要去給那個女的點顏色看的時候,他很快就應了下來。
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幫着林千千幹了,不過這麽大庭廣衆之下的很少。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幫忙散播謠言,結果林千千今天直接拉着他就去找陳緣知了,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直接照着林千千給他準備的那些添油加醋了一頓罵了過去。
他眼神斜向一邊,看林千千,帶着求助,林千千卻根本不敢擡頭回視他的眼睛,心中暗暗惱恨。
她怎麽可能在衆目睽睽下開口告訴他答案?那不是明擺着他們在說謊了嗎?
這些事就發生在三秒鐘之內,劉軒也是個機靈的,馬上轉過彎罵了回去,“誰知道你的名字是哪幾個字啊!看到你就煩,怎麽可能記住你叫什麽!”
“你不會以為說我不知道你名字,你就能把自己摘幹淨了吧?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走廊的一端,白煜華和朋友走下樓梯,二人的手上拿着課本,似乎是剛剛從走班教室那層樓下來,一擡頭正好看到這一處的熱鬧風景。
朋友眼睛一亮,語氣有些興奮,“我去,那裏是在幹嘛?走走走!阿華,咱去圍觀一下!”
白煜華昨晚沒睡好,有點困了:“哈?什麽東西?我要回班上去了。”
“你急着回班裏幹嘛?”
“補覺。”
“別補了!你丫少睡點吧!”朋友生拉硬拽着白煜華,湊到了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前。
白煜華本來就累,被拉扯之後更是滿臉煩躁,“我說你是不是找死——”
他說話的瞬間,人群中間孤立一人的女生也開口了:
“那這個暫且不論。你說我上學期天天課間來找你?”
站在人群中的少女清影窈窕,眉目溫婉如山水畫,看人的眼神卻讓人想到出鞘的劍刃,冷銳鋒利,“我上學期還沒來到這個班,我在北樓上課,我真是太好奇了,請問我是怎麽能夠做到一節課間的時間來回南北樓的?”
東江中學占地面積廣闊,高二區的三棟教學樓和高一的又不同,相隔甚遠,來回至少要花費十分鐘的時間,而課間往往只有不到七分鐘,還不算可能存在的老師拖堂。
白煜華一頓,終于開始認真地把目光放在中間那女孩身上。
劉軒一時卡殼:“我.....我他媽怎麽知道你.......”
陳緣知邏輯清晰,語氣铿锵果斷,“你說我暗戀你很久了,我倒很好奇,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暗戀你的?據我所知你和林千千是初中就在一起了吧?”
劉軒有些慌了。他沒想到陳緣知這麽冷靜,之前林千千要他對付的那些女生被他劈頭蓋臉罵完基本上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他哪裏應對過這種場面?
但他依舊嘴硬道:“是又怎麽樣!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初中的時候也和現在一樣下賤不要臉!”
陳緣知一臉驚訝:“噢?難不成你也是翔實初中部的?”
劉軒仿佛抓住了一線希望,他立刻說道:“對!你那個時候就臭名昭著了,你以為能騙得過別人嗎?”
仿佛終于見到了魚兒上鈎的垂釣者,陳緣知緩緩露出了一絲笑容,那張清穆純靜的臉也變得生動起來。
“真不好意思啊,我剛剛是在詐你。我其實是信雅初中部的。”
劉軒的臉都漲紅了,他梗着脖子大吼道:“你說你是你就是了?!你現在說的又有什麽可信度,不也一樣是張口就來?!”
陳緣知笑道:“很遺憾。我不止是信雅初中部的,我還是我們那一屆的學生會副主席,基本上每次國旗下講話都是我主持的。信雅初中部那一屆的學生,估計都對我有些印象。”
旁邊圍着的人終于不再沉默,有人出聲了:“她确實是信雅的,我記得她。”
沉默端詳的人群頓時沸騰起來。
“我靠,大反轉?”
“不是吧不是吧,那劉軒說的那些全是胡說八道的嗎?都是編的?”
“真的假的,這麽大膽,造謠也帶個腦子吧。”
議論紛紛的人聲排山倒海地朝對面站立的劉軒和林千千身上壓去,如有實質的重若千鈞。
陳緣知看着對面臉色灰敗的劉軒,輕巧開口:“你說我追着你加微信,卻不知道我名字叫什麽;說我上學期纏着你,每節課間都去找你,但實際卻是上學期我在北樓你在南樓;說我初中的時候就不要臉,結果連我曾經就讀的是哪個初中都不知道。”
陳緣知笑了:“覺得解釋不了了嗎?不如我來幫你解釋一下?”
“因為你說的沒有一個是事實,你編造的謠言非常不幸,誕生在一個蠢材的腦袋裏,他不僅愚蠢,他還高傲,在大肆宣揚這個謠言之前甚至不願意和另一個人串通一下,這個被他們盯上的可憐人的名字具體是叫什麽。”
“雖說這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情——但連造謠都只能到這種水平,你們真是低級得令我又感嘆又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