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
是這樣的嗎?
自從那晚通話之後,陳緣知便一直對此抱有疑慮。
她知道,許臨濯不會對她撒謊,這個人撒謊時不會是這種淡漠的神态。但她敏銳地感覺到,白煜華在面對許臨濯時,除開那種別扭之外,隐隐約約帶着她所熟悉的東西。
像是下意識地仰望某個人太久,由心而生的自卑和向往在心底湍流不息,泥濘成結。
陳緣知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她的感覺也只是憑空而生,沒頭沒尾,說出來也安慰不了許臨濯。
許臨濯那一頭只沉默了兩秒,随即陳緣知便聽到了一聲輕笑,“不說那些了。其實今晚我還有一件事,打算告訴你。”
陳緣知:“?”
陳緣知好奇道:“是什麽?”
許臨濯:“我們的事情,妤洙,她也知道了。”
......
國慶之後回校,也許是因為提前宣布了十月末的期中考,又也許是因為直到寒假之前再也沒有假期,年級裏的氛圍變得更緊張了些,高三的壓抑裏,透着沉悶乏味的秋潮。
自從陳緣知從許臨濯那裏得知自己的同桌已經發現二人暗度陳倉之後,她面對着胡妤洙時,便一直有些心虛和提心吊膽。
陳緣知總想着,她的親親同桌可能下一秒就會轉過臉來,笑着質問她為什麽瞞着她談戀愛。
陳緣知:“......”誰懂,心理壓力真的很大。
但奇怪的是,胡妤洙卻一直沒有和陳緣知攤開來講這件事,平時和她說話的頻率不減,神情自若。
自從第一次月考之後,班主任林青濤便開始每周給班裏布置一篇作文,自己也會專門騰出一節課來評講作文。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周,陳緣知逐漸清晰地意識到了一點——自己的作文尚且存在着很多不足。
“你對自己的作文還不滿意?”
陳緣知看向胡妤洙,手裏拿着剛剛發下來的作文紙,上面标注着一個鮮紅的“49”,她輕輕點頭:“這個分數,在班裏都算是倒數了吧?”
陳緣知一向認為自己的作文分數是夠用了的,來到元培班之後才發現還不夠。
元培班裏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穩定在二類文的水準上,每次都能拿到一類文分數的更是一大把。
可她這麽久以來,無論是班內布置的作文還是學校考試試卷上的作文,一直都是徘徊在49分,遲遲無法突破50分的界限。
胡妤洙:“你別心急,濤姐她是個很厲害的語文老師,你跟着她的腳步去學,每次有錯的地方就改正過來,很快作文分數就能上去的。”
陳緣知:“我想知道我的作文具體欠缺了什麽。”也許她應該親自去找林青濤。
胡妤洙點點頭:“那你就去找她評文吧。等她有空的時候,你就拿着你的作文去找她就可以了。”
陳緣知也是這樣想的。因為林青濤是語文老師,陳緣知其實鮮少去問她問題,真的站到她面前被當面評文時,陳緣知瞧着林青濤面容嚴肅的臉,內心竟然爬上了一絲忐忑。
林青濤看完她這次寫的作文之後,放下作文紙朝她看來:“緣知,你自己先來說說吧。你覺得你的問題出在哪裏?”
陳緣知:“我的論點不夠出彩。”
林青濤敲了敲桌子:“還有呢?”
陳緣知眼底浮起一點茫然,她看着林青濤,半晌後,又補充道:“還有就是,文辭還不夠簡練。”
林青濤點了點頭:“看來你也有意識到一點自己的問題所在了。”
“你問我你的作文欠缺了什麽,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答案。我不給你五十分以上的原因,就是因為你過于注重辭藻了,反倒顯得題幹思想的剖析太淺薄,浮于表面。”
“好的文筆在高考作文裏固然加分,但高考考的不是散文,是議論文。如果你空有文筆,文章卻空泛淺顯,是不可能達到一類文的标準的。”
“一類文考驗的不止是對高考作文的純熟度,還要有在高中生裏也足夠出彩的觀點。比起文筆,如何靈活地運用材料,如何迅速歸納導語要點,如何精準把控行文節奏,如何巧妙搭建與衆不同的框架,如何樹立明确且有個人特色的中心論點,才是高考作文的精髓。”
林青濤看着陳緣知:“老師看你的作文也能夠看得出來,你讀過很多書,也很有自己想法,是個思想很成熟的孩子。你缺的只是訓練,只要你把你的調性轉過來,老師相信,你的作文最終也能走到一個很高的高度。”
“因為高考作文裏最難得的一樣東西,你其實已經有了。”
陳緣知抱着作文紙回到座位上時,胡妤洙看到她的臉色,還以為她被林青濤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面露遲疑,“緣知,你是....剛去找濤姐評文了嗎?”
陳緣知反應很遲鈍地點了點頭:“......嗯。”
胡妤洙皺着眉看她,絞盡腦汁地想着自己該接一句什麽話比較自然,能夠安慰到眼前這個貌似受到了打擊的小孩,然後她就聽到陳緣知突然開口了:“妤洙,我一定要考一次滿分作文。”
胡妤洙有些傻眼:“啊?”
陳緣知卻搖搖頭,不肯再詳細說了:“等我詳細做個計劃,把作文分數提高上去。”
胡妤洙:“不是,林青濤和你說什麽了,你突然打了雞血?”
陳緣知:“她沒和我說什麽。”
但林青濤對她說“我覺得你可以做到”的那一刻,她的心底卻悄然震顫起來,等陳緣知走出辦公室時,才感覺到滿心的熱血澎湃不息。
陳緣知這才意識到林青濤這個老師的厲害之處。她是一位充滿了力量感的女性,是陳緣知迄今為止的人生裏都鮮少見到的一種人。直言不諱,悍然無懼,她直白地提出意見,指出不足,但卻并不是一味地指責,她在看到學生的缺點時,也一并看到了對方的閃光之處,并且坦然地對學生說明一切。
真誠,而且是充滿了力量的真誠,坦率直白之下亦柔風頓草,犀利果斷之餘也溫言熨語。
鼓勵的作用永遠大于指責。因為大多數人很容易消沉,很容易就此認命。教育之下,比起糾錯責備,更好的做法其實是給予厚望和期許。當你對一個人說,你相信ta未來會成為一個很優秀的人時,ta也向着這樣的未來更近了一步,因為你的希望在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會成為ta的底氣和力量。
人真的是一種很複雜的生物,有時只需要一點點的打擊便會萎靡不振,但有時又只需要一點點的肯定,他們就能繼續向前走很長一段路。
陳緣知開始歸納自己曾寫過的每一篇作文的缺陷所在,并對照着其他優秀作文,一次次地修改自己的思路,對着題幹多個角度地剖析新鮮觀點,積累不同的框架和素材句子。
陳緣知也逐漸開始經常光顧辦公室,去找林青濤問問題。
這天,白煜華靠着欄杆和朋友聊天,恰好看到陳緣知抱着作文紙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情形。
黑直長發被束成一條細長馬尾,搭在肩頭,側臉是柔和溫冽的白。寬大的校服外套遮去少女的身形,手指輕輕扣在雪色紙張上,露出的一雙腳踝越顯清伶。
走廊外的陽光盤旋落下,薄薄地附着在那人的脖頸和鼻尖。
陳緣知沒有往教室這邊走來,她站在原地,掏出老人機看了一眼,便轉頭朝着樓梯間走去。
朋友還在說着話,白煜華卻不自覺地直起腰,剛走幾步,才想起和人道別:“不好意思,你們繼續說,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朋友傻眼:“啊?不是,你去哪——”
話音還未落,白煜華已然邁着長腿走遠了。
陳緣知看到了許臨濯發來的信息,手裏的東西也沒放回教室,直接便爬上了頂樓,在最高一層樓梯間的拐角處見到了人。
暗淡的光線從窗外落入這狹窄的一處,也許是因為鮮少有人至,肉眼可見的浮塵微末在空氣中飛舞,緩慢沉澱。
那人站在光暗交接之處,校服上衣綴着半片光斑,眼底沉芒清淬,陳緣知不禁想起,這雙眼睛看着她時,是怎樣的靜谧溫柔。
許臨濯原本站在樓梯間裏,正背對着她,聽到腳步聲便轉身看過來。
許臨濯看見是她來了,便朝她笑道:
“清之,你快來看這裏。”
“來了。”
陳緣知湊上前去,許臨濯挪開身位,露出身後一塊小黑板和一個紙皮做的綠漆色郵筒箱來。
像是發現了什麽深埋遺跡內部的寶藏一般,陳緣知驚訝道:“這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高三教學樓的頂層一向是自習聖地,空教室開放使用,也因為是最高的樓層,樓梯間通往天臺的門是封住的,基本上不會有人專門爬樓梯來到這裏。
許臨濯看着她,眼眸含笑道:“我猜是我們學校心理社的傑作。”
他指着黑板上的字給她看,陳緣知慢聲念道:“恭喜你,找到了心理社隐藏在學校各個幽暗角落的神秘據點!能找到這裏,說明你也是一個熱愛陰暗爬行和獨處的高中牲,如果有什麽想說的心事,就輕輕投進信筒裏來吧,心理社的小樹洞永遠為大家開啓~”
陳緣知念完,竟也跟着笑了:“這是學生想出來的點子嗎?好有趣。”
許臨濯:“心理社一直是這樣的。他們還會定期回信,在信封上寫上投信人留的筆名,放在信箱的旁邊等人來取走。”
“現在的學習壓力大了很多,但其實不是所有人都有可以放心傾訴的對象,心理社的做法也幫助到了很多獨來獨往,心敏善感的學生。”
“怎麽樣?”許臨濯看她,眼眸如水輕漾波光,他笑道,“要寫信嗎?”
陳緣知搖搖頭,“你要寫嗎?”
許臨濯:“我有清之你,就不需要寫信了。”
陳緣知看着他,低聲道:“.....許臨濯,我也是。”
許臨濯沒有聽清,兩個蹲在黑板前的人距離縮短,有人有意湊近了些:“你說什麽?”
陳緣知靜靜地看着許臨濯,眼眸裏閃過奇異的光彩:“許臨濯,我說,你眼眶底下有一根睫毛掉了。”
“這樣嗎?”許臨濯剛想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就被女孩握住了手腕。
感覺到手腕上的觸感,許臨濯很快頓住了,陳緣知只稍稍用力便制住了他的動作。
陳緣知看着他:“你不要動,我來幫你拿掉。”
“許臨濯,你閉上眼睛。”
許臨濯眼睫微微一顫,他眼眸微微泛起一層波粼,然後便乖乖地按照她的話阖上了眼。
陳緣知微微用力握緊了手心裏男孩的手腕,清瘦的腕骨摸起來有微微突起的靜脈血管,像是河流縱橫的山脈。
她擡起下颌,靠近過去,輕輕地吻了許臨濯的側臉,仿佛蜻蜓點水。
陳緣知移開唇的那一刻,許臨濯便睜開了眼。
陳緣知沖他笑了,難得的嫣然明媚,在女孩的臉上輕緩地漫開:
“好了,它已經被我拿走了。”
許臨濯看着眼前笑着的女孩,心髒前所未有地猛烈跳動起來,震耳欲聾的聲響。
他的喉結輕輕滑動,被女孩親吻的地方還在微微地發燙。
許臨濯聽見自己低啞的聲音慢慢滑出喉嚨口,顯得沉悶,像是秋初的第一場雨:
“......嗯。”
早就被拿走了。
結尾一語雙關啦。
下章開頭就是目睹小情侶甜甜蜜蜜然後震驚的白煜華了,也終于要走白小朋友的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