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53章
    第53章

    話說回定江王剛回來這日, 半下午時候雪就停了,正是南地最冷的時候,早早就掌了燈。

    傅绫羅不會故意刻薄人, 有她管着,仆從們幹活兒都輕松些。

    定江王府如今外松內緊, 各處都很老實, 這時候便沒什麽仆從走動。

    等到晚膳後一個時辰左右, 府裏各處不必要的燈籠都熄了幾盞。

    墨麟閣寝院也早早就熄了燈火,除了偶有撲簌簌的雪落聲音, 可稱得上是萬籁俱寂。

    紀忱江身為南地戰功赫赫的戰神, 從偏院翻牆進入寝院,落地時, 踩在雪上, 都沒驚起任何人的主意,實是采花大盜之才。

    他還跟以前一樣的想法, 去偏院那麽痛快,自然是因為鑽床,他紀忱江是專業的。

    直到無聲無息通過窗戶進入寝殿之中, 紀忱江唇角一直都勾着有些無賴的笑, 他答應住在偏院, 可沒答應半夜不來爬床。

    只是,剛在溫暖如春的寝殿內站定, 還未曾踏出去半步,紀忱江突然就感覺到了不對。

    這是屬于武将的直覺,四面八方而來的森然煞氣和詭谲地被束縛感, 令紀忱江額角青筋鼓了鼓,眸光瞬間就犀利起來。

    若非記得這是哪裏, 紀忱江怕是立刻就要憑着直覺動手了。

    好在他沒忘,只在心裏哭笑不得,他們家阿棠比他想的還要厲害,短短幾個月功夫,就已經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狐貍了。

    他不動聲色邁上前幾步,心裏已經決定好,若是一會兒女衛偷襲過來,他會比以前切磋時動手輕一些。

    放放水,省得傅阿棠面子過不去。

    對,定江王他就沒有不能對女子動手的想法,對他來說,他最想殺的那人是女子,女衛與銅甲衛也沒什麽區別。

    對他而言,天底下女娘大致只分傅阿棠,祝阿孃,和傅阿棠以外的女子。

    但令他驚訝的是,女衛并沒有動手,他剛走幾步,突然就聽到腳下‘咔嚓’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斷掉了。

    屋裏角落還燃着宮燈,普通人看不清楚,紀忱江目光卻不受阻礙,再加上頭頂突然變動的氣流,他唇角抽了抽,利落翻身躲過機關算計。

    仍然沒有任何人出聲,屏風後的床榻上也沒有任何動靜,紀忱江越靠近越覺得後脖頸兒汗毛直豎,心底已經了然今夜要遭。

    但他偷偷咧嘴,能叫傅绫羅消了氣,別再拿岳者華折騰他,就算是五花大綁他也甘之如饴。

    所以他毫不猶豫仍然往床榻前走,只是等靠近床榻後,他突然感覺腿上一軟,腦袋直直沖着床沿就要栽下去。

    紀忱江:“……”竟然下毒?傅阿棠,果然夠狠。

    他無奈閉上眼,已經做好了受傷的準備,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沒摔在床沿上,而是在腿越來越軟的瞬間,感覺腳下一緊,整個人被倒吊了起來。

    紀忱江:“……”

    “阿棠……”他哭笑不得出聲,“你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

    他剛才就發現了,屋裏至少有五個女衛,兩明三暗,還有個不太明晰的呼吸聲在碧紗櫥。

    床榻上沒人,傅绫羅簡直時将他當敵營裏的細作來對待了。

    意料當中的甜軟嘲諷沒有出聲,屋裏六個呼吸聲都沒發出動靜。

    紀忱江因為中了毒,腦子轉的有點慢,但到底是運籌帷幄的定江王,他很快想明白到底怎麽一回事。

    “放我下來。”紀忱江突然冷了臉,沉聲吩咐道。

    這才有女衛的聲音響起:“王上見諒,夫人吩咐,任何不經夫人允準,夜探墨麟閣寝殿的人,都要嚴加懲罰,等夫人處置。”

    紀忱江閉了閉眼,甚至在倒吊的情況下自如捏了捏鼻梁,傅绫羅不可能對他用真正的毒,也就是軟筋散、蒙汗藥一類的輕微毒素。

    身為武将,他耐毒性本來就高,背後還有五十軍棍的傷拉扯着,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力量。

    他也沒再跟女衛廢話,直接運起內力猛地掙開腳上的繩索,大大方方往門口走。

    “王上!”明着護衛的女衛氣都要喘不過來了,卻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攔人,“夫人吩咐了,沒有她的允準……”

    紀忱江沒耐心跟人廢話,只淡淡打斷她:“我知道,我這就去找夫人處置。”

    女衛:“……”好,好像也沒毛病?

    等到紀忱江離開,明着和暗着輪值的女衛湊在一起面面相觑。

    王上沒為難她們,問女君的去處,也沒要逃跑,還主動送上門給夫人處置,這……這應該算是完成夫人的任務了吧?

    傅绫羅在原本居住的偏房內,都已經快要睡着了,突然感覺有人進了幔帳,不待她清醒,腰上就出現一只熟悉的大手。

    而後,是夾帶着風雪氣息的熟悉身影,伴随着淺淡的木質沉香。

    這是她特地讓楊媪給制出來熏衣香料,離得稍遠一點就聞不到,氣味暖而淡,越近這香越叫人沉醉。

    她今日要帶着衆人迎定江王回府,起的太早,這會兒困得不輕,聲音含混着像是撒嬌一樣,“你太讨厭了。”

    紀忱江輕笑,灼熱的吻落在她睜不開的眼睛上,“你又是叫人偷襲我,還給我下毒,還把我吊起來,我主動送自己過來給你處置,哪兒讨厭了?”

    “你答應我什麽,總有狡辯的說法,陽奉陰違說的就是你。”傅绫羅喃喃道,有氣無力錘他幾下,“我好困,你出去。”

    紀忱江輕輕摟着她,力道适中拍着她後背,像是哄孩子一樣,“阿棠,這真不怪我,你只說讓我睡偏院,不喝甜湯,可沒說不許我來找你。”

    傅绫羅閉着眼,在昏昏欲睡中彎了彎唇。

    他願意為她妥協,将她捧在頭頂上,她即便是有脾氣,也不會真折辱他,不給他靠近的機會。

    有再多問題,只要不分開,解決需要時間,他們彼此有情,自然是忍不住靠近的。

    傅绫羅也想他了,柔順靠在他懷裏,白皙瑩潤的臉頰在他身前蹭了蹭,輕哼,“我困了,今晚你老實些。”

    “好,你睡,我今晚保管不惹你心煩。”紀忱江壓着被蹭出的火氣,在她額角眉心親了又親,力道輕得羽毛一般,讓傅绫羅順利陷入香甜夢境。

    夢裏先是在老宅的刺玫花海中,傅绫羅是真的很喜歡刺玫,喜歡它們嬌豔動人的模樣,更喜歡它們清雅甜蜜的味道。

    她在花海中,聞着溫軟香甜的氣息,慢條斯理給刺玫澆水,被那秾豔的朱色包圍着,心情特別好。

    只是沒等她享受夠休閑時光,很快有只皮毛黝黑發亮的惡狼疾馳而來,快到令花海毫無抵抗之力的從兩側分開,讓這惡狼順利跑到她身邊。

    那雙碧綠銳利的眸子,盯得傅绫羅心裏起了戰栗,她想逃,轉身卻已是來不及。

    惡狼從背後将她撲倒在地,帶着倒刺的舌幾乎要剮掉她一層皮子,傅绫羅身上起了似疼非疼的酸癢,悶哼出聲。

    她自不量力的掙紮,卻被柔軟的爪子死死釘在足下。

    “嗚……紀長舟!混蛋!”傅绫羅莫名篤定,這惡狼就是紀忱江。

    惡狼并不回答她,利齒撕碎她才新做的雲錦霞光緞面的薄襖,棉絮飛揚中,深粉色的牡丹花緩緩綻放,成了惡狼的盤中餐。

    傅绫羅被踩得喘不過氣,眼角噙着淚被迫清醒,愕然發現,她竟然真是趴在柔軟被褥上。

    背後,混賬惡狼的毛發刺得她皮膚生疼,利齒已經撕咬到髒腑後,離圓月只隔半寸,刀已經穿梭在月亮之上。

    外頭,夜還黑得深沉。

    傅绫羅深吸了口氣,羞惱至極,“紀長舟!你到底還記不記得君子何所為何所不為!”

    紀忱江唇齒都忙,話語有些含糊,“放心,不叫你喝甜湯。”

    傅绫羅:“……”這個合該被亂棍打死的混賬,她還沒把脾氣發出來,那懲罰就已經先落到了她身上。

    岳者華的事情估計叫他氣得不輕,長卷上傅绫羅想來不同意的樣式,也被他一一描畫。

    這人無恥又上了新高度。

    “昨夜你吩咐我不許亂來,我聽從夫人吩咐,但你沒說今日不許我做什麽,子時都過去許久了,我都還沒接到吩咐,自然只能憑着本能伺候夫人。”

    傅绫羅隐忍着吟哦,咬着銀牙在心裏罵,無恥之尤!

    果然她就不該心軟,女娘對男兒的每一次心軟,都只會害了自己!

    不是不想罵出聲,實在是罵不出囫囵的話來,只會叫自己氣勢更弱咦嗚嗚……

    待得晨光熹微,惡狼仍不知餍足,連圓月都想啃噬的時候,傅绫羅趁軟聲求着叫這混賬将她翻過身的功夫,用盡了吃奶的勁兒——

    腳狠狠一踹,手使勁兒去推,想讓這人再摔個四仰八叉。

    只是暗色中,她看不清楚,紀忱江卻飛快反應過來,傅绫羅差點踹刀上,驚出他一身冷汗。

    且不說她會傷到自己,這地方要是受了傷,往後倆人就都廢了。

    紀忱江冷汗漣漣躲了下,正好躲到了要推人的巴掌下頭。

    傅绫羅确實沒省着力道,屋外值夜的阿彩和阿雲都清晰聽到了‘啪’的一聲。

    屋內原本的暧昧聲響都消失了,好半天沒動靜。

    再出聲,就聽到傅绫羅帶着哭腔低低喊了聲:“你出去!”

    然後,紀忱江頂着巴掌印出來了。

    過來等着伺候梳洗的喬安和阿彩倒是還好,反正在去邊南郡老宅祭祖的路上見過了。

    阿雲只驚得瞪圓了眼,若不是阿彩扶着,她差點都跪下了。

    誰見過定江王挨打?

    阿雲在心裏顫巍巍地感嘆,她們家祖墳可能冒煙兒了,真真是見了鬼。

    說實話,勤政軒內,有文武官員跟阿彩差不多的想法。

    他們目瞪口呆看着紀忱江,甚至連原本要禀報的事情都忘記了,渾然不知自己今日到底幹嘛來了。

    紀忱江見底下都是一副沒出息的樣兒,斜靠在王座上睨下去,語氣自然而冷淡,“活似你們沒被家裏夫人收拾過一樣,一個個別跟見了鬼似的,說出去丢本王的人,趕緊的,有事兒就說,沒事兒就滾,年根子底下,別給本王添晦氣。”

    衆人:“……”很好,還是他們熟悉的定江王,沒見鬼,還那麽毒舌又暴躁。

    祈太尉眼神複雜看着紀忱江的臉,好一會兒長籲出一口氣,轉頭看了王府丞一眼。

    眼神中有釋然,有反省,也有恍然大悟,還有同病相憐的譏諷。

    感情,绫羅夫人和他家裏那母老虎也沒什麽區別,所以王府丞昨天有什麽臉得意?

    不過祈太尉也想明白了,在家他想過安生日子,都只能聽老妻的。

    王上又怎能算得上是色令智昏?不過是跟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罷了。

    好歹绫羅夫人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南地和定江王府考慮,至于她是不是講規矩,也沒那麽重要,起碼不該他們這些臣子鹹吃蘿蔔淡操心。

    王府丞原本還覺得臉有點疼,他剛誇了绫羅夫人溫柔賢淑,這位夫人就賞了王上巴掌,原來這天底下被敬重被捧着的夫人們……都沒啥兩樣啊。

    幸虧他是個聰明的,也會看夫人臉色,從來不會主動找抽,就算找抽,也不挑小朝之前,才能保留臉面到這把年紀,這不禁叫他有些自得。

    正得意着,王府丞扭頭就看到了祈太尉想明白後,同情又鄙夷的目光。

    祈太尉跟王府丞并排站立,他唇角不動,小聲問:“我記得有幾回,你說去臨南郡訪友,我夫人上香看到你家馬車在落山別莊,還有你說你去給你老子修墳,墳茔竟然跟以前一模一樣……”

    王府丞臉黑了,看破不說破,他就活該讓這老匹夫得罪绫羅夫人。

    *

    小朝上人心浮動,誰看到頂着巴掌印的定江王,都沒辦法将心思放在正事兒上,好奇心幾乎要突破天際。

    衆所周知,王上禮賢下士,運籌帷幄,雖然易怒,卻從不會朝底下人亂發火,是個好主君。

    他在軍中威望也高,令敵人聞風喪膽,堪稱是南地所有兒郎的表率。

    他們不知道紀家的賤骨頭,怎麽想怎麽納悶兒,這般幾乎被人敬畏到骨子裏的男兒,到底是怎麽得罪封君,能得罪到挨了巴掌呢?

    不過,經此一事,對定江王過于敬畏從而戰戰兢兢有話不敢說的官員們,倒是對定江王有所改觀。

    王上跟他們也沒甚兩樣嘛,好像也不必那麽害怕。

    紀忱江不知道他們心裏大逆不道,打得全是想上天的蹬鼻子上臉主意,給他們片刻适應時間,立刻就将人心都給收了回來。

    “大皇子和三皇子奪嫡失敗,京都卻沒傳來封王消息,你們怎麽看?”

    “幽州一直對京都虎視眈眈,先聖駕崩說不準有小懷王的手筆,愛卿們覺得,我們是否該跟幽州合作?”

    “邊南郡如今官位空懸,京都還沒來得及安插人手,是時候該将邊南郡收回來了,你們可有章程?”

    官員們倒吸口涼氣,來了來了,定江王帶着他的問題來了!

    他們一個個都低下頭,趕緊絞盡腦汁開始想該怎麽回話。

    事實證明,定江王就是頂着巴掌印,他們也不一樣咦嗚嗚……

    在小朝上,自然是沒讨論出個所以然,紀忱江把事情拿到小朝上說,只代表一個态度——

    南地和京都不可能和平共處,哪怕有先聖留下的遺旨,也早晚要有沖突。

    若不從現在開始就把控好各郡下州縣的情況,待得風雨飄搖時,南地定會出亂子。

    官員們也都明白紀忱江的意思,負責個州縣的官員都非常自然領了差事,保證在年前會來一次清查,以保證定江郡和邊南郡都在定江王的掌控之中。

    等到散了小朝,紀忱江留下了祈太尉和王府丞,依然是書房裏說話。

    衛明也在,他和衛喆昨日從落山別莊去了臨南郡,才剛回來。

    新聖臨朝,臨南郡離定江王封地最近,絕不能出任何差池,原本安排好的釘子都得動一動。

    待得進了書房,衛明一擡頭,就看到了紀忱江臉上的巴掌印,感覺牙有點疼。

    上回只聽衛喆說了,衛明沒有看到,這回親眼見到了,只能說……啧,阿棠的手,比他印象中還要小巧哩。

    衛喆早聽兄長調侃過,說因為賤骨頭主動招致挨打這種事兒,有一就會有二。

    衛喆以前太相信王上不信兄長,慘遭打臉的時候也太多,又見過王上下跪……歷經滄海,衛喆再掀不起任何情緒波動。

    與其想王上又咋了,還不如想想,剛被送回來的寧音一路為何沒跟他多說幾句話是為啥。

    至于喬安,那就更不可能驚訝了,她們家主君更賤骨頭的事兒也不是沒做過。

    可能是一屋子人都太淡定,令祈太尉和王府丞都有種感覺,是他們在小朝上太大驚小怪了。

    于是,不等紀忱江出聲,兩人就嚴肅了神色,開始禀報政務。

    祈太尉:“大皇子雖然出身低,到底占了長,脾氣又是三位皇子中最好的,在朝中最愛咬文嚼字的那一排老學究那裏還是有些分量,應該會被封益州。”

    王府丞:“二皇子地位微妙一些,可新聖不可能清空一半朝堂,很有可能封王不就藩,留二皇子在京,徐徐圖之将陳氏一族拉下馬,再收拾二皇子。”

    他捋着短須感嘆:“現在臣怕就怕,二皇子封地會是汝南郡或者臨南郡,若離我們太近,新聖想要利用南地來消磨二皇子一脈,這坐收漁翁之利的好事兒,正是新聖擅長的啊。”

    衛喆沉聲肯定王府丞的擔憂,“臨南郡郡守與林子安交好,探子在他府中見過京都來人,若無意外,他應該是二皇子的人。”

    衛明抱着胳膊冷笑,“只怕邊南郡新聖也不會放棄,若二皇子封地為臨南郡,到時候兩郡受到掣肘,定江郡就呈被夾擊之勢,不反抗也不行。”

    王府丞和祈太尉下意識看了紀忱江一眼,所以留下岳者華,确實是必要的。

    紀忱江只淡淡靠在椅子上,阖着眸子聽他們說,平時論政時,他也不是多話之人,看起來總是深不可測的模樣。

    只是今天,臉上的巴掌印有點格外讓人出戲。

    大家目光游移着,盡量不往他臉上看,可該問出口的問題,也到了必須得得到紀忱江答案的時候。

    “王上,新聖登基,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王府丞低低嘆了口氣。

    “或者說,小懷王如今還沒動作,只怕是要有大動作,這天下已經開始亂了,您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們都知道,紀忱江與殷氏,只能活其一,可自始至終,紀忱江從未給過他們準确答案。

    那個位子,他到底想不想要。

    沒有臣子願意跟随不要結局的主君,想與不想,對他們要做的事情影響極大。

    紀忱江面色不變,聲音也依然冷淡,“我再想想,你們先探清京都和幽州的動作,尤其是小懷王那邊。”

    頓了下,他睜開眼,神情恹恹地吐出幾個字,“若他要動,助他一臂之力,岳者華就不錯。”

    衛明和衛喆剛回來,還不知道傅绫羅做了什麽,聞言驀地瞪大了眼,看見巴掌印沒有的詫異,這會兒全補上了。

    “天寒地凍,消息傳遞不易,我不着急,龍擡頭之前小懷王必不會有大動作。”紀忱江冷冷掃衛明和衛喆一眼,将倆人看得趕緊低頭,才繼續吩咐。

    “你們也是,這麽多年都等了,不急于一時,我只求穩。”

    “讓京都的探子想辦法給小懷王遞話,留下岳家,就能留下國士之才,他會有決斷。”

    王府丞愣了下,王上這是不打算留岳禦史在邊南郡?

    “王上,您……”王府丞咬了咬牙,還是沒忍住問,“您跟夫人商量過了嗎?”

    紀忱江起身,“我這就去商量,你們按吩咐行事便可。”

    *

    待得離開王府後,祈太尉和王府丞還是約着一起到祈太尉府裏吃酒,衛明也被請過來了。

    祈太尉性子直,酒沒吃幾盞,直接問:“衛長史,岳禦史是否留下,事關我們對邊南郡的安排,這……你能不能給我們個準話,若是我們按吩咐行事,夫人那裏能允準嗎?”

    衛明笑吟吟喝酒:“那自然是要聽吩咐辦事。”

    王府丞冷笑,“你給我把話說全了,不然老子抽你信不信!”

    衛明這笑面虎的模樣,還是跟他學的,這小子肚兒裏憋着什麽屁,光看他笑得多燦爛就知道。

    衛明:“……那王上也沒說,什麽時候按吩咐行事,咱們等等自也無妨。”

    “等甚,你說清楚!”祈太尉急得不行,要不是那個巴掌印,他恨不能立刻就叫人将邊南郡的官職先占了。

    即便京都派了官員來,也能有時間将對方架空,省得夜長夢多。

    現在留個病恹恹的岳者華不上不下的,到底叫他們怎麽辦!

    衛明嘿嘿笑,“等阿喆跟我弟媳婦先敘敘家常吧,我未來弟媳剛從臨安郡回來。”

    祈太尉愣了下,沒聽明白,還要問。

    王府丞沖他搖頭,問衛喆:“绫羅夫人身邊的……長禦?”

    封君也是能有女官的,身為傅绫羅最親近的女婢,封寧音個七品長禦,一點都不為過。

    寧音知道,就代表傅绫羅會知道,她和王上反正會有決斷的,就看誰更彪了。

    王府丞和祈太尉對視一眼,倆老狐貍都聽懂了,便再不着急,等着呗。

    *

    三人說話的時候,紀忱江在寝殿找到了傅绫羅,她腿還酸着,再加上今日有人臨朝,她也就沒去。

    見紀忱江進來,她繼續在矮幾前翻看年節禮單,不理他。

    “好些了嗎?”紀忱江頂着巴掌印,湊到傅绫羅面前笑問。

    在外頭人面前,他就是挨了巴掌也還是高貴冰冷的主君模樣,可也沒多久時間,在傅绫羅面前,他竟習慣了沒臉沒皮,看見傅绫羅就要笑。

    冷白俊美的高大郎君彎腰在面前,臉上還帶着被自己打過的痕跡,任傅绫羅再心狠,也不免心虛些,不想再叫他沒臉。

    “小朝上,可有言官說我?”她先吩咐讓人上早膳,才拉着紀忱江坐下,拿出準備好的藥膏子替他塗抹,早沒了清晨時的脾氣。

    紀忱江輕哼,“我都為夫人賞賜驕傲,他們敢說什麽。”

    阿彩她們捂嘴笑,王上就這麽光明正大讓人知道自己被打了,還被打得特別開心。

    這誰不得高看夫人一眼啊,言官也不是蠢到頭鐵好嗎?

    傅绫羅臉頰微微泛紅,嗔他一眼,紀忱江不要的臉面,她還得要。

    這會子外頭那些臣子們,指不定以為绫羅夫人是什麽夜叉了。

    她給紀忱江塗完藥膏,毫不猶豫推開他靠近的臉,換了話題,“華嬴回來了嗎?”

    紀忱江挑眉,以前也沒見阿棠這麽關心那個弟弟啊。

    “他如今是千夫長,還在軍營,我不打算叫他回來,省得傅家又鬧妖,等他什麽時候成為車馬校尉,什麽時候再回來。”

    車馬校尉算是從五品武官,是傅翟在進入銅甲衛之前在軍中的官職。

    傅绫羅恍了下神,輕聲道:“還是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只要他能立得起來,早早晚晚該為他說一門親事,替傅家傳承子嗣的。”

    她認下這個弟弟,就只是為了讓傅家不至于毀在兩個老人和二房手裏。

    “放心,我心裏有數。”紀忱江摸摸她發心安撫她,拉她起身,“先用膳,用完膳我跟你商量點事兒。”

    可能是快過年了,每年除夕她都會帶着傅華嬴去給阿爹阿娘上墳,今年只有她自己去,傅绫羅心裏有些惶然。

    也許,早在阿爹死的時候,傅家就已經散了,她也沒了自己建一個家園的想法。

    傅绫羅向來會掩飾自己的心思,尤其是關于紀忱江的事情,她不會讓他發現自己的妥協。

    既然決定要信任彼此,她心甘情願被困在風月裏。

    紀忱江沒發現她心情不好,等用完早膳,就将自己的想法跟傅绫羅說了。

    “所以,你是要給小懷王送個軍師?”傅绫羅怔忪看着紀忱江問。

    她第一個念頭竟是小懷王不是不能有子嗣?那岳者華的才華豈不是可惜了。

    稍稍反應過來,傅绫羅偷偷吸了口氣,壓住自己心頭的火,冷靜問:“你如此相信小懷王?”

    超過信她?

    他确定那位封王不會在登頂宮闕後,轉過頭來要滅掉他紀忱江嗎?

    紀忱江面上帶着獨屬于定江王的自信,“我能将人送給他,能送他坐上那個位子,就能保證全身而退,退一萬步講,若小懷王真成了咬人的蛇,我也知道他的七寸在哪裏。”

    傅绫羅心思細膩,也許還不能很好的融會貫通江山大事,卻已經能淺淺揣摩幾分紀忱江的心思。

    她心裏冷笑,面無表情問:“這七寸裏,包含了岳者華嗎?”

    或者說,七寸包含要利用她,來讓岳者華倒戈嗎?

    紀忱江定定看着她,有些受傷,在她眼裏,他會用傷害自己心愛的人來達成目的?

    傅绫羅避開他的眼神,“先前我與你商量,要留下岳者華,現在你與我商量,要送走他,到底是因為送走他對南地更好,還是……”

    “我吃醋!你身畔就是養了小子,也會争風吃醋吧?”紀忱江沉聲打斷傅绫羅的話,他不想讓這小女娘一次次用刀子戳他的心窩子。

    “阿棠,我不是聖賢!”

    傅绫羅深吸了口氣,努力壓制拱到嗓子眼的火氣,她不想跟他吵架。

    可惜紀忱江不懂見好就收,他火都憋了兩天了,“你敢說他對你毫無情意?我不殺了他已經是仁慈,你推己及人,若我身邊留一個對我有心思的女娘,你會如何?總之,留下他絕無可能!”

    傅绫羅想了想,有些難過的發現,若他身邊真出現這麽一個女娘,她覺得……挺正常,甚至會松一口氣。

    她有些倉促閉了閉眼,遮住氣紅的眼眶,這人始終不改自己的掌控欲,而她恨極了被人捏在掌心。

    氣到極致,她反而有些心灰意冷,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自私,她也許沒那麽……愛這個人,起碼是愛自己更多,多很多。

    她不想話趕話吵起來,再次嘗試溝通,“你知道的,我只是欣賞他,對他毫無任何男女之情,他也清楚明白我對你的情意。”

    “王上難道要因為吃醋,不顧南地安危?”

    紀忱江冷笑,心悅到要留個別有心思的短命鬼在身邊?

    “所以你很清楚岳者華心悅你,你是打算用個短命鬼氣死我,往後好多養幾個小子在身畔?”

    傅绫羅叫他這久違的毒舌氣得不輕,脾氣實在是壓不住了。

    傅绫羅淡了表情,“王上不也是利用他心悅我,叫他欠下人情,成為小懷王的七寸之一嗎?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要反複提起。”

    紀忱江氣笑了,站起身,身上氣勢凜然,“傅绫羅,你哪怕信我一點點,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說罷他就要離開,生怕自己怒急之下,說出什麽傷情分的話來。

    只是等他邁開腳步,傅绫羅也跟着起身追了幾步,“是誰說‘夫人的命令,長舟竭盡全力,必不會叫它落空。’,心情好的時候叫我夫人,心情不好就是傅绫羅,你到底将我當成什麽!”

    “你非得叫我從溫室裏的芙蓉,變成高高在上被圈養起來的牡丹?”

    紀忱江胸腔劇烈起伏片刻,扭身惡狠狠走回來,吓得傅绫羅眼圈泛紅,後退好幾步跌坐在軟榻上。

    “我将你當什麽?當祖宗!”紀忱江惡狠狠抵着她腦袋。

    “什麽岳者華,劉者華還是周者華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能永遠留在我身邊,我至于跟個妒夫一樣嗎?”

    傅绫羅紅着眼眶瞪他:“若是不願留下,我為何要接受封君的稱號!非要我天天三柱香對祖宗發誓你才肯信?”

    “紀長舟,你自作主張叫我喝甜湯的時候,問過你家祖宗同意不同意嗎?”

    紀忱江:“……”艹,好樣的,真是好樣的,給他怼沒詞兒了。

    他沉默片刻,實在見不得她那通紅的眼眶,抹了把臉,“我知道問題不在他,我吃醋是因為我總怕留不住你。”

    傅绫羅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紀忱江自嘲笑了,“阿棠,不如這樣,我們都讓一步,這次讓岳者華離開,下一次,要是有什麽劉者華,周者華,就讓他留下。”

    頓了下,擡起傅绫羅的下巴,再看到她眸中水光潋滟的時候,他心底一疼,咬了咬後槽牙,“或者,留下他,其他什麽人你也都可以留下,你也永遠留在我身邊。”

    紀忱江替她擦掉眼角的淚,将她攬在懷裏,冷凝變成了頹然,“我知道你的心結是什麽,我會嘗試着不再自作主張,你給我時間,你不會成為被圈養的牡丹,你是老宅的刺玫,即便長在後宅,也可漫山遍野。”

    更能傷他,岳者華他不……可以不在乎,可他怕外頭的野花太特娘的香,他還是個混蛋花骨朵呢,總得給他時間開一開啊!

    傅绫羅不喜歡哭,莫名的,這次卻忍不住任淚水從腮畔滑落,她突然感覺出,紀忱江喜歡她,比她喜歡紀忱江更多。

    這樣的偏愛叫她更委屈,她抱住紀忱江的腰,氣得直錘他,“我剛想信你,你連陽奉陰違都不肯了,嗚嗚……你才是要氣死我。”

    紀忱江被她哭得心又軟又愧疚,得,錯還是他的,他卻不想分辨,滿心腸只想認下。

    他抓住這惱人小東西的手,帶着股子狠勁兒親下去,賤骨頭沒治,常府醫是開不出方子了,還是繼續煎甜湯吧!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