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什麽不公平?”
姜明玉啞着嗓子問他:“我本來就一個人在家裏帶孩子, 帶一個就夠煩了,皓皓比他聽話懂事,我不看着皓皓我為什麽花精力去管他?”
顧輕言看着她,忽然覺得有些悲哀, 無論是楚山野, 楚皓, 還是姜明玉,好像都很悲哀。
楚山野在姜明玉眼裏是避孕失敗的産物,是摧毀她還算穩定生活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他是不被期待的小孩,不配得到爸爸媽媽的愛。
可他們卻沒問過孩子到底願不願意來這個世界上。
或許楚山野根本不想來。
對楚山野來說,前十八年都是孤身一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喜歡他, 沒有人愛他,他能正常活到現在已實屬不易。
而就算是在這種畸形的家庭關系裏長大,楚山野除了不好好學習外也沒做過其他更出格的事,唯一一次打架還是為了救一只小貓。
一顆善良的心生在了一個冷血的家庭中。
顧輕言動了動唇, 想說話, 卻發現自己什麽話也說不出。
說到底還是對方的家務事, 外人沒立場指手畫腳。
“阿姨說得不對嗎?”
姜明玉看着他,嘴裏依舊絮絮叨叨的,像是要把這麽多年的委屈和難過都說出來:“小顧你想想,阿姨全職在家遭了公婆多少白眼?阿姨每天圍着爐竈孩子打轉,要是都像皓皓那樣聽話倒好,可小野他一點都不聽話, 阿姨只能打他,打他也不改, 阿姨只能放棄了,沒辦法啊!”
“什麽叫‘只能放棄’?”顧輕言忽然開口,輕聲問她,“您對‘放棄’的定義是什麽?您憑什麽三句話兩句話就要說一次‘放棄’?”
他原本不想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介入或者處理別人的家務事,可現在聽了姜明玉的話後卻有一股無名火從心頭升起,促使着他帶着火藥味地問出這句話。
什麽是“放棄”?
他在家門口撿到髒成個泥猴的楚山野時自己也不過六歲出頭,難道在姜明玉眼裏,孩子五歲了還頑皮不聽話就要被放棄了嗎?
“楚山野初中的時候成績不好,但他遇見了一個好老師,那個老師就沒放棄他,”顧輕言垂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他是班裏唯一一個語文不及格的學生,初一初二每次都答六七十分。班主任初三的時候每天提着他耳朵到班級後面背古文,甚至還抓他背英語課文,最後中考他兩門都考了110多分。”
“對于老師來說,放棄這樣門門不及格的學生是正常的,可她沒放棄,她把一個語文不及格的學生教到了110多分,那您呢?”
“老師尚且如此,作為家長的您和叔叔呢?所做的選擇就是在五歲的時候因為不聽話,所以就放棄他了嗎?”
“你不懂,”姜明玉顯然有些心虛,聲音小了很多,“他不是我們想重開練的小號,我沒必要費那麽多時間去管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什麽小號?
顧輕言沒怎麽聽懂,蹙眉看向坐在旁邊抽悶煙的楚躍進,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家庭雖然看上去各有各的矛盾,但本質上又好像是一樣的。
隐身的大男子主義父親,單親喪偶式育兒的母親。雖然現在看上去是姜明玉在推卸本屬于自己的責任,但誰敢說一直閉嘴的楚躍進責任不是更大呢?
從根源上講,也是楚躍進沒做好措施,才讓姜明玉覺得自己平白遭了半輩子的苦,讓她心安理得地把這份苦難怪在了當年心智未全的孩子身上。
這樣的家庭組合,培養出的小孩是什麽樣的呢?
他,楚皓,楚山野就是很典型的三個例子。
要麽過于溫馴善良,遇事先反思自己;要麽被寵壞了,覺得全世界都該圍着他轉;要麽叛逆期持續二十年,長大後和家裏斷了聯系。
而千
千萬萬個這樣的孩子的靈魂正每天誕生于這片土地上,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姜明玉不說話了,只坐着低聲啜泣。楚躍進抽完了一根煙,又點了另一支煙。
“當年就應該把他送走,”這麽長時間,顧輕言終于聽見他說了句話,“要是把他送走就好了。”
“楚皓有今天的下場,和楚山野沒半點關系,”顧輕言說,“就算沒有楚山野,楚皓違法被開除也是他咎由自取。”
似乎因為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楚躍進愠怒地瞪了他一眼,最終卻還是沒再繼續說下去。
顧輕言和姜明玉說話時因為緊張而手腳冰涼,這會兒才微微緩過來點,剛剛一直攥成拳的手微微松開,手心被自己捏得有點疼。
他看着姜明玉現在這副頹唐的樣子,知道對方估計也不會再問他什麽其他問題了,正要開口和她道別,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卻忽地震動了起來。
顧輕言走到接待室外面,這才發現之前因為自己的神經緊繃着,根本沒聽到手機的鈴聲在響,而這會兒已經攢了四個來自楚山野的未接電話。
他一陣心虛,連忙接了楚山野的電話,低聲道:“喂?”
“你在哪?”
楚山野的語氣很緊張:“我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都不接,我還以為——”
“沒事,遇到老師了,聊了兩句,”顧輕言勉強壓下自己的情緒波動,但聲音依舊有些不對勁,“你別擔心,我一會兒就回去。”
“行,你接電話就行。”
楚山野似乎松了口氣:“我已經到你們學校了,在門外等你,什麽時候出來你和我說一聲。”
他在門外?
顧輕言拿着電話的手一緊,下意識地擡頭向接待室裏看去,發現窗戶上映着的人影正在晃動,似乎是站起身要走了。
倒黴。
等了一下午不走,非得這麽巧現在要走,那他們和楚山野勢必會在校門口遇上。
他急得鼻尖滿是細密的汗,壓着聲音,罕見地有些惱火和煩躁:“你別在校門口等我,你......你去別的地方等。”
“你怎麽了?”楚山野問他,“接電話的時候你的聲音就聽着不對勁,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顧輕言不想說,也不想楚山野和姜明玉楚躍進見面。
好不容易走到現在這一步。
楚山野馬上就要去參加亞青會的選拔了,他馬上就能為國出征了,他有着大好的前途和未來。
顧輕言可以讓前途和榮譽成為他與要面子的張梓柔談判獲取自由的籌碼,但他卻毫不意外楚家夫婦根本不會在乎楚山野的前途和榮譽。
楚山野對他們來說,過去是累贅,現在是血包。
好不容易才離開這個糟糕的家庭,他不可能讓這對夫妻在這個時候毀了他。
顧輕言渾身的細胞戰栗起來,像只被侵入了領地的刺猬,不自覺地露出了戒備的神色,看着接待室的門被推開,楚躍進扶着姜明玉從裏面走了出來。
“......言言?”
哪怕他态度不好,楚山野對他的态度依舊溫和:“怎麽啦,我又不是沒來接過你,你要是有什麽不方便就和我直說,我不吃人。”
顧輕言動了動唇,還沒說話,姜明玉忽地轉頭,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你在和誰打電話?”
“沒誰。”
顧輕言捂着話筒,警惕地看着姜明玉:“阿姨和叔叔要走了嗎?再見。”
姜明玉卻格外較真,不依不饒地逼近顧輕言:“你是不是在和小野打電話?我要和他說話,你把電話給我,把電話給我!”
站在旁邊的保安見狀不對,連忙過來保護學生:“這位女士,請您冷靜一點,有話好說,不要欺負我們學校的學生。”
“你讓他把電話給我,”姜明玉說,“電話給我!對面是我兒子!我要和他說話!”
顧輕言咬着牙,正要将電話挂斷,卻隐約聽見楚山野低聲道:“言言,我怎麽聽見我媽的聲音了。”
他下意識地要否認,卻聽他繼續道:“他們找到學校去了?是因為楚皓的事嗎?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姜明玉被保安和楚躍進控制住,卻仍瞪着眼睛看向顧輕言,似乎想要把他生吞活剝了。
“他們是不是為難你了?”
楚山野嘆了口氣,聲音溫柔地對顧輕言說:“言言,把電話給她吧,我早就知道她會來找我麻煩,在這裏解決比他們鬧到基地解決好。鬧到基地去給NGU和程凱添麻煩,我還覺得丢人呢。”
“可是......”
“寶寶,別怕,”楚山野甚至還在安撫他,“沒關系的,你相信我。”
“就像你要和家裏攤牌一樣,我早晚也要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
“我不能像小時候,一直躲在你身後,對不對?”
顧輕言看着姜明玉,慢慢把手機遞了過去,将免提打開,警告道:“不許關免提,我也要聽。”
姜明玉一把将手機從他手裏奪了過來,又哭又笑:“小野,媽媽錯了,你回來吧,媽媽就你一個兒子了,咱家需要你啊。”
保安或許覺得她的精神狀态不對,手按着挂在腰間的警棍,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
“......媽。”
楚山野的聲音傳來,依舊低沉冷靜,卻多了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不要在人家學校門口鬧。”
“我沒鬧,我就是來要個說法。”
姜明玉抽泣地說:“我不信皓皓那麽好一個孩子怎麽就去嫖.娼,怎麽就想不開要去馬路上被車撞,那是我的心肝寶貝,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當然得問清楚是不是他們學校對皓皓不好,還是皓皓被同學帶壞了,我得問啊!”
顧輕言眉心蹙了起來。
這話聽着太讓人覺得不舒服了。
電話對面是良久的沉默,而後楚山野說:“你冷靜一點,他腿瘸都瘸了,你就算逼着X大承認他瘸腿不是因為他自己,這有什麽意義呢?”
姜明玉又嗚嗚咽咽地哭着,聽不清她說了什麽,只能隐約聽出她說“我兒命苦”的話。
“我現在就在X大校門外,”楚山野說,“你不是想見我嗎?不是想和我要錢給楚皓治腿嗎?”
“你出來吧,确實好久沒見了,我們談談,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