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顧哥, 學校給我們買的耳機到了,你陪我去拿一下?”
中午十二點,負責培訓的老師還沒宣布散會,一張小紙條便被人團成球彈到了顧輕言面前。
顧輕言怔了下, 打開小紙條, 而後對看着他的方碩輕輕點了下頭。
“上午我們就到這裏了, 到今天為止,我們已經經歷了十天的高密度培訓。”
站在講臺上的女人扶了下眼鏡框:“大家來自不同的學校,暑假不能回家要留在這裏學習,這确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我們既然都走到這裏了,一定要咬咬牙堅持過去。這次的經歷對你們的履歷也好,個人素質的提升也好,都會帶來質的飛躍, 我希望你們能堅持下去,作為我們國家最優秀的那批外事外交人才,站在國際體育賽事的賽場上。”
她宣布散會後,下面的學生立刻活絡了起來, 方碩也趁機擠到了顧輕言身邊:“顧哥顧哥, 走哇?”
顧輕言看了眼手機微.信, 點了點頭。
這會兒距離楚山野進去集訓也過去十多天了,按照時間來算,其實他結束得要比顧輕言早。
可楚山野已經兩天沒回他消息了。
那種熟悉的不安和害怕熟門熟路地再次纏上了他,讓他有種過去不好的回憶反複重演的感覺。
“怎麽了?顧哥?”
方碩支着臉頰看向他:“有心事?”
“沒什麽。”
顧輕言把手機放回口袋裏,将放在桌上的書本收好起身:“走吧。”
方碩是個社交恐.怖.分子,熱衷于和所有老師搞好關系, 上課第二天就在一衆高材生中脫穎而出,混成了“課代表”, 每天幫老師寫出勤表搬教材,做得風生水起。
這個差事很少有人願意做,因為經常會在休息的時候被老師捉去幹活,有時候還得在大半夜發通知得罪人,吃力不讨好。
但方碩卻做得很快樂,他好像覺得這樣為別人服務就是一件特別值得開心的事。
“顧哥,我覺得你确實有心事
。”
方碩觀察了他半天,再次得出了這個結論。
顧輕言被他逗得笑了下:“你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我感覺嘛,”方碩拍了拍他的肩:“我的感覺一向很準。”
“其實是......”
顧輕言猶豫了半晌,還是把事情給他說了:“我男朋友最近沒回我消息。”
“你男朋友?我靠!”方碩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是八卦,“不愧是我顧哥,我上次面試的時候就說顧哥你根本不缺對象,就是缺一雙擦亮找對象的眼睛!”
顧輕言有些哭笑不得:“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那你不早說?”
方碩用胳膊肘怼了下他的胳膊:“我上次還幫同學給你塞情書來着,足足六封呢,你這樣我這個課代表可不好做啊。”
自從顧輕言在表白牆上錘了楚皓後,有不少人來加他的Q.Q或者微.信,對他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和惋惜,但聊着聊着這份同情和惋惜就變味了,那些想撩他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特別直白地A到了他臉上。
這些人裏大部分是男生,小部分是女生,鬧得顧輕言煩不勝煩,最後直接關閉了添加好友的申請。
表白的人加不到他的Q.Q,轉而開始最原始的寫情書方式來對他表白。
從前顧輕言身邊有個楚皓,不僅不讓他和別人交朋友,他一參加什麽校級活動就鬧脾氣,讓顧輕言越來越少地出現在社交場合。而現在楚皓滾蛋了,顧輕言露臉的次數越來越多,更別提上周剛主持完英院的畢業晚會,那些原本就喜歡他的人徹底展開了追求攻勢。
“那些情書原來是你塞的?”顧輕言揚起眉看向他,“往後別幹這事了。”
“好嘞顧哥。”
方碩立正給他行了個禮,而後又跟在他身邊八卦他:“顧哥,新男朋友怎麽樣?帥嗎?”
“帥......吧。”
顧輕言想了想楚山野那張臉,覺得跟“帥”比起來,更多的還是“野”。
人如其名,野得不行。
“可一定得帥啊。”
方碩絮絮叨叨:“我和你說啊顧哥,你這張臉已經可以去随便挑全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男人了。”
“他人不錯,比我年紀小,從事的是體育運動,”顧輕言輕咳了一聲,特別官方地給他介紹楚山野,“他現在也在集訓。”
方碩眨了眨眼睛:“他也在集訓?他也去亞青會?那不回消息還挺正常的,我聽說他們體育集訓要收手機來着。”
“嗯,去的,他是電子競技選手。”
“我靠,這麽酷!”
方碩好像比他還興奮:“這比你之前那個男朋友可上檔次多了顧哥,電競少年,還能參加國際性賽事的集訓,就算沒選上這事放履歷裏也能吹一輩子了。”
顧輕言笑了下:“他确實還挺厲害。”
“別謙虛啦,顧哥。”
兩人說話間走到了學校門口的菜鳥驿站,方碩打開手機,一邊找取件碼一邊發表他最後的感想:“你想想我們,過關斬将多少人才獲得這個培訓資格,他肯定也一樣啦。”
他說着就繞去了貨架後面找到貨的耳機,顧輕言站在菜鳥驿站門口,被地上放着的快遞包裹吸引了目光。
他忽然想起之前楚山野和他說過,每年過生日或者過節的時候都給他寄過禮物,但是因為不知道顧輕言的手機號碼,所以只能填楚山野自己的另一個手機號,能不能被顧輕言找到都靠緣分。
楚山野連續寄了三年,也就最後一年的生日禮物被他收到了,其他幾年的不知所蹤。
顧輕言嘆了口氣。
敗家小孩。
菜鳥驿站的老板看見他站着,招呼他道:“同學,你要看看有沒有你的件嗎?”
“這些是......”
“我們在做倉庫整理,這都是近一年沒有人來取又沒退回去的件,”老板說,“現在要整體把它們分揀一下,退到快遞公司去。”
近一年?
“那可能有我的,”顧輕言蹲下身,“我可以找找看嗎?”
老板點了點頭,又鑽到櫃臺後面忙去了。
反正方碩找快遞還要一段時間,這些包裹也算不多,他幹脆就直接翻找起了地上的無主的快遞,一個個收件人看過去,卻沒找到他的名字。
果然都是靠緣分。
顧輕言在心裏感嘆了一聲,正要起身,一個有些單薄的EMS信封從兩個得物的盒子之間掉了下來。
他順手拿起EMS的信封,目光落在了寄件人那一欄,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個快遞的發件人填的名字是“弟弟”,收件人是“鄰居哥哥”。
而跟在“鄰居哥哥”後面的那串數字是楚山野的手機號碼。
這個笨蛋。
連他的名字都不填,這樣他更收不到了。
顧輕言捏着EMS信封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猛地站起身:“老板,我找到了。”
老板頭也不擡,擺了擺手:“找到就拿走吧。”
顧輕言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毫無章法地将那個EMS的信封拆開,裏面落下了一個牛皮紙信封。
他從未想過楚山野這樣性格的人居然會寫信。
菜鳥驿站門口人來人往,卻很少有人會低頭去看地上那十來件蒙了塵的快遞。
這些快遞大多都是對主人來說無用的東西,要麽是網購送的贈品,要麽是不合适的廉價首飾,再要麽就是買家壓根就沒期待過到貨的産品,就這樣在倉庫裏落滿一年的灰塵,只有在要被原路退回的時候能見到陽光。
如果說一件快遞的使命是享受被人拆開那一瞬間的愉悅,那它們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有這種愉悅。
顧輕言捏着那張薄薄的信紙,将信慢慢展開,楚山野那一手從高中開始就沒什麽長進的破字撞進了他的眼裏。
楚山野高中寫字就不好看,但顧輕言看得出他這封信有在認真地寫。
“鄰居哥哥,你好。
現在是2022年11月8日,我落筆的時候在想,你現在在做什麽呢?
H偶爾會給我發你和他的合照,你看上去好像還挺幸福的。你幸福就好,但照片請允許我有一點私心地把H截掉了,就剩你一個人存起來,我實在沒法對情敵抱有任何寬容之心。
這幾年一直有在給你寫信,但這是唯一寄出去的一封。最近我做什麽都提不起勁,打比賽贏了也有點麻木,他們都看出來了,D還逗我笑。他确實挺逗的,但我臉上笑着,心裏卻沒笑。
別擔心,我和心理醫生聊過了,他建議我交一個筆友,把平時不願意和身邊人說的話跟筆友說。但我不想交朋友,我只想給你寫信,就像小時候你總願意在放學的路上聽我說學校發生了什麽那樣。
但我知道這都回不去了,從你和H開始談戀愛開始,你的耐心和溫柔分給他了,我得到的很少很少。
剛開始我安慰自己,很少很少也足夠了,但我發現我根本騙不了自己。我就是這麽別扭又讨厭的人,占有欲還強,什麽都做不好,我不和你表白是對的,我配不上那麽好的你。
但我現在也做好了一些事情,很小,但對我這樣差勁的人來說已經足夠了不起了。我想等我做得再好一點就去找你,好不好?
我雖然長高了,樣貌有點變化,但我脾氣還是那樣,你肯定認得出來。
這封信雖然會被寄出去,但到不了你的手上。給你寄生日禮物我還留你的名字,這個我徹底不打算留了,就這樣吧,反正也不該被你看到。
寫到這裏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好吧,祝我生日快樂,但好像沒有人會因為我的生日而快樂。
第一個願望給隊伍,祝我們再拿一個冠軍。第二個願望給C,祝他身體健康,他最近不太好
,總咳嗽,快去看病吧,我挺喜歡他這個經理的,但這話不能被他知道。
第三個願望,老規矩,給你的,祝你每天都開心幸福。
哥哥,現在是晚上十點三十二分,我在H市,有點想你。”
“顧哥,走啦。”
方碩搬着一個巨大的箱子出來,走路都晃晃悠悠的:“不就是耳機麽,怎麽這麽重啊,沉死我了......顧哥?”
顧輕言倏地回過神,有些慌亂地眨了眨眼睛:“嗯?”
“顧哥,你是不是哭了?”
方碩端詳着顧輕言的臉色,有些擔憂道:“你眼睛紅紅的。”
顧輕言垂眸,将那張信紙裝回信封裏,低聲道:“剛才風把快遞上的灰吹起來了,我有點過敏。”
很拙劣的謊言,但方碩沒有繼續八卦的心思:“快快快,我們快回階梯教室。”
顧輕言将信封收好,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我幫你擡吧。”
方碩當然樂意,稍微側過身,将另外一邊的箱子朝向他。
顧輕言回頭,望向那堆放在地上的廢棄快遞,心裏某個地方酸酸軟軟的。
他好像很幸運,時隔一年,還能在廉價的贈品和陳舊的灰塵裏撿到楚山野的一顆真心。
***
“野神,吃飯去?”
晚上七點半,AOG的射手陳銘軒站起身,對坐在自己對面的楚山野招了招手:“別練了,你好卷啊。”
楚山野将耳機摘了下來,揉了揉眼睛,“嗯”了一聲。
兩人并排走到訓練室門口,陳銘軒小聲抱怨道:“都怪HG那個宣興安,前天晚上收手機的時候不還,要不我們也不能連續兩天沒有手機用。”
楚山野的動作頓了下,眼中染上一層陰翳。
集訓的地方管得很嚴,每天只有晚上九點到十一點的手機使用時間。而宣興安是個頻繁換對象,喜歡多線發展的人,兩個小時好像不太夠他跟所有的魚聊天,前晚嬉皮笑臉地和教練說能不能再給他延長十分鐘,結果沒想到教練鐵面無私,直接通知所有人手機禁用兩天。
楚山野很煩躁,因為他根本來不及和顧輕言解釋發生了什麽就失聯兩天,也不知道顧輕言會不會害怕擔心他。
“野神,明天教練又要找咱談話了,你覺得最後名單會是誰?”陳銘軒問,“打野肯定是你沒跑,你實力那麽強,沒道理不選你。上單也基本定了,是FG的那個小個子,但剩下三個位置不太好猜。”
楚山野回過神來:“你怎麽這麽肯定我能入選?”
“你要是不能入選,還入選宣興安啊?”
陳銘軒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他就是一傻逼,HG裏面所有人都和腦子有病一樣。”
“那射手也有可能是你入選啊,”楚山野說,“勇敢一點,對自己有點自信。”
陳銘軒嘆了口氣:“唉,我......”
他的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住了。
楚山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見了剛才他們兩個嘴裏的男主角宣興安正在食堂最外面那張桌子邊坐着,眼中滿是陰鸷和不懷好意。
宣興安喜歡吹牛,總是和別人說自己的一二三四號男友女友,煩得要死,漸漸就沒有人願意和他一起了。
“呦,這不野神嗎?”
宣興安一開口,聲音裏滿是陰陽怪氣:“野神看上去心情還不錯啊,是因為知道自己被內定入隊了嗎?”
他坐的位置離其他人不近,沒有人知道他們這邊起了沖突。
楚山野擰着眉看向他:“你少造謠。”
“我造謠?”
宣興安抱着胳膊冷笑:“如果不是因為內定了你,教練那個傻逼能抓着我玩手機不放?”
陳銘軒忍無可忍,搶先一步開口:“你要點臉吧,明明是你自己不遵守集訓營的規則,被罰了還要罵別人?”
“行啊,沒有內定最好。”
宣興安一攤手:“那就希望我們野神好好努力,別到時候沒選上,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故意重重念了“夫人”兩個字,意有所指地眨了下眼,似乎在暗示楚山野自己在說什麽。
楚山野果然變了臉色,額上青筋跳了跳,垂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
“你別沖動,他很明顯在激你呢,想讓你和他打一架失去入選資格,”陳銘軒低聲道,“沒事,他說的話我都錄音了,到時候給教練舉報去,讓他卷鋪蓋回家,反正他肯定也選不上。”
楚山野動了動唇,剛想說什麽,身後卻忽然有人喊他:“野神,這麽巧?你也這個點來吃飯啊?”
他回頭,看見FG的小個子上單正向食堂走來,手裏拿着好幾個快遞包裹。
“我去門崗取快遞了,正好看見有你的件,我順便給拿了過來。”
小個子壓根就沒在乎一邊宣興安要吃人的目光,倒騰了下手裏的快遞,把一個EMS的信封遞給了他。
“發件人好像叫......顧輕言?是野神你對象吧?”
小個子笑呵呵地看着他:“哎呦,同城閃送,哎呦呦。”
楚山野的目光落在寄件人上,擡眸看了宣興安一眼:“夫人給我寄快遞,失陪了。”
宣興安臉漲得通紅,他原本是想讓楚山野不好過,卻沒想到打臉來得這麽快:“你他媽的......”
可楚山野根本不想聽他要說什麽,徑直轉身離開,三兩步跑到了電梯旁邊,準備回到住的地方再把快遞拆開。
“野神,你飯吃不吃了?”陳銘軒喊道,“要不我給你帶點什麽吧?”
楚山野一腳邁進電梯裏,高聲回答他:“你們先吃吧,我一會兒再來。”
他刷了卡回到宿舍,有些顫抖着将那個EMS的包裹撕開,從裏面掉出來了一個用牛皮紙包裹的信封。
顧輕言給他寫了封......信?
楚山野将信封打開,捏着信紙的一角将信紙拽了出來。
是兩張信紙,一張打印,一張手寫。楚山野先展開了那張打印的信紙,臉上倏然發燙。
這是他去年心情最低落那段時間給顧輕言寫的信!
他明明連收件人的電話和姓名都沒留,這是怎麽被人發現的?
楚山野早就忘了自己寫過什麽,有些坐立難安地把那封信讀了一遍,發現沒寫什麽大逆不道的內容後才悄悄松了口氣。
接着他展開了另一張信紙,顧輕言隽秀的字跡映入眼中:
“鄰居弟弟,你好。
現在是2035年8月11日,我剛結束一天的培訓,坐在桌前給你寫這封信,決定明天用同城閃送送到你集訓的地方。
連續兩天沒回我消息,應該很忙吧?好在我和C聊天的時候,問到了你們集訓的地址,發現可以寄快遞,于是用寄快遞的方式給你寄了這封信。
我不知道你這幾年都在給我寫信,但是我确實很喜歡這種紙筆交流的方式,也不知道往後有沒有機會讀到它們。這是一個過于快速的時代,快速的購物,快速的交友,快速的愛情,反而當筆墨流淌在信紙上時,才讓我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那麽我這封信是寫給誰的呢?
是現在意氣風發的楚山野,還是一年前那個偷偷給我寫信,不想讓我知道的小可憐?
又或許是,兩者都有呢?
我之前以為我很了解你,我覺得你是個調皮,叛逆,不服管教的小孩,甚至性格也大大咧咧,好像什麽都滿不在乎的樣子。可相處的這三個月下來,我卻發現你很細膩,很敏感,這讓我有些驚訝,也讓我很驚喜,就好像又發現了寶物一
樣。
沒錯,你是我的寶物。
一年前你問我,如果你做得再好一點能不能來找我,其實我想說的是,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你是個稱職的隊長,也是個優秀的男朋友,你早就可以和我并肩了。
我并非你想象中那麽完美的人,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你不必放低自己的姿态與我相處。
我們都是平凡的人,但因為相愛,所以變得更勇敢,優秀,變得更了不起。
弟弟,你的第三個願望我收到了,現在我百分之一百的耐心和溫柔都給你。從此以後的每一年,我都會因為你的生日而感到快樂,因為那一天你的誕生,讓我現在也因為被好好愛着而有了無與倫比的勇氣。
我知道你集訓很辛苦,但要注意身體,好好吃飯,不許熬夜。
希望我們能在亞青會現場見面。
現在是晚上十點二十五分,我在X市,和你看着同一輪月亮,特別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