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請參加女子4×400米決賽、男子1500米初賽的運動員到檢錄處參加檢錄。]
[高二語文組來稿, 致場上800米運動健兒……]
日哺時分,雨過天晴,運動場上的項目比拼重新激烈起來。
二年級男子組1000米決賽進行到最後環節, 所有的學生都目不轉睛地盯着賽場。
“穆一洋!穆一洋!”
在7班學生們整齊的加油打氣聲中, 穆一洋不負衆望率先沖線, 但下一秒就栽在了賽道上。
這一下摔得不輕。觀衆座席上,贊嘆與驚呼聲混雜在一起。
喻司亭的眼神一沉, 偏頭向身側道:“過去接一下。”
“我去我去,你們繼續準備下一個項目。”白小龍平日裏與穆一洋關系最好,伸臂攔住一擁而上的同學, 獨身跑過去。
“沖得太猛沒剎住吧。”
“那一下我看着都疼。”
“回來了嗎?不會摔到哪裏了吧?我再去看看。”
學生們憂切的讨論聲中, 白小龍已經挎着一蹦一跳的傷員回來了。
隔着十幾米遠, 體委便大嗓門地彙報情況:“這小子崴腳了。”
“怎麽回事兒啊穆哥, 因為被大哥發現戀情,腿吓軟啦?”又有損友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耽誤我拿獎牌就行呗!”穆一洋原本就喪氣的臉上綻出苦笑,偷偷瞥了眼班主任, 小聲補充,“都已經夠苦逼了。”
喻司亭沒有接別的茬,屈膝蹲下輕輕敲了敲他的腳踝:“能自己落地用勁嗎?”
穆一洋試了試, 龇牙道:“哎喲,有點疼……”
看起來不太妙。
喻老師站起身, 轉向副班:“初老師,你帶他去校醫室檢查一下, 看看需不需要再去趟醫院。”
初澄點頭:“好。”
“不用我公主抱你吧?”白小龍看着好兄弟的囧樣, 忍不住要調笑。
穆一洋羞惱地罵:“你滾。”
“哈哈哈哈哈, 來, 讓讓。”白小龍重新把他挎在身上, 跟在初澄身後緩慢地朝教學樓去。
運動會期間的校醫室甚是繁忙,小小的一間屋子塞滿了人。初澄和白小龍剛把穆一洋送進去檢查,就被其他學生們擠了出來。
等在外面的時間,初澄有意無意的和體委聊起了天。
“穆一洋到底有女朋友嗎?他在場上摔得那麽結實,怎麽也沒人來看看?”
白小龍對這種盤問表現得相當敏感:“初老師,您就別趁機套話了。我不會賣兄弟的。”
初澄說:“誰讓你賣他了?我就是随口問問。再說,抓班裏早戀這事兒不歸我管。”
“那我也不能說啊……”白小龍嘟囔着,“穆子死皮賴臉追人家好久了,這才剛答應試試。我告訴了您,您再透露給大哥,回頭他就把那姑娘叫到辦公室裏找家長約談,我成什麽人了?”
“穆一洋他還是個……”
初澄一頓,覺得不太符合自己的角色,把下意識到嘴邊的倆字咽了回去,用半拳掩着唇邊,象征性的輕咳一聲:“如果你這麽想,我只能說,你也太小瞧你大哥了。”
“啊?大哥真打算處理這事兒了?”白小龍湊上來,透過醫務室的玻璃窗朝裏瞄了眼,“那穆一洋他老子非揍他不可。這還負着傷呢,有點凄慘了吧?”
初澄愛莫能助地輕嘆:“皮肉和精神總得有一個要受苦。放心,喻老師不會直接找他家長的,甚至不用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誰。在這種手段上,我望塵莫及。”
“謙虛了吧?”白小龍自己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自然不信副班的這套鬼話,側目吞吐着,“您下手也不輕啊。”
“恩?”初澄看他,滿臉溫和無害的表情。
白小龍回想起被他支配的恐懼,後背涼了涼:“……雖然我也不太看好他倆,但是穆子深情,我得為兄弟兩肋插刀啊。”
“一年愛一個,一個傷一年。這叫深情?”初澄瞥他一眼,不客氣道,“這是自我感動。”
您這不是都了解嘛。
白小龍再次腹诽了初老師。
初澄沒理會對方明顯加了戲的眼神,掏出自己的手機遞過去,朝着醫務室一指:“去,讓他給家長打電話。”
白小龍一驚:“你說好的不找家長告黑狀呢!”
初澄差點被氣笑:“我什麽時候說要告黑狀了?讓他家裏人領他回去,再好好看看醫生。”
“噢。”白小龍摸了摸後腦勺,然後才去照辦。可他走到半路架不住好奇,又扭頭回來,“大哥他到底想要怎麽處理啊?”
“別打聽,運動會之後你自然就知道了。”初澄面不改色,說罷還學着學生剛才的語氣,接道,“我是不會賣兄弟的。”
*
初澄處理好了穆一洋受傷的事情,已經是日暮時分。
第一天的比賽項目結束。彙聚在操場上的學生們一邊津津樂道着某個運動員的表現,一邊湧出校園去吃晚飯。
而要參加文藝晚會的小演員們就沒有這麽悠閑了。
看臺上的隊伍解散後,7班和5班的女生們随便墊了墊肚子,就争分奪秒地聚在教學樓底層的樓梯間裏,進行最後的練習。
身為助演老師,初澄主動去查看進度,想順便看看還有沒有需要自己配合的。
但透過玻璃窗,看到女生們認真排練的身影,他沒忍心進去打擾。
在教學樓內的轉角,涼風簌簌地灌進來,似乎是有人打開了窗。初澄朝着廊上探了探頭,果然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張熙。
在之前彩排的時候,初澄就已經知道,這個舞蹈節目不僅邀請了他彈筝,還有張熙來現場作畫。
不知道是因為秋風冷硬,還是學生太緊張。遠遠看着,張熙的手抖得厲害。她不斷地掰着手腕,摩擦掌心。
初澄沉思兩秒,放輕步伐走過去,和她并肩站着,做了個同頻調的深呼吸。
“恩?老師。”張熙倒是沒有被吓到,但訝異于他的舉動,“您怎麽也……”
初澄說:“我也緩解一下上場之前的緊張啊。”
張熙當然知道老師是在安慰自己,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笑,坦白道:“我從來沒有在那麽多人面前畫過畫,而且還是我自學的畫法,不知道會不會出醜。”
“理解。”初澄伏在窗臺邊,點了點頭,“畢竟我們這種算是特邀嘉賓。萬一搞砸了,影響的會是整個團隊。”
他害怕自己的出現會給學生增添壓力,特地避免了眼神直視,而是透過玻璃的倒影,嗓音溫和地同她講話。
這種朋友般的相處方式也的确讓張熙放松許多。
她沉默片刻,主動偏頭看過來:“老師,你有沒有……特別擔心自己做不好的時候?”
“當然。”初澄不假思索地回答,而後語速放徐,變得更有耐心和說服力,“其實和你們相處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在擔心做不好。常常會因為自己是新老師,而惶惶不安。”
張熙覺得詫異,立即道:“可我覺得您特別優秀啊。”
小姑娘話畢,忽然回過勁來,因為一瞬間的太多情緒流露,而偏了偏目光。
兩人又一同看向了窗外。
屋檐下此刻還挂着未幹的雨滴,晶瑩剔透,被風吹過時就像珠弦一樣落下。滴滴答答的聲音不吵鬧,反而讓人心境平和。
初澄不是個太喜歡說教的人。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個傾聽加反饋者的身份。
他輕聲說:“我們能遇見的所有個體其實都是普通人。也許你看不到,但他們每一個都會擁有特定的煩惱。因為只要懷揣理想,就要迎接各種各樣的挑戰。”
“所以別人怎麽想不重要。尤其是當你被洪流和峰巒環繞,一定要自己相信自己的好。”
能和人聊聊天,張熙的緊張似乎消退了些,手也抖得不那麽厲害了。她點點頭:“恩,一會兒的表演比較麻煩,我得提前過去做準備了。”
初澄對她豎了豎拇指。
張熙笑笑,自己給自己道了句:“加油~”
學生走後,初澄也到後臺去找負責妝造的老師拿演出服。
大概是因為他的長相實在太具少年氣,與校園舞臺毫不違和,使得原本最該漫長的化妝環節也可以省略,最後只是簡單地擦了擦就被放走了。
音樂館容納不下全校師生近四千人,文藝晚會只能露天舉行。差不多到了開場時間,各班學生相繼搬椅子出來排隊坐好。
高二7班的位置在中間偏右,視野上來說還算不錯。
本班節目的次序排得比較靠後,初澄和鹿言同坐在第一排,興致勃勃地觀看起了表演,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要上臺的人。
十幾歲的少男少女,正處在樂于展示自己的年紀,各種才藝表演層出不窮。
各教師組內的kpi完成得也不賴,語文組的詩朗誦,英語組的rap歌曲都相當精彩。今年的體育組節目依舊是武術表演,只不過這次在雙截棍上燃放了煙火,觀看效果拉滿。
“這麽酷,體育組這次的投票絕對穩了。”吵鬧的環境裏,鹿言貼在初老師身邊大聲評價。
初澄看着四射的火星,順勢調侃:“是,但不知道如果微機老師的衣服被燒出洞,能不能評上工傷。”
周圍一群學生笑成一團。
“初老師,再過一個節目就輪到我們了,該做上場準備啦。”
直到穿着舞蹈服的韓芮找來,初澄才想起自己還有使命在身,邊走邊戀戀不舍地回頭:“可惜又沒有觀摩到數學組的節目。”
“放心去吧,我一會兒幫你錄下來。”鹿言朝他擺擺手,邊說着邊掏出手機對準了舞臺。
數學組年年不變的節目都是全場冷笑點的雙人相聲。
片刻後,鹿言面無表情地晃了晃舉酸的胳膊。
真不知道這有什麽好觀摩的。
就在臺上演員謝幕的時候,喻司亭從班級隊伍後排從容不迫地走上前來,坐在了初澄剛剛的位置上。
“你來的挺及時啊,舅。” 鹿言一笑,有的人可真是把選擇性觀看給玩明白了。
喻司亭剛想說什麽,舞臺燈光一變,高二5班和7班的聯合節目已經開始了。
“喔~初老師頭陣啊。”學生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衆人的目光便彙聚到臺上。
那個十分鐘前還在這裏看熱鬧的人,此時已經換上了一條國風長袍,亭亭秀秀地坐于筝前。
初澄全身皆是淡雅一色的藍灰,低飽和的色彩更襯顯出複古的溫文厚重。讓人感嘆明明還是同一張俊朗臉孔,卻因過重的清絕感,而與平日裏截然不同了。
他獨身撫奏,細長的手指在琴弦間有律感的撥動。
是《蘭亭序》。
伴着筝音流濺,後方舞臺帷幕落下。
身着精致服裝的女生們于琴音幻境中翩翩起舞。這些女孩子每一個都有十足的功底,而且勤于練習,一出場就引得臺下觀衆們熱情呼喊。
徐婉婉、韓芮、江漁……似乎每一個女孩子的名字都被叫到了。
前排的吶喊聲距離舞臺那樣近,初澄卻完全不受幹擾。
他低頭專注地彈奏,溫柔指法伴着笙歌妙舞,靈活地劈挑抹勾,仿佛沉浸在另外一個世界裏。
“這曲子真好聽。”絕美的純筝聲讓臺下人漸漸安靜下來,細細聆聽。
就在衆人沉醉間,舞臺忽然明晦交替,把角落裏亮起的一小片橘光投在了背景屏幕上。
張熙抓沙揚下,被燈光映得雪白的手指接連勾勒一幅幅圖景,仿佛營造出一片夢幻的魔法。
“啊,是沙畫~”觀衆席上恍然。
随着視覺上的升級,初澄的筝聲也從梧桐落雨到金戈鐵馬。他撥動琴弦的動作越來越快,仿佛刀光劍影,往來不絕。
臺上的舞蹈也開始變幻節奏,舞疾裙飛。美景美樂美畫交融在一起,讓人目不暇接。
“這是我在高中文藝晚會上能看到的節目?”
“這兩個班是來踢場子的嗎?”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先帝創業未半而樂不思蜀,繼續奏樂繼續舞。”
短短幾分鐘內,臺下觀衆被驚豔了三回,再次為表演熱烈地叫好。
節目趨近結束,樂曲節奏重新平緩下來。幻境消失,舞蹈退幕,沙盤暗卻……
依舊回到那半闕《蘭亭序》。臺上只剩一人獨撫琴,舉手投足間,溫潤翩翩,玉樹臨風。
雅正之聲從他手下徐徐流淌,無關風月。
表演極其成功,觀衆席上掌聲雷動。
鹿言低下頭,才發現自己手機屏幕上仍然是剛才那段雙人相聲,懊惱地抓了抓頭發:“啊,完蛋,忘錄了。初老師還能再給我彈一遍嗎?”
喻司亭坐在最前排,全程都沒有任何姿勢改變。
直到最後一聲筝鳴停止,舞臺燈光熄滅,看不到任何身影,他才移開幽深的目光,偏頭道:“你唱歌都五音不全,彈筝就聽得懂了?”
“我……”鹿言還沒想到詞彙反駁。
坐在旁邊的另外一位數學班主任忽然湊近:“喻老師你不仗義啊!”
“當初數學組派你去請外援,你說請不到,結果轉頭就把助演邀到自己班裏去了。你們三合一的節目但凡能分出來一個,組裏也不至于被殺得像現在這麽慘烈啊。”
“我們班的節目我向來不插手,即便有助演也都是學生私下去請。換成是我,未必有這個面子的。”
面對同事的一半玩笑,一半指責,喻司亭異常淡然,回答完又端坐着繼續看表演。
只不過,從那段筝聲之後,再精彩的節目于他眼裏也不過爾爾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顧數學組死活·但能讓班級獨自美麗的大哥:(表面)與我無關,面子不夠,無能為力。理解,明白,但是沒辦法。
(實際)看着了嗎?都是我的人,一個也不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