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if
鬧鐘響之前的十分鐘，雁風浔先醒了。
他的腦袋已經從自己的枕頭上滑落，整個人擠向秦招那邊。他的胳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摟着秦招的腰，耳朵貼着秦招的胸口，以一種不算很舒服的姿勢，看似蜷縮在秦招懷裏，實則雙手将人牢牢鎖緊。
雁風浔的睡姿是多年形成的習慣，他十五歲以前還沒蹿個兒的時候，這樣睡，可以剛好被秦招抱住。
後來成長速度加快，雁風浔從十六歲起就已經有和秦招身高齊平的趨勢，這兩年更是猛長。秦招沒有再主動将他摟着睡，雁風浔只能在熟睡中，“不經意”“下意識”“習慣性”地鑽入秦招懷裏。
蕭拂走後，考慮到兩個大男孩睡在一起太擠，就把她自己的房間騰出來，給雁風浔用。卻沒想到雁風浔一離了秦招就睡不好，連學習成績都肉眼可見的下滑，只好還是繼續和秦招窩在同一個卧室裏。
雁風浔熟練地在不驚動秦招的情況下，輕手輕腳下了床，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将門輕輕反鎖。
“呼……”
他嘆出一口氣，走到書桌前，從花盆底掏出一把小鑰匙，打開了上鎖的抽屜。
一盒八支裝的抑制劑，只剩一支了。他蹙了蹙眉，猶豫半晌，還是拿出來，抓緊時間注射。
這種抑制劑，可以有效推遲Alpha的發熱期，一支管半個月，是運動員專供，用于特殊時期調整生理狀況，它對身體幾乎無傷害，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貴。
雁風浔還記得上次秦招給他生活費的時候，那副精打細算後的大方，讓他于心不忍。但雁風浔又不得不接受，因為他需要錢。
早在兩年前，雁風浔就已經通過深度基因檢測，确定自己會分化成Alpha。但他并不覺得開心。
Alpha這個性別會給他帶來一些小麻煩。
比如，他可能馬上就需要和秦招分房睡覺
以及他的個人信息，将會在體檢結果出來的同時，被登記進入信息素匹配庫。
直到他結婚以前，一旦遇到有信息素和他百分之百匹配的Omega，他的資料就會無條件被提供給對方，而對方的資料也會在某一天被發送給他。最後在匹配制度的促成下，與一個陌生人達成“完美戀人”的自由婚姻。
其實這并不是一種強制的婚配制度。
全世界每年達到信息素百分之百匹配的人，屈指可數，未必輪得到雁風浔。而且，如果兩個匹配度百分之百的人見了面以後，彼此不想結婚，也沒有人逼他們。
只是問題就在于，匹配度百分之百的Alpha和Omega，對彼此信息素的依賴和渴求幾乎是不受意志控制的，他們如果見了面，根本不可能拒絕得了對方。
這種受制于信息素匹配值的自由，對雁風浔而言也嗤之以鼻。
所以他用抑制劑推遲了自己的初次發熱，以至于到現在為止，身邊的人都還沒有發現他是個Alpha的秘密。
包括秦招。
手臂上的針孔冒出一點血珠，雁風浔指腹一抹，擦得幹幹淨淨。這次能撐半個月，半個月之後就得買新的了。一盒好幾萬，不知道還要繼續這樣拖多久。
其實解決辦法也有，只要秦招和他結婚就好了。
只要秦招和他結婚。
只要……
雁風浔搓了搓眉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很清楚，在秦招的觀念裏，A是要和O結婚的。B是要和B結婚的。這就像是什麽歸類大法，從一開始就把雁風浔歸到了另一個類別。
他只能是個beta，才真的萬事大吉。
“就你這個相貌，這個身材，性別要求什麽的都可以往後稍稍。他們公司找了個把月了，聽說去試鏡的好些Alpha都欠點兒意思，看見我偷拍你的照片之後，追着我要你的聯系方式，說他們這次的gg模特非你莫屬，能給這個數——”
這已經雁風浔第八回被學會生宣傳部的副部長攔下，對方沖他比了個“2”。
雁風浔露出幾分敷衍的笑：“我這麽值錢呢，能掙二百塊？”
“哪能啊！再加三個零！”
雁風浔真愣了一下，瞬間還以為自己算錯了：“二十萬？”
“對啊，這不是普通的平面拍攝，是代言哦！你要知道，現在能拿六位數的代言費，在模特圈子裏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待遇了！更何況你之前根本就沒有拍攝經驗，作為純新人，二十萬簡直賺大了！”
雁風浔被這個數小小的刺激了一下，心裏估算着一次性能買多少抑制劑。但最後還是搖搖頭：“學長，我沒空。”
“你少來，我都問了你同學，他們說你沒課的時候就回家，閑得長草。”
“就是因為要回家才沒空啊。”
“哎喲你這小子，現在說話真是傷人啊！竟然連借口都不找就想拒絕學長了？那可是二十萬啊，二十萬！”
“你不是說他們只要alpha嗎？我又不是。”
“呃……這個，這個有什麽關系，你只是還沒分化，我們所有人都是把你當alpha看的啊。到時候我會跟品牌那邊商量的。”
他這話說的心虛，其實根本不是商量，說白了，就是騙。
雁風浔的外形和氣質，一看就是Alpha，所以品牌那邊毫不懷疑。但只有雁風浔的同學才知道，雁風浔至今還沒有正式分化。
這種模棱兩可的事情，怎麽說，全看個人良心。
“學長，你這麽積極，到底能從中抽多少？”雁風浔笑着反問他一句。
這下給學長問來噎住了，半晌後尴尬地嘿嘿一笑：“就……小賺一點引薦費嘛。這個多正常麽。”
他當然不好意思說，畢竟，不管賺多賺少，這都是個尴尬的話題。
雁風浔聳聳肩，沒有追問什麽，只道：“賺錢重要，學長趕緊去找找其他合适人選吧。”
說完便走了，看起來确實是不想接這個活兒。
“……唉，太可惜了。”學長跺了跺腳，看着雁風浔的背影，就像看見一捆行走的鈔票在離他遠去，“有這麽好的條件不知道把握青春飯，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
宣傳部的學長不知道的是，用不着等以後。
雁風浔三天過後就後悔了。
事情要從秦招的一通電話說起。
在雁風浔正準備從圖書館收拾收拾回家的時候，接到秦招的來電，對方告訴他：“我給你轉了點錢，你這幾天和同學吃飯好嗎？”
雁風浔疑惑着問他：“我不能回家吃飯嗎？”
“我這幾天要加班。”秦招有點不自在地頓了頓，“每天可能要待到九點左右才回家，來不及做飯了。”
“加班？”
“嗯。”
“你不是說，之所以選這個公司，就是因為他不強制加班嗎？”
雁風浔記得很清楚，當初秦招從學校畢業，多少大廠遞來橄榄枝，都想把他招入麾下，工資待遇一個比一個好，晉升通道一個比一個輝煌。但秦招最終只是選了一家平平無奇的創業公司，拿着連那些大廠三分之一都不到的收入，甘之如饴地慢慢耕耘。
因為這家創業公司對他承諾，只要秦招不願意加班，可以不加班。
這在他們那一行來說，實在是非常難得的條件。秦招當時也是為了這個才留下的。
現在怎麽突然又說要加班的事了？
“我現在負責的項目，在進度上比計劃延後了。老板希望可以在這個季度看到第一個版本出來。”秦招沒有說太多，只給了一個結果，“我答應他了，所以這幾天需要趕進度。”
“你可以拒絕。”雁風浔提醒他，“如果必須要加班，你大可以去更好的平臺。這公司創立不到三年，有什麽資格要求你強制加班？”
“不是強制的。”
“什麽意思？”
“我現在，加班一天可以多拿二百塊錢。”秦招笑着說的，但聽上去似乎有些害臊，“如果在預期內完成項目，還有一萬塊獎金。”
雁風浔腦子裏的一根線忽然就斷了。
為每天二百塊錢，秦招居然舍得不和他一起吃晚飯。
雁風浔連二百塊都不值！
但他什麽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知道，秦招是為了他才去加班的。
為了讓雁風浔每天潇灑快活不必為生活煩惱，秦招已經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秦招說加班就加班，毫不含糊，那三天果真就沒有準點回過家。
雁風浔也沒有和同學去吃飯，他總是在秦招過去下班的時間點，坐在餐桌前一個人吃外賣。心裏猶豫着要不要接那個拍gg的活兒。
那是一個信息素香水品牌的新系列，聽說這一系列主打的是Alpha信息素中的野性，且不說拍攝尺度，雁風浔主要擔心自己會不會暴露。
一般來說，這種信息素香不會覆蓋Alpha自身的味道，主要起到一種輔助增強的作用。
說簡單一點，有些Alpha的信息素比較弱，或者味道比較普通，就會使用信息素香水，增強自身信息素的同時，會調節出一種獨特的味道，使信息素的味道更有層次，更能吸引異性。
可是……
雁風浔的腺體在抑制劑的作用下，還沒有正式釋放過信息素。他不确定在那種增強信息素的環境下，自己會不會被影響。
“小秦，我聽他們說你還在辦公室？”
“嗯。”
“嚯，這都十點了喂，你也別太拼了。”
“還有一點收尾。”
“收尾那可不是一點啊，是咱們全組人一周的工作量！而且老板給的死線是下周，你何必趕在今晚？”
秦招一邊和電話裏的組長說話，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敲代碼：“明天發工資。”
組長愣了一下，笑了：“哈哈哈你別告訴我，你是打算在發工資前把這個東西做出來，好湊一塊兒拿獎金啊。”
秦招果斷回答：“是。”
“怎麽了，不可以？”
“可以，可以。”對面噎了一下，覺得佩服的同時又忍不住勸了一句，“小秦，錢是掙不完的，你還是多注意身體。”
“我身體很好，每天都有鍛煉。”
“……行。”
秦招挂了電話後又埋頭苦幹了好一會兒，直到脖子實在僵硬得不行了，才伸了個懶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這一看，他傻了。
十五個未接來電，99+的未讀信息。
全部來自雁風浔。
他第一反應就是雁風浔出事了，三秒內在腦子裏迅速閃過雁風浔緊急分化遭遇危險的恐怖畫面，着急忙慌地抓起手機打了回去。
出人意料的是，熟悉的手機鈴聲在辦公室外面的會客區響了。
那裏原本沒有開燈，漆黑一片，只有電梯口的一個指示牌亮着綠瑩瑩的光。
伴随着鈴聲響起，屏幕的光亮了，秦招這才看清楚，那裏竟然坐了個人。
他趕緊拿着工牌跑出去，刷開隔斷會客區和辦公室的那扇大玻璃門，沖過去按開大燈。
刺眼的白光亮起，會客區的沙發上，雁風浔正捧着一閃一閃的手機，委屈地擡頭看着他：“哥，我等了你好久。”
“你怎麽在這兒？”秦招是真的吓了一跳。
他坐到雁風浔身邊，抓着雁風浔的手摸了摸，一片冰涼。于是心裏懊惱：“抱歉，我剛才手機靜音。你什麽時候來的？最近降溫，你怎麽就穿件單衣。”
秦招的語速比平日裏更快，明顯是着急。他一邊說話一邊脫下外套給雁風浔攏上。
雁風浔沒有推辭，順着他的動作就往懷裏鑽，但卻不說話。看樣子是等久了，有點鬧脾氣。
秦招摸摸他的頭發，讓他靠着自己，低下聲道歉：“對不起，我應該接你電話的。不要生氣了，餓不餓？”
雁風浔搖搖頭。
秦招又問：“等了多久？”
雁風浔悶悶地說：“十點鐘你沒回來，我就給你打電話了。你不接，我怕你出事，就找了過來。結果被關在門外。”
現在已經是半夜十二點了，如果雁風浔十點就出來找他，那起碼等了一個小時。
秦招心疼得不行：“怎麽不敲門叫我？”
“我看你在裏面工作，怕打擾你。”雁風浔乖乖地埋着頭，“沒事的，能看見你，我的心裏就好受多了，只要你不把我一個人丢在家裏，在外面等多久都沒關系。”
秦招感覺自己的良心受到了重擊。
都是他的錯，他怎麽能放任一個正處在分化關鍵期的孩子獨自在家？他甚至還逼得雁風浔大半夜跑出來找他！
秦招本來還想今天熬個通宵把工作做完，但雁風浔在這裏，他怎麽也不可能繼續做下去。
不就是一萬的獎金，下個月拿也是一樣的。大不了他這段時間節約點。
“我們現在回家。”秦招拉起他的手。
雁風浔很果斷地站起來，像是早就做好準備，但表情卻做得無辜：“你不用繼續加班嗎？”
“沒事，明天做也是一樣的。”
秦招每個月的基本薪資是八千，他自己用不了多少，剩下的就都拿來給雁風浔備着，加上蕭拂還會打錢回來，其實生活費是綽綽有餘的。
這個月之所以有些不夠用，是因為越來越靠近雁風浔的最終分化期了，秦招心裏緊張。
尤其是看到網上有些家長分享經驗，說自家孩子分化得太晚，導致信息素淤積過剩，分化的同時迎來了初次發熱，整整一周都沒有辦法正常生活，必須要每天排解信息素，要去醫院定時檢查，還有各種瑣碎的事情。
雖然這種一分化就發熱的情況很少，但秦招必須要為此提前準備。
omega們要用的藥都很貴，看個醫生也動不動就是上千，那種幫助調理身體的信息素緩釋劑聽說一萬一針。秦招自然想多攢點錢，不希望臨到頭了發現什麽都買不了。
“哥哥，其實你不用這麽累。”雁風浔忽然說，“我也掙錢了。”
“嗯？”秦招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雁風浔在說什麽。
忽然，手機屏幕被遞到眼前，上面是一段聊天對話，停在了一個轉賬記錄上。
【XX拍攝組負責人】：這五萬是預付款，按理說不應該在簽訂合同前就支付訂金，但因為我們品牌主理人覺得您的外形條件實在太符合品牌調性，為了達成合作，以此表達我們的誠意。也希望雁同學能夠放下心理負擔，不用因為自己是新人而擔心，相信我們，我們是專業的。
【雁風浔】：錢已收到。
【XX拍攝組負責人】：那麽合作愉快！[握手.jpg]
【雁風浔】：[握手.jpg]
秦招确認了一下，那五萬是真的已經到賬。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驚訝地擡頭看向雁風浔：“這是什麽？”
“一個gg拍攝。”雁風浔沒有說得太詳細，甚至連那個香水品牌的名字都沒有說，“你最近作息不規律，吃飯也不準時，人都累瘦了點。以後別加班了。”
雁風浔的手撫上秦招的下巴，輕輕摩挲片刻就拿開，好像只是單純地在檢查秦招是不是真的瘦了。
而秦招的注意力還放在手機裏到賬的五萬塊錢上，他心裏忽然很感慨。
他早就知道雁風浔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人，不管雁風浔分化成什麽性別，都一定會過得很好。但秦招沒有想到，雁風浔甚至連校門都還沒走出去，就已經可以靠臉輕輕松松掙到他大半年的工資了。
秦招很想誇贊一下雁風浔，但他又不得不擔心起來——
他好奇雁風浔接的是什麽拍攝，也想調查一下對方是什麽公司。畢竟這麽大一筆錢，連合同都沒簽說轉就轉，對方要麽是一個不差錢的公司，要麽就是騙子。
“其實我前不久去做了檢查，醫生說我肯定不會分化成Omega。你不用再給自己那麽大壓力了。”雁風浔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
秦招看着他，眼睛微微睜大。可能是想問雁風浔什麽時候去檢查的，又或者想确定這個檢查結果的真實性。
難道雁風浔真的和他一樣是個beta？
但他還沒來得及問，手機突然傳來叮的一聲。
秦招下意識地拿起來看了一眼，怔住：“你怎麽把錢……”
“我把掙到的所有錢都給你。”雁風浔的胳膊環住秦招，将人摟緊，聲音低啞，“以後換我照顧你了，哥哥。”
秦招忽然就說不出來話了。
很奇怪，他一直覺得雁風浔還是個小孩，即便已經十八歲了，但雁風浔愛撒嬌，喜歡依賴他，所以總讓秦招覺得他缺乏照顧。
但這一刻，秦招卻覺得雁風浔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好像突然就長大了。
不是因為雁風浔給他轉了一筆錢，也不是因為雁風浔嘴上給的承諾。
是他猛然間發現，他們抱在一起的姿勢不知不覺間調換了位置。
從前總是他抱着雁風浔，現在，雁風浔的手臂長而有力，環住他的時候肌肉輕微繃緊，身體溫熱，胸膛鼓動。說話時呼吸拍打在耳邊，沒有兒時稚氣的呓語，語氣溫柔但鄭重。
秦招的心髒忽然就顫了一下。
好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掃過。
他開始慶幸，幸好雁風浔還未分化。
這樣他們才可以無所顧忌地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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