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来什么，蓁蓁话音方落，便听院中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在房门外停住。
只听勇飞的声音道：“夫人让奴婢前来告知贵女，金卫进府了，正在大搜查。
贵女的朋友，可先进入地牢暂避。”
幸而后院亦有入口，梅儿令侍女带领蓁蓁和姬显君进入客房，打开一扇壁门，走进一条点了壁灯的暗道。
三人走下二十多层台阶，脚刚刚踏上平地，侍女便欠身施礼道：“两位贵客自寻地方容身，听勇翔姊姊说，金卫分作两队搜查，拿着人契挨个点人头，奴婢不敢久留，先上去了。”
侍女离开，两人继续向前。
一个拐角后，能容两人并行的暗道两侧，忽然出现许多木门，左右对称，里面甚至传出一个男子粗浑豪放的歌声。
“哎——嗨嗨嗨，哎——嗨嗨嗨，哎——嗨嗨嗨！”
蓁蓁本来十分惊奇，但听来听去才发现，此人只会拖长了音调唱“哎”，随后是简洁有力的“嗨嗨嗨”。
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穿过这单调的歌声：“吵死了，能不能让人清静会儿？！”
单调的歌声戛然而止，一个少年的声音，讨好般笑嘻嘻道：“太闷了，祖父，要不你也来一首歌儿，给大家提提神？”
这两人的声音，就在蓁蓁的左手边，她心念一动，拿起挂着的大铜锁，大步走了进去。
牢房内居然有一盏壁灯，衣着简单整洁的少年，用胳膊肘拐了拐躺在稻草上的白发老人：“祖父，今儿运气好，来了两位娇滴滴的贵客！
难得！难得！”
白发老人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眸扫了蓁蓁和姬显君一眼，正要继续假寐，却猛然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炯炯有神地望着蓁蓁。
蓁蓁依然带着帷帽，但牢房太小，老人从躺着的地方，可以从轻纱下面窥见蓁蓁的容貌。
他指着蓁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你——”
但他只说了一个字，见蓁蓁不动，亦无反应，他把食指放入口中用力咬了一口，疼得“唏唏”了两声。
随后，他开心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着：“哎呀，是真的呀！
不是梦啊！”
白发老人的举动，令唱歌少年撇了撇嘴，头转向一侧兀自咕哝道：“又犯病了！”
灯光淡淡照在老人那喜气洋洋的脸上，莫名令死气沉沉的地牢充满了生机。
蓁蓁望着老人的怪异举动，并未在意，而是相信了少年的话，找了个干净角落蹲下。
姬显君则像个侍女般，站在了她身后。
少年身下铺着稻草，他瞥一眼蓁蓁和姬显君，匀了一半稻草给两人。而白发老人，则跟在蓁蓁身后，见她蹲下，也蹲在她面前，望着她好奇得眨着眼睛。
一头白发，却做着孩童可爱的动作，蓁蓁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老伯总瞧着我做什么？”
姬显君嫌弃老头儿幼稚，懒得看他。
却对抱来稻草的少年，心生好感，于是走到他身边，与他闲聊起来。
白发老人身着一件半旧的蓝布衣衫，与少年一样干净整洁，头发亦纹丝不乱，好似此处并非牢房，而是老人的家一般。
他在自己地盘，很是放得开，摇头晃脑道：“小人认识贵人！”
贵人？
哟，应是从衣服上看出的吧？
蓁蓁猜测。但隔着面纱，他如何会认出她？
“贵人是某位贵人的女儿，而‘晨曦’，正是某位贵人制定的计划。”
他再次眨眼，脸上的笑如同阳光般灿烂，耀得整个阴暗潮湿的牢房内都明亮许多：“那地方小人去过！
以后若贵人想去，只要带上小人，到那儿不用一个时辰便能找到。
因为在那儿，小人做了标记！”
他微微抬起下颌，白胡子茬密密麻麻，如同一粒粒白芝麻沾在上面。
说到“标记”时，昏花的眼眸煜煜闪光，似乎那标记，让他骄傲无比，又似乎，循着那标记，能找到什么宝贝。
再次听到“晨曦”，蓁蓁感到异常惊喜，原来真有“晨曦”计划！
她想起最初在土地阁，听到十个新娘说这个词时，她的茫然无知。
她昏迷醒来，兄妹几人探讨“晨曦”，卫姬说这是鬼方王的挖矿计划，那时才恍然大悟！
如今，再听到这个词语，惊喜之余，她分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而面前白发老人说话的方式，显示他的聪明非同一般，先用“某贵人女儿”引出她的兴趣，再说到“晨曦”挖矿计划，随后隐晦说“那地方”，可是那地方是哪个地方？
若此人是傻子，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即可；若此人并非傻子，他的话，便大可琢磨了。
蓁蓁决定顺水推舟，笑着点头道：“若老伯希望跟随小禾，离开时，小禾自当带上老伯。”
老人顿时喜笑颜开，对她拱手致谢。
但蓁蓁却想，自己是来避搜查的，能不能带走他，尚是未知数，不由心内埋怨自己答应得太随便，万一外边危险，如何带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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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着，思绪却自动切换到了白鹅小院。
小院里的人，除了水月轩的白风六人有身契在水月轩，若是金卫搜查，阿之、阿攻以及姬显玄皆万分危险。
而出外寻找父亲遗骸的唐衣和他的义叔申机，今日仍未回来，反而成了好事儿，若是回来了，又是一大麻烦。
如果阿之和阿攻机灵，听闻金卫搜查，应会将姬显玄转移到暗洞，若如此，便安然无忧了。
远水不解近火，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只能自己先躲过搜查再说。
白发老人像是知晓她的想法，凝望她片刻，问道：“贵人躲到此处，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废话！
若无封城搜查，她会来这儿？
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但搜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是搜出了叔父制作的国君服，则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惜金卫闹腾得这么大，叔父不做足准备才怪！
捻起一根稻草，蓁蓁掐成一段一段，小心放在手心里，点头道：“对，宛丘封城，金卫四处搜查，西威将军府亦未能幸免。”
面前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大吃一惊，白发老人急切问道：“可知是搜查何人？”
正与姬显君聊得热火朝天的少年，听到蓁蓁与老人的对话，倏然闭嘴，安静等着蓁蓁的回答。
蓁蓁把手心掐成段的稻草握起，用一种无谓的态度道：“谁知晓呢？”
老人眯起眼睛，在地上像个青蛙般一跳，“呱，呱，呱”，叫了三声，随后转首对蓁蓁低低道：“贵人父……亲的死，小人知晓，是谁在暗中操作！”
把一截稻草在指间捻着，蓁蓁凝眉思索，老人的话有几分真——他学青蛙跳，学青蛙叫，究竟是故意搞笑，还是如少年所言“又犯病了”？
亦或者，是个如猫叫一样的暗号？
可是，在这个地牢里，难道他还有同伴？
这个地牢实在有些奇怪，坐牢的人衣着干净，瞧着就像是她和姬显君般，暂时前来避难的。蓁蓁决定等会儿去探探临间的人。
老人热切地望着她，她挑眉笑嘻嘻道：“此事，老伯能否悄然告知小禾？”
她凑近老人，希望他附耳低语。
老人弓起身，像青蛙般又是一跳：“贵人需将小人带出牢房，小人方能告知。”
蓁蓁点头，走了出去，姬显君立即跟上。但他并未问她去做什么，只是紧随其后。
每一间牢房皆未上锁，这便是奇怪之处。
蓁蓁解下插着的铜锁，一间一间看过去，里面或两人，或三人，或者像一家人，但每个人的衣衫均干干净净。
十间牢房，很快便走到尽头，进入每一间，她打量着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打量着她。
可是，并无一人与她交流，这些人的目光中，仅仅带了几分好奇而已。
当她走回原来的房间，白发老人已坐回自己的稻草上，与少年低低谈着什么。
见到蓁蓁和姬显君，立刻噤声。
蓁蓁满心疑惑，正要问老人，却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只听送她进来的侍女唤道：“贵客可在？
金卫已走，请随奴婢离开此处。”
她当即高声应道：“稍等。”
白发老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上前一步，蹲在他面前低低道：“老伯，当年堆柴害我父亲之人是阿旷，亦是陈佗府的管家陈畔，他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呼唤蓁蓁的侍女走了进来。
老人瞥一眼侍女，张开的嘴又悄然合上。
蓁蓁见此，无声对他道：“等我回来。”
那侍女恭恭敬敬道：“贵客，贵女有请。”
蓁蓁一笑，毫不犹豫起身，和姬显君跟着侍女走出了地牢。
梅儿站在窗前，看到蓁蓁的身影，当即迎了出去。而姬显君，依旧被安置在客房内等着蓁蓁。
侍女为她们奉上茶后，在梅儿的示意下，全部退了下去。
阳光落在光滑的青石板地上，映出斑驳的花窗影子，带了一丝神秘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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