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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40章 岁寒灯暖
    牛车主人,一个穿茧绸袍子的胖子,慢悠悠回头:

    "这位差爷,您看这路挤得…"

    话音未落,差役已经掏出一块腰牌晃了晃。

    胖子立刻变了脸色,慌忙跳下车亲自牵牛让路。

    易年顺着人流往前挪动。

    离城门还有半里地,空气中已经飘来混杂着汗臭、脂粉与马粪的浑浊味道。

    几个孩童在道旁沟里翻找,有个瘦得惊人的男孩突然举起半块发霉的饼,立刻被其他孩子围住抢夺。

    "入城费又涨了?"

    前面有人低声询问。

    "昨儿起一人二钱银子。"

    同伴叹气,"幸好咱们把地卖了..."

    易年看向说话者。

    那是两个穿粗布衣的中年人,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手上满是老茧。

    身后跟着个十来岁的少年,脚上草鞋已经磨穿,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

    城门近了,盘查的官兵身影清晰起来。

    穿着大厚棉衣的守城校尉坐在条凳上,面前摆着张案几。

    富商们递上名帖,家丁再塞个鼓囊囊的荷包,

    校尉便懒洋洋一挥手,连车帘都不掀就放行。

    轮到平民时,官兵的长枪立刻交叉挡路。

    "干什么的?"

    "回军爷,小的是渭南种地的..."

    "手伸出来。"

    农夫伸出满是裂口的手掌。

    官兵用枪尖挑起他手指看了看,又检查包袱里确实是粗粮和旧衣,这才放行。

    后面有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却被拦下。

    "书生?"

    校尉冷笑,"上个月就有南边的细作扮书生混进城。"

    枪尖一挑,青年的包袱散开,露出几本旧书和半块墨锭。

    "军爷明鉴!学生真是..."

    "滚后面去!等衙门的保人来认!"

    易年绕开主队伍,走向侧边的小门。

    这里排队的多是挑担卖柴的附近农户,检查反而宽松。

    正要过去,突然听见身后爆发哭喊。

    "求军爷开恩!我娘病得快不行了!"

    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个面色灰白的老妇。

    官兵却一脚踹开他:"装病的见多了!要么拿二钱银子,要么等保人!"

    老妇从汉子怀里滑落,像块破布般瘫在地上。

    人群骚动起来,却没人敢上前。

    易年皱眉,正要动作,忽然一阵清脆铃响。

    "怎么回事?"

    朱红小轿停在冲突处,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敷粉的脸。

    校尉立刻变了脸色,小跑过去躬身:"惊扰宋小姐了!就是个想混进城的..."

    轿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丢出块碎银:

    "够他们进了吧?"

    不等回答,帘子便落下,轿夫继续前行。

    校尉讪讪捡起银子,朝那汉子不耐烦地挥手:"算你走运!"

    易年目送小轿远去,轿窗纱帘被风吹起的瞬间,他看见里面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用绣着金线的帕子掩鼻。

    "上京啊..."

    身后传来苍老的感叹。

    易年回头,是个背着破包袱的老丈,正仰头望着巍峨城墙。

    老人浑浊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亮,树皮般的手抚过城墙根基的青砖,像是在触摸神像。

    "老伯第一次来?"

    易年问。

    老人摇头:"五十年前来过。"

    他指着城楼上飘扬的龙旗,"那会儿旗子是蓝底的...现在换黄的了,可墙还是这么牢靠。"

    说着拍拍城墙,仿佛确认它的坚实,"甭管南边乱成啥样,这墙里头啊,永远太平。"

    易年听着,心下一酸。

    队伍突然加快移动。

    原来是有武将骑马而至,喝令加开了一条通道。

    易年随着人流穿过瓮城阴影,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松气声,好像进了这道门就真的安全了。

    而内城景象却让人一怔。

    主道上挤满支着简易窝棚的难民,有个妇人正就着路边煮着东西。

    几个穿绸缎的富家子骑马而过,马蹄差点踩到玩耍的孩童,惹来一阵骂声。

    "听说了吗?"

    路边茶摊上,两个商人打扮的正在交谈,"南三州已经丢了七座县城…"

    "怕什么?"

    同伴嗤笑,"当年后金十万铁骑都没打破上京…南昭也不一定过得来,也就是北疆…"

    说着,便笑不出来了。

    易年走过他们身旁,抬头望向北方。

    夕阳给巍峨的宫墙镀上金边,恍若神迹。

    无论世道如何,这座城永远矗立,这是每个北祁人骨子里的信仰。

    可当目光扫过街角缩成一团的难民,看见他们仰望城墙时同样虔诚的眼神,突然想起有人曾说过的话:

    "世上哪有不破的城?不过是还没遇到够强的敌人..."

    九幽玄天轻轻震颤,像是回应他的思绪。

    易年紧了紧背上竹篓,向着医馆方向走去。

    街边酒楼飘来烤羊的香气,与难民窝棚里煮野菜的味道混在一起,构成这乱世特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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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瓮城阴影,南大街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

    易年站在街口,险些被扑面而来的声浪推了个趔趄。

    整条街仿佛一锅煮沸的糖浆,咕嘟咕嘟冒着欢快的气泡。

    卖炒货的汉子赤膊挥铲,铁锅与鹅卵石碰撞出噼啪脆响。

    布庄伙计踩着板凳,将一匹茜红云锦"哗啦"抖开,惹得围观妇人阵阵惊呼。

    更远处,十几个孩童围着糖人摊子又跳又叫,老艺人手下的麦芽糖拉出金丝般的细线。

    "新到的洞庭橘——不甜不要钱!"

    "东远榛蘑!炖鸡最鲜——"

    "姑娘看看这绒花,扬州老师傅的手艺!"

    声浪中,一队舞狮正穿街而过。

    金红狮头随着鼓点左摇右摆,绣球铃铛叮当作响。

    看热闹的人群挤得易年不得不贴墙而行,后背蹭到刚贴的桃符,糨糊还没干透。

    "借过借过!"

    身后传来急促的吆喝。

    易年侧身,四个挑夫扛着整扇猪肉小跑而过,油纸垫着的肉皮在冬日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肉铺前已经排起长队,系着围裙的老板娘正麻利地剁骨分肉,案板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三斤后腿——要瘦些的!"

    "我家老爷要十斤肋排,今儿祭祖用!"

    空气中飘着复杂的香气。

    炒栗子的焦甜,腊肠蒸腾的咸鲜,炸丸子的油香,还有不知哪家铺子正在熬制糖浆的蜜味,全混在一起,竟意外地和谐。

    易年深吸一口气,忽然瞥见街角有个卖烤红薯的老汉,铁皮桶里飘出的白气让他想起青山城的冬天。

    "公子尝尝?"

    卖蜜饯的妇人突然拦住去路,粗粝的手掌托着油纸包,"新渍的金桔,化痰止咳最管用。"

    纸包里金桔晶莹透亮,表面沾着细碎糖霜。

    易年摇头谢绝,却见妇人转身就向个穿狐裘的胖子兜售:

    "老爷买些吧?家里小公子..."

    胖子随手抛出一块碎银,抓了几个就扔进嘴里。

    蜜饯摊旁的书画铺前,两个穿棉袍的读书人却为一方砚台讨价还价:

    "三钱银子太贵了!"

    "兄台,这可是歙砚..."

    "让让!灯笼挂起来喽!"

    竹梯"吱呀"作响,三个小伙计正在给茶楼挂灯笼。

    朱红的绸面绣着金鲤,穗子随风轻摆。

    底下看热闹的闲汉指指点点:"往左些!歪了歪了!"

    茶楼二楼窗口,几个穿锦袍的商人推杯换盏,窗台上搁着的黄铜手炉冒着缕缕白烟。

    胭脂铺前最是热闹。

    五六个年轻姑娘围着新到的胭脂盒子,比较着"海棠红"与"石榴娇"的差别。

    老板娘舌灿莲花:"小姐们放心,这颜色保准维持到守岁..."

    她指尖挑了点胭脂,在旁边丫鬟手背上抹开示范,惹得小姐们掩嘴轻笑。

    布庄的阵仗更大。

    伙计们轮番展示着各色料子:雨过天青的软烟罗,灿若云霞的缭绫,还有号称"一寸锦一寸金"的缂丝。

    一位戴金丝髻的夫人正抚摸着匹月华锦,身后丫鬟已经抱了三四匹彩缎。

    "都要了。"

    夫人轻描淡写地摆手,管家立刻掏钱袋。

    柜台另一端,粗布衣裙的少女却反复摩挲着一截藕荷色棉布,小声问:

    "能...能剪半尺吗?我想给娘亲缝个抹额..."

    易年绕过布庄,差点踩到蹲在路边玩陀螺的孩童。

    那孩子抬头瞪他,手里还攥着根糖葫芦。

    不远处,算命摊的幡子在风中翻卷,上面"铁口直断"四个字已经褪色。

    穿道袍的瞎子正拉着个商贩打扮的中年人念叨:"...流年不利,须请太岁..."

    "新鲜河鲤!最后一网——"

    水产摊前水花四溅,几条青背大鱼在木盆里扑腾。

    穿胶皮围裙的鱼贩手起刀落,鱼头整齐斩下,血水溅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卖鱼的婆子们七嘴八舌:"给我挑肥的!"

    "鳃要鲜红的!"

    街心突然爆发喝彩。

    原来是卖艺的兄妹开了场,小姑娘踩着高跷翻跟头,红绸裤像两朵跳跃的火苗。

    铜钱雨点般落入铜锣,哥哥抱拳作揖:

    "谢各位老爷赏!再来个'凤凰三点头'!"

    易年被人流推着向前,不时有小吃摊的热气扑在脸上。

    炸鹌鹑的油锅"滋啦"作响,蒸糕的笼屉揭开时白雾弥漫,卖酒酿的摊子前围着几个脸颊通红的老汉。

    一切都太鲜活,太热闹,仿佛渭南三州的战火只是说书人嘴里的故事。

    直到他看见巷口的粥棚。

    青布搭的简易棚子下,几个僧人正在施粥。

    队伍排得老长,多是衣衫单薄的外乡人。

    有个跛脚老汉捧着碗,蹲在墙角小心地啜饮,胡须上沾着几粒米。

    穿官靴的差役路过时,他慌忙把碗藏进怀里,按律法,难民不得在主干道乞食。

    "娘,我要那个!"

    清脆的童声引得易年回头。锦衣小男孩正指着糖画摊子上的龙凤呈祥,身后奶妈连忙掏荷包。

    摊主笑呵呵地舀起一勺糖浆:"小公子属什么?给您画个生肖..."

    原来,快过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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