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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58章 乐阳夜话
    乐阳城的夜,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城主府最高的建筑上,两道身影并肩坐在飞檐翘角处,像两尊凝固的雕像。

    寒风掠过空荡荡的城池,卷起他们未束的发丝,在月光下交织成银色的网。

    蓝如水忽然动了动,冰冷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那是宋令关去年给她的生辰礼,青玉雕成的鲤鱼,鳞片上还刻着"上善若水"四个小字。

    如今玉佩还在,雕玉的人却永远留在了乐阳的雪地里。

    "冷吗?"

    木凡的手臂环过蓝如水单薄的肩膀,掌心腾起淡淡的白光,是圣心诀的暖息。

    黝黑汉子总这样,明明自己的手也冻得发红,却总先想着给她取暖。

    蓝如水摇摇头,发梢的冰晶随着动作簌簌落下。

    望着南方无尽的黑暗,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

    落在剑峰下的院落里,缓缓道:

    "往年这时候,我都在抢师父的酒壶…"

    蓝如水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木凡的指尖颤了颤。

    自己怀里还揣着半包松子糖,是木叶生前最爱吃的。

    每次下棋,那老头总要把糖嚼得咯吱响,故意扰乱对手思绪。

    不过师徒两个谁也别说谁,棋品都不怎么样。

    蓝如水突然起身,解下腰间的酒囊,转身望向北方。

    上好的"烧春"倾泻而出,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酒香混着冰雪的气息,莫名让人鼻酸。

    "师父,您喝吧…"

    对着北方举起空酒囊,月光穿过薄如蝉翼的囊身,在地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像极了宋令关醉醺醺时蹒跚的脚步。

    那个总爱藏酒的和蔼老头,再也喝不到徒弟倒的酒了。

    木凡默默取出两枚棋子,那是离开时拿的,怕师父悔棋不认账。

    黑子白子都是冰玉打磨的,触手生寒。

    可如今,那个会悔棋耍赖的老头,再也不会把棋盘掀翻了。

    "啪…"

    白子落下,被蓝如水接了起来。

    夜风,忽然起了。

    蓝如水按着乱飞的衣袂,白子从指间滑落,在屋檐上弹跳几下,坠入黑暗。

    下意识去抓,被木凡握住了手腕。

    "不用了…"

    掌心有常年练功留下的茧,粗糙却温暖。

    蓝如水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些许力量。

    "以前总觉得师父唠叨.…"

    木凡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现在耳边太清净了,反倒不习惯…"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包松子糖,油纸已经揉得发皱。

    蓝如水拈起一颗糖放进嘴里。

    甜得发苦,还带着淡淡的松香。

    "我们能守住吗?"

    她突然问道,目光投向城外隐约的火光。

    那是妖族的先锋营,距乐阳不过三十里。

    木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城墙上的守军正在换防,火把连成蜿蜒的长龙。

    "能…"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手指却悄悄勾住了蓝如水的袖角,像个害怕被丢下的孩子。

    子时的更鼓从城中传来,惊起了栖息的寒鸦。

    蓝如水忽然从袖中取出盏莲花灯。

    是民间放河灯祈福用的,纸做的花瓣已经有些皱了。

    她指尖轻点灯芯,一缕青焰腾起,在风中摇曳不灭。

    "师父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松开手,河灯晃晃悠悠地飘向夜空,与漫天星辰融为一体。

    木凡想起木叶常念叨的:世间万物,皆归尘土,唯有正气长存。

    可他现在宁愿不要什么正气长存,只想再听那老头唠叨一句:

    "臭小子,又偷懒!"

    "看…"

    蓝如水突然指向北方。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尾焰,消失在群山之后。

    与此同时,指尖的河灯也燃到了尽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木凡的另一颗棋子叮叮当当滚落屋檐,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

    红着眼眶去抓,却只握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等最后一枚棋子也坠入黑暗,伸手抚上木凡的背脊,感受到掌心下的颤抖。

    "我在这里…"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木凡绷紧的肩线骤然松垮。

    转身将脸埋进蓝如水肩头,呼吸灼热而潮湿。

    蓝如水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宋令关当年安慰输棋的她那样。

    蓝如水的头也靠在木凡肩头,青丝与黑发交缠。

    两个人,成了彼此最后的依靠。

    新年总会到来,而逝去的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

    北疆的夜风裹挟着沙砾,拍打在残破的柳族祭坛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龙桃坐在褪色的琉璃瓦顶,双腿悬空晃荡着。

    这是在上京时养成的习惯。

    周晚总说她这样坐没坐相,却每次都会在下面张开手臂,假装要接住她。

    "在看什么?"

    龙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位本该统御北疆的少主,此刻只披了件单薄的灰袍,腰间悬着的妖刀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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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妹妹的目光望去,南方除了连绵的荒山什么也没有。

    "今天过年…"

    龙桃轻声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红绳。

    是去年除夕周晚给她系的,说是能辟邪。

    龙幽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妖族不过年…"

    声音很轻,却让龙桃想起很多年前。

    "哥…"

    龙桃突然转头,"你想念父王还在时的北疆吗?"

    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双妖异的竖瞳泛着淡淡的金芒,却盛满了人族才有的温情。

    龙幽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南方。

    "那里…"

    荒原尽头若隐若现的烽火,"才是你该回的地方…"

    说着,指甲突然变长,在瓦片上刮出几道白痕,这是妖族情绪波动时的本能反应。

    龙桃摇了摇头,发间一枚木簪微微晃动。

    是周晚当年在医馆随手给她削的,粗糙得连花纹都没有。

    "这里也是我的家…"

    伸手按住心口,缓缓道:

    "第一个家。"

    夜风突然变得猛烈,卷起她未束的长发。

    有那么一瞬间,龙幽仿佛看见年幼的妹妹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浑身是血却不肯倒下。

    那时他以为她死了,直到几年前才在古境重逢。

    "那些被强征的族人..."

    龙桃的声音混在风里,"他们只想活着。"

    荒原深处传来狼嚎,隐约可见几点绿光游荡。

    是饿极了的野狼在觅食。

    更远处,被战火摧毁的村落废墟里,还有小妖在哭嚎着找母亲。

    龙幽的妖瞳缩成一条细线:"你觉得可能吗?停战。"

    "不试试怎么知道?"

    龙桃忽然从屋顶跃下,赤足踩在积雪上竟不留痕迹。

    走向祭坛中央那株枯死的古柳。

    这是柳族沟通天地的神树,如今只剩焦黑的树干。

    "我相信周晚,也相信老板…"

    "相信没用…"

    "有用…"

    龙桃说着,指了指树枝,开口道:

    "你看…"

    回头微笑,眼角却闪着光。

    "还没死透呢…"

    忽然,远处传来了声响。

    兄妹二人朝着声音源头走去,前方是一处祭坛。

    祭坛旁边的屋子里,十几个妖族孩童正蜷缩在草堆中睡觉。

    最小的那个突然惊醒,喊着什么听不出。

    最大的一个也醒了过来,拿起兵刃警惕的看着龙桃与龙幽。

    瞧见这群小孩子,龙桃忽然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眼睛一红,伸手拦住看上去比较吓人的大哥。

    "乖,我没有恶意,你们不用害怕…"

    龙桃说着,从袖中摸出包糖,掰成十几份分给孩子们。

    "慢慢吃…"

    龙幽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活不了多久了…"

    等孩子们再次睡去,龙幽低声道,"或许连这个年都过不去…"

    龙桃闻言,手指顿了顿。

    轻轻将门关上,看向龙幽,开口道:

    "但总要活着,老板说过,活着就有希望…"

    子时将至,龙桃又回到了屋顶。

    这次龙幽也跟了上来,手里拎着个皮囊。

    里面是妖族特制的血酒,用兽血和烈酒混合而成,通常在祭祀时才喝。

    "给…"

    他递过皮囊,"虽然不过年…但可以陪你喝一杯。"

    龙桃接过皮囊,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让她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泛红,嘴角却起了笑意。

    "难喝死了!"

    吐着舌头,"比老板的药还难喝…"

    龙幽难得大笑出声,开口道:

    "这是勇气之酒,出征前喝的…"

    "那就敬明天…"

    龙桃突然正色,举起皮囊对着南方,"敬可能到来的和平。"

    "敬活着…"

    龙幽碰了碰皮囊,又转向南方,"敬死去的魂灵…"

    酒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像血,又像希望。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龙桃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她将红绳系在枯柳的嫩芽上,又给每个孩子口袋里塞了块糖。

    最后检查武器时,龙幽开口道:

    "他们真的可以吗?"

    龙桃点点头,将木簪别好,开口道:

    "可以,但需要你我…"

    "好…"

    龙幽说着,突然扯下颈间的骨链递给龙桃。

    这是妖族少主的信物,能号令残存的妖兵。

    "你…"

    龙桃看着,没有去接。

    龙幽将骨链放在龙桃手中,开口道:

    "我知道北疆活下来意味着什么,所以你比我更合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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