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赞美,让赫敏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那是一种从皮肤底下滲透出来的、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白。
但罗恩,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战术节奏里。
他完全没注意到赫敏眼中那越来越危险的光。
看到赫敏脸色不对,他急忙想补救,直接跳到了最关键的第五步。
“我听到了你们的难题!”
他用一种“救世主”的口吻,高声宣布。
“这很简单!”
他指着图纸,大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们为什么不把所有桌子都变成飞天扫帚?”
“这样大家就可以飞着吃了,不就不会拥挤了吗?”
他越说越兴奋,脑中已经铺开了自己天才构想的宏伟蓝图。
“或者,让家养小精灵把食物直接幻影移形到每个人的嘴里!”
这个建议一出口。
整个大礼堂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厄尼·麦克米兰张大了嘴,那表情,像是亲眼看到一头火龙在他的花圃里跳踢踏舞。
拉文克劳的级长,甚至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嗤”声。
哈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赫敏,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怒火。
甚至没有情绪。
只有一片抽干了所有温度的疲惫。
“韦斯莱先生。”
她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审视。
“感谢你为我们带来的娱乐表演。”
她刻意加重了“娱乐”和“表演”这两个词。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空间。
“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
语气,变得像斯内普的魔药教室一样冰冷,公式化。
“如果你那本《傻瓜道歉指南》上,”
“没有教你,如何提供任何一条,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她顿了顿。
“那就请不要在这里,浪费我们所有人的时间。”
“我们,很忙。”
这句话,狠狠砸在了罗恩的天灵盖上。
她……她怎么知道那本书?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手里那本看不见的、被他奉为圣经的《道歉手册》,此刻成了他所有愚蠢和羞耻的罪证。
他僵在原地。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然后又被一股汹涌的、屈辱的潮红彻底淹没,涨成了猪肝色。
羞愧。
绝望。
哈利拽着罗恩的胳膊,几乎是把他从那片羞耻的废墟里拖出来的。
罗恩的身体是僵的。
像一具刚刚被施了全身束缚咒的石像。
他的脸,已经不是猪肝色了。
那是一种灰败的、毫无生气的颜色。
哈利把他拉到大礼堂的一个角落,藏在一具盔甲的阴影里。
罗恩一动不动。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瞳孔里没有任何焦点。
他像被抽走了灵魂。
大礼堂中央,那片因罗恩的“表演”而凝固的空气,开始缓慢地、尴尬地流动起来。
级长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继续讨论,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赫敏站在原地。
她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那副模样,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一场即将爆发的火山。
就在这时。
一个沉稳的、带着浓重东欧口音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我想,问题不在于分区。”
所有人猛地转头。
威克多尔·克鲁姆。
他手里端着一杯南瓜汁,从德姆斯特朗的长桌旁走了过来。
显然已经在那边,默默地观察了很久。
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惊讶的目光,径直走到赫敏身边。
他的眼神,掠过那张复杂得让人头痛的图纸,没有丝毫困惑。
指着图纸最核心的那个区域,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格兰杰总负责人,问题在于人流峰值。”
这个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赫敏。
她猛地睁开眼睛,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克鲁姆没有卖关子,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继续说道。
“魁地奇世界杯的时候,几万人同时涌入一个场地。”
“我们用分时段入场券来控制人流。”
这番话,仿佛一道咒语,瞬间击碎了赫敏脑中的思维壁垒。
所有混乱的线头,在这一刻被强行理顺。
“你们也可以这样做。”
克鲁姆的目光扫过那些代表不同学院的级长。
“比如,前一个小时,是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的主场时间。”
“后一个小时,是拉文克劳和外校嘉宾的时间。”
“这样,就能错开人流的高峰,让每个区域的压力,直接减半。”
拉文克劳的级长,眼睛亮了。
“至于场地……”
克鲁姆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指挥一场战役。
“可以将大礼堂的中心,设为快速品尝区。”
“用高脚桌,不设座位,鼓励流动。”
“而四周,则设为深度体验区,摆放少量的座位,给那些想坐下来,慢慢品尝、交流的人。”
“这样,就同时满足了效率和体验。”
他的话,说完了。
没有一个多余的词。
但整个大礼堂,却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深沉的寂静。
那是一种醍醐灌顶后的、震撼的寂静。
克鲁姆的建议,不是一个简单的修补。
那是一个系统的、成熟的、基于大型活动管理经验的……框架。
它一瞬间,就解决了之前所有的争论。
格兰芬多的热菜问题。
赫奇帕奇的空间问题。
拉文克劳的体验感问题。
所有的问题,在这个框架下,都迎刃而解。
厄尼·麦克米兰张大了嘴,看着克鲁姆,那眼神,像在看一位从天而降的管理学大师。
赫敏怔怔地看着克鲁姆。
她脸上的冰冷、疲惫、愤怒……
所有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
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杂质的钦佩。
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真诚的、卸下了所有防备的微笑。
那笑容,让她疲惫的脸重新焕发了神采。
“威克多尔……”
她的声音,尾调不自觉地上扬了半分,那是棋逢对手的亢奋。
“谢谢你。”
“你不是在提建议。”
“你是在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堂课。”
……
远处的阴影里。
罗恩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到了。
看到克鲁姆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看到赫敏脸上,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充满欣赏的笑容。
他看到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一个眼神,一个专业术语,就能构建起一个旁人无法插入的世界。
一个属于智慧和能力的、默契的世界。
罗恩缓缓低下头。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那本被他塞到哈利怀里的、花里胡哨的《破镜重圆》,那上面可笑的“幽默破冰法”、“价值肯定法”……
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灵魂上。
他终于,痛苦地明白了。
他和赫敏之间的距离。
已经不是一句笨拙的“对不起”,就能弥补的了。
那是一条鸿沟。
一条由认知、阅历和真正的、想要解决问题的真诚,所铺就的鸿沟。
而他。
暂时还站在原地。
连跨越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