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阿炳和阿秋告别，遇到一个熟人。
熟人的名字，叫阿强。
阿强开着农用敞篷跑车，牌子叫长征，也是红色的。
阿强，老远看到阿炳，笑。
阿炳:"强哥，搞啥子"。
阿强:"给嬢嬢，送了几只老公鸡，才回来"。
阿炳，递根烟给阿强。
阿强，点燃烟，说，你从外地回来，都不跟我，打声招呼。
阿炳说，也才到屋，准备给姑奶奶，送完柴，去找你。
阿强说，明晚上，我喊几个小学同学，去大排档喝点酒。
阿炳说，行，我一定到。
阿强说，那明晚上见，我先走，回去割猪草。
阿强是阿炳的发小，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同村又同班。
既是老乡，又是同学，还是发小，从小无话不谈。
阿强的一句话，割猪草，阿炳，突然想到那头羊，是不是正在挨饿。
阿炳回家，瞅了瞅那笨羊，开着凯骑，去地里割象草。
下午，阿炳去欧家荡，拉完柴回来。
炳妈说，你咋不直接，给姑奶奶送过去？
阿炳说，我准备到姑奶奶家，住几个晚上，明晚阿强请吃饭，后天再送去。
炳妈说，这羊娃，尽找麻烦，我没有功夫喂它，你给党娃子送回去。
阿炳说，党娃子说，送出去的羊娃，泼出去的水，羊好养，别送回来。
炳妈，哭笑不得，说，你尽给我惹事。
炳妈，是看着阿炳长大的，从小到大，他没有止本过，好动，想一出是一出。
多次把炳妈，逼到崩溃的边缘。她恼火的时候，恨不得，凌空一脚，给他踢飞到天上去。
炳妈对阿炳，爱恨交加，恨，她一直没有流露出来，所以阿炳，并不知道。
止本，是襄阳土话，表示老实本分，安安静静。
这才回来第一天，就给她出个难题，后面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最主要是，阿炳人犟，不讲道理，偶尔，也讲道理，只讲自己认为正确的道理。
你尽给我惹事，阿炳，听到炳妈的牢骚，也不在意。
这句话，他听过一万遍，耳朵结一层，厚厚的老茧。
七月初五，黄昏，火烧云，蹑手蹑脚上来。
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脸，红红的，大白狗，变成红的，红公鸡，变成金的，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
大自然的奇观，吸引着阿炳。
阿炳，走到村外，站在最空旷的地方，看火烧云。
霞光中，他遇到一个女人。
她是阿潇的妈，阿潇，是阿炳小学，同村又同班的女同学。
潇妈说，阿炳，你回来了。
阿炳说，嬢嬢，回来玩几天。
潇妈说，你结婚没有。
这句话，两天前，有一个女人，曾经对他说过。
阿炳说，嬢，我还没有结婚。
潇妈说，你们在城里，不算太老，慢慢找。
阿炳从来不认为自己娶不到老婆。
安慰对于自信的人就是侮辱。
阿炳听到这句话，像被雷击一样，阿炳，从来没有，把自己和老这个字，联系起来。
他一直，认为自己还年轻，不用假装的那种年轻。
潇妈回村，阿炳看着潇妈的背影，陷入沉思。
为什么，她会说出这句话，显然，潇妈不是王大娘，她性格温和，不是为了故意刺激他。
在襄阳农村，一个男人，如果过了二十五岁，就成了大龄剩男，如果没有娶媳妇，这个男人，基本上，这一辈子，没有机会娶老婆。
因为，在襄阳农村，女人十九岁，当妈的，比襄阳的麻雀还多。
女人十八岁都出嫁了，二十五岁的男人，去哪找老婆？
阿潇结婚没有，他不知道，他没有问潇妈。
问一个，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女孩的母亲，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甚至，连阿潇在哪，他都不敢问。
有一次，他问母亲，阿潇在哪？
母亲瞪大眼睛，说，你一个男的，问一个女的在哪，是什么意思？
有了那次，不好的体验，他不再通过任何方式，打听阿潇。
但是，他心里，想知道，阿潇在哪。
他爱上阿潇的时候，阿潇还没有发育，只有九岁。
阿炳也只有九岁，也没有发育。
起初，他没有注意过阿潇。
小男孩，只会和小男孩，一起玩，不会和女生玩。
九岁那年夏天，在南洼，放牛。
阿潇也在放牛，她戴着草帽，穿着红白色的裙子。
她睡在田埂上，睡着了。
阿炳没有叫醒她，他发现这一幕，很美好。
夏天的稻田，一望无际的翠绿色,浪漫延伸。
随风摇曳的稻穗，仿佛在和微风轻舞。
空气清新，一片稻香。
在稻田的田埂上，一个小女孩，睡着觉。
这一幕，如同一幅优美的，乡村田园风光画。
画，都没有这么美。
阿炳后来，对审美的沉醉，甚至于，到了疯癫的地步，可能，来自于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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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没有非分之想，也没有干坏事，他没有发育，他安静的欣赏着。
开学后，阿炳在放学路上，看到阿潇和别的女生，一起走路，内心就高兴。
细微的高兴，不能表现出来的高兴，不能表达出来的高兴。
语文老师点名，阿炳的名字，和阿潇的名字，连在一起。
内心就高兴。
阿炳看到，自己的作业本，压在阿潇的作业本上面。
内心就高兴。
学校活动，老师安排他，站在她后面，他就紧张，心怦怦乱跳。
第二年夏天，阿潇到阿炳家，借课本，电视里，正在放连续剧，《怒海萍踪》。
阿炳，找课本给她，听着电视里面的情歌，阿炳脸红心跳，就像心里有鬼，阿潇安安静静的，听着片头曲。
他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喜欢她。
他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他。
他知道，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的时候，她比他高。
那年夏天，有一天晚上，村里停电，正在热播电视剧，《铁蝴蝶》。
阿潇隔壁家，有个发电机，他去阿潇隔壁家，看电视，追剧。
追剧的时候，阿炳看到阿潇，也在追剧，她安安静静的看着剧。
阿炳一晚上，魂不守舍，剧情完全不记得，他只记得电视剧叫《铁蝴蝶》。
此后，阿炳，迷上了新加坡电视剧，《怒海萍踪》《铁蝴蝶》《人在旅途》等等。
阿炳喜欢听，电视剧里面的情歌，虽然他听不懂歌词，可是，他听懂了音乐。
阿炳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流行明星贴纸，就是在笔记本上，贴港台明星的古装剧照。
那贴纸，一定要斜着贴，才好看，不能贴正，贴正就不美。
贴纸边上，手写的唯美句子，一定要竖着写，读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贴纸有翁美玲，周华倩，赵雅芝，温碧霞，米雪，汪明荃，周慧敏。
阿炳有一张刘嘉玲的贴纸，下课，他偷偷看，一个女生走过来，停下来，看他在看贴纸。
阿炳马上把笔记本合拢，他红着脸，扭头，发现阿潇，她在笑。
他不知道，阿潇笑什么。
自己偷窥贴画，却被人偷窥，阿潇淡淡的笑，不是嘲笑，带着温暖，带着理解。
笑得那么甜美，阿炳记住了阿潇的笑容，终生难忘。
如果阿炳来学校早，如果阿潇不在班上，阿炳的眼睛的余光，就会留意门口。
阿潇走进教室，阿炳就会偷偷看她。
心中有，眼里有，口里没有。
这是那个年代，小学生们，内心不可言说的爱情故事。
心中有，眼里有，口里没有。
十岁那年，阿炳去阿强家睡觉，两个小男孩，在被窝里面，互吐心事。
他把心里的秘密，告诉阿强，阿强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了阿炳。
阿炳说，他见到阿潇，就会脸红心跳，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
阿强说，他见到班上另一个女生，也会脸红心跳，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对天发誓，此事，对谁都不能说，不能让同学知道，不能让老师知道，更不能让家长知道。
如果村里的大人知道，肯定会说，十来岁的娃子，胎毛都没有干，道德这么败坏，长大了，还了得?
我后来听阿钧说，阿炳告诉他，他一生和阿潇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阿炳喜欢阿潇的时候，阿婷的年龄，是负数。
阿炳，大部分美好的记忆，都留在夏天。
他每年夏天回家，夏天的家乡，是美好的，留着阿潇的影子，还有火烧云。
火烧云。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半灰半百合色。
葡萄灰，梨黄，茄子紫，这些颜色，天空中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见也没见过的颜色。
阿炳，欣赏着火烧云，发现一个老大爷，弯腰，在菜地浇水。
老大爷年近花甲，一身朴实的布衣，已经褪去，往日的颜色。
弯曲的背脊，仿佛承载，岁月的沉淀和辛劳。
他手持木制水桶，弯腰在菜地，执着浇水，心无旁顾。
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请看下一章《怎么让倪氏眼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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