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八，一年不见，你好像挺有长进啊！”
那高壮的吴家修士，越过吴村众人，站至最前，对着正在和自己的大伯交流的，瘦小的曹老八说道。
“大伯，你先休息会，这里交给我。”
曹老八对着自己的大伯说道，即使面对着吴家修士的挑衅，也很是沉稳。
大伯看着依然是黑瘦相貌，气质却像是与之前判若两人，宛如泥土和花岗岩之别的曹老八，点了点头。
大伯是这一群村人的领头，也是他刚才为什么冲的那么前的原因。
有了大伯的默许和认可，原本有些躁动的曹家村人们也安分了下来，带有惊疑和欣喜的目光，看着曹老八。
曹老八看向那吴村修士：
他认得他，这修士，叫做吴用。
吴用是吴家村唯一的一名修士，早在十年前，便已然拜入了京城有名的‘翡羽剑门’修行。
同时，也是自从吴村出了这吴用，每当吴用从门派回家探亲，就来他们曹村故意找茬，想要谈谈耕地的划分，改一改两村的边界。
只是吴用一人，就能将曹家村的男子们打得头破血流，占尽优势。
再加上曹、吴两村偏僻在野，又无武官常驻，只偶尔有斩妖司司节巡视。
就更让吴村人得寸进尺了。
十年慢慢侵蚀之下，曹家村的耕地、生存空间是越来越小，越来越窘迫。
没有修士的曹家村，敢怒不敢言。
曹老八的母亲需要上别处山上砍柴为生，很大一部分也是这个原因。
活计地盘，都被吴家人抢光了。
“怎么？曹老八？”
“看傻了？没想到我在？”
吴用看着曹老八像是有些发呆的样子，举起长剑指向曹老八。
“你上哪搞来的一副衣物，倒是还人模狗样的。”
“凌霄圣地？那是什么草台班子，我怎么在京城的‘百宗录’上，从未见过？”
“凌霄凌霄，难不成，你的师傅师兄，是对着苍天乞讨的野修士嘛？”
吴用有些猖狂肆意的，傲然嘲笑到。
他所拜入的‘翡羽剑门’，乃是宋国排名前五的大宗。
实力地位，仅在宋国官方支持，一家独大的‘儒经院’之下，与其他三宗并列。
这凌霄圣地，吴用完全没听说过。
他完全是带着一种鄙视，居高临下般的态度，对着曹老八说话。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师兄。”
听到吴用如此嘲笑凌霄圣地，特别是提到了‘师兄’二字，曹老八把手放在了自己的法器长剑剑柄上。
他的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
“陆师兄，不是你这种无名小卒能够评价的。”
“你这种人，配见陆师兄的资格也没有。”
曹老八不自觉地，在模仿着陆方长说话。
用一种平稳，但不容置疑的声调。
明明没有情绪波动，但听着这话的吴用，却有一种奇异的被忽视，漠视之感。
仿佛曹老八才是明晃晃的上宗弟子，‘翡羽剑门’的吴用，应当老老实实的听着‘凌霄圣地’的曹老八说话才对。
曹、吴两村人，都一脸惊讶的看着平淡面对吴用的曹老八。
自从拜入‘翡羽剑门’，成为了这偏僻小地方的唯一修士，还没有人敢对吴用这么说话过。
吴村人对吴用毕恭毕敬，因为有求于他；
曹村人对吴用几近唯唯诺诺，生怕丢了性命。
曹老八，是这十年以来的第一人。
“曹老八！”
听见曹老八这般话的吴用，怒火一下子就腾起来了。
“你这条泥巴狗，靠着你娘在外砍柴得到的小道消息，还真给你走了狗屎运，加入了一个野修士的门派。”
“见了点市面，还给你装起来了？”
“才修炼了一年，只怕连一生境修士都不是，也敢回来对着我狂吠？”
吴用重新握住自己的长剑，用狼一般的眼神盯着曹老八，狠狠说道：
“还敢拿剑？”
“什么狗屁功法，还敢跟我们的‘翡羽剑门’一样拿剑！”
“让我来好好教育教育你，什么才叫做剑法！”
吴用朝着曹老八杀来。
“老八，当心！！”
“吴用，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颜色瞧瞧！”
曹吴两村人不同的呼喊传入曹老八的耳边。
他看见那冲过来的吴家修士，几乎是半本能的微微一缩。
从小到大，曹老八是亲眼目睹过，不拿着剑的吴用，这十年来，是怎么欺凌他们曹村的。
吴用强悍的，不可战胜的形象，在他前十六年的人生中，死死的刻在了他的脑海。
因此，在面对吴用时，即使曹老八内心早有准备，却还是习惯性的想逃离。
可他的身体，他的手，却跟他的思想，是完全是脱节的。
许多天和陆方长一起面对凶恶的魔修、邪修、心魔所留下的习惯，让曹老八不自觉地催动法力，抬起他那一把法器长剑，顺着冲来的，吴姓青年，劈了过去。
两人的长剑相交，本应当是修为更加占据上风的三生境吴用，却反而被曹老八刁钻诡异的长剑一挡，反压回去，接连退了几步。
吴村那边的喝彩声才刚刚响起，曹村的这边的担忧声才刚刚传达到曹老八的耳边，两人的初次交锋，便已然电光火石般的完成了。
在两村人目瞪口呆之下：
来势汹汹的吴用被打了回去，反倒是其貌不扬的曹老八，稳稳安安的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剑法？”
吴用紧紧盯着曹老八，眼神一下惊疑不定。
“哈哈，你这是才什么狗屁剑法！”
“完全不堪一击。”
曹老八哈哈大笑，举起手中长剑，对着那青年，很是得意。
他感觉很开心。
自己能独自击退前十年，一直压在他们曹村之上的大山了！
“哪有陆师兄传给我的剑法厉害！”
听到曹老八评价的吴用，脸色慢慢涨红，彻底愠怒起来。
“泥巴狗，我刚才只是大意没用法力给我死！”
吴用狂躁的向曹老八冲来。
他完全无法相信，三生境的自己，能被才修行了一年的曹老八给逼退。
一定是刚才自己没用力！
曹老八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道了然，彻底让自己以往与陆方长共同作战的记忆，压制了恐惧吴用的本能，对上了吴用。
这次两人交接，却是吴用在一开始便占据了上风。
他的剑术势大力沉，招招致命；
而曹老八却是余力不足，勉强招架，连连后退；
看的曹村人一阵心忧，看的吴村人一阵狂喜：
吴用，果然还是比曹老八要强的！
这十年来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不是你曹老八走了狗屎运，修行了一年就能改变的！
曹村，注定胜不过我们吴村！
“哈哈哈，泥巴狗，这下你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剑术了吧！”
吴用哈哈大笑，战意盎然。
“我觉得你这还是狗屁剑术，比不上陆师兄教我的。”
让吴用惊讶的是，曹老八气喘吁吁招架着，却还能冷静的回话。
一副颇熟战阵的样子。
你才修行一年，哪来丰富的战阵经验？
“呵，那又怎样？”
“我境界比你高，所用剑术，就是能比你强。”
吴用带有无穷恶意的笑道。
“修行之路，就是如此不公。”
“一招之差，你就得死在这里！”
压制着越来越凶的吴用，已经要开始畅想长剑穿过曹老八喉咙时的喜悦了。
“是的，修行之路，就是如此不公。”
曹老八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什么?”
“你再说什么”
吴用看着曹老八，满是困惑。
这曹老八，修行修疯了不成？
即将落败，还迎合自己的话？
还没等他来得及询问，却是发现曹老八一个侧身，直接躲开了自己的一剑。
而后，曹老八迅速从怀中掏出来了一面铜镜，对着吴用就是一照。
“定！”
随着曹老八所说，吴用正准备舞剑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双目瞪如铜铃。
变为了一个肉塑雕像般。
“是你该死！”
“吴用！”
用着陆方长所给的，缴获的法器铜镜，定住吴用身子的曹老八，大吼一声，向吴用刺去。
围观众人齐齐发出惊，转瞬之间，两人便攻守易势！
眼看曹老八的法器长剑就要刺入一动不动的吴用的胸膛，突然，吴用脸部一阵鼓胀，他的双唇直接塌了下去，像是一滩烂泥。
好似顶着吴用双唇的某种血肉之物，一下子从吴用的脸上离开，钻到了别的地方去。
就像是高楼的地基自己跑了一半。
紧接着，吴用的腹部，传来了一种宛如长蛇与野兽共同的嘶鸣：
“师兄救我！”
“师兄救我！”
这腹语，像是一种看不见的恐怖声波，一下子就把吴用身前的曹老八给弹开了。
接着，原本是定身站着的吴用，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他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剧烈的抽搐了起来。
像是一只才从水中被捞出的活鱼。
而后，无数的青色之气从吴用的腹部、腰部爆出，好似有无数绿色长蛇，从吴用的每个肉身毛孔里带着血腥味，钻出来。
它们嘶鸣，爬行，交织，缠绕在一起，先是鼓胀成一团大青球，而后，那青球猛地一张一缩，挤出了许多黑绿色地汁水，滴在地上，几个呼吸之间，便把地面烧出了十几个小窟窿。
青球慢慢干扁下来，又在周身微微鼓起几个肿囊般的小包。
在之后，这些肿囊般的小包猛然炸开，带走了许多青球的活体，像是有一位暴力的木工，在对着青球做着粗暴的雕刻：
只顾着砍去那些多余的部分就好了，至于美观，不重要。
剪去了身体多余部分的青球，最终慢慢凝实，最终长为了一位身穿青袍的高瘦男子人样，站在地上。
那青袍男子，简直有凡人的两倍高大，像是一个畸形的高人怪胎。
在那青袍男子站在地上的一瞬间，一阵恐怖气旋爆裂开来。
“噼啪、噼啪”数声，在场的吴、曹村诸人的腿骨一下子全断了。
他们面带痛苦、惊愕的跪了下来。
这些凡人的面色紫红，像是被某只看不见的手卡住了喉咙，连声音都不能发出。
只能跪着、趴在地上。
宛如被捆绑了腿脚的羔羊，只待采割。
吴用从地上爬了起来。
原本精壮的他，此刻干瘦无比，像是缩水了一半。
好似凭空少了一半的身体血肉、骨头、
远远看上去，此时的吴用，简直像和曹老八一般矮小。
吴用一瘸一拐的走到那青衣男子身边，恭敬地拱了拱手，说道：
“见过庄师兄。”
高瘦的庄师兄，用他那蛇仁般的金色瞳孔，居高临下的看了眼从高大变为矮小的吴用，冷漠的说道：
“我让你给‘翡羽’准备食物，难道备餐这件事，你都做不好吗？”
“庄师兄，准备好了，在场的都是。”
“实在是不知哪来的邪修，用他那古怪的法器”
面对着青袍男子，吴用头也不敢抬，只能低声说道。
“呵，借口真多。”
“我是用你的血肉、骨头长出来的，我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位庄师兄讥笑道。
“就是自己轻敌了，还得叫我出来。”
“搞得像我要主动吃掉你的骨头和血肉一样的，还怕我。”
这下吴用只敢低头，不敢说话了。
跪、趴在地上的吴村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站着的吴用和庄师兄。
他们完全不能理解，吴用你打曹村人救行了啊，打我们干嘛？
我们刚刚还在为你险些取胜，而欢呼呢！
还有，你这‘庄师兄’，为什么看起来像妖魔，不像修士啊！
“罢了，都是食物罢了，跟食物多交流，完全是浪费时间。”
庄师兄看着吴用一副逆来顺受的胆小模样，一下子对吴用失去了兴趣。
“咦，奇怪，为什么还有一个人能站着。”
“明明你的腿骨应该也断了啊。”
他看着在场之中，扶着长剑，唯一还站着的曹老八，饶有兴致的问道。
吴用把目光转向了曹老八：
曹老八脸色煞白，好似血液都流干了一般。
他的双腿如麻花般卷着，无法直立站着，只能用手勉力撑着长剑，才没有如其他人一般直接跪下或者倒下。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熟悉的曹村众人，目欲干裂，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人挖走了。
“因为陆师兄说过不能跪下”
“不能对着你们这些滥杀无辜的，养着心魔的人，跪下”
曹老八杵着长剑，即便剧烈的疼痛一遍又一遍捶打着他的意识，他依然这般坚定，缓慢的对着吴用两人说道。
在那被称之为‘庄师兄’出现的一瞬间，曹老八瞬间感觉到了，熟悉的，心魔的气息。
以人作为食物？
曹老八可太熟悉这个了。
他是打不过这两人，但他绝不能跪下。
“哟，还是个见过世面的，竟然能猜出心魔。”
“看来，你的借口还是有些用的。”
庄师兄笑呵呵的拍了拍吴用的脑袋。
瘦小的吴用这下抬起头来，很是惊讶的看着曹老八。
泥巴狗般的曹老八，居然能懂这些？
这‘凌霄圣地’，难不成真有些来历？
想到这，他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自己完全没有听说过‘凌霄圣地’。
况且，别国有‘心魔’的宗门，也根本没有‘凌霄’二字的呀。
呵呵，一定只是，碰巧知晓些秘密的一群野修士罢了。
“不过，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不跪下，呵呵。”
“心魔可最喜欢你这种意志强大，不屈服的人类生命了。”
庄师兄环绕双手，俯视着曹老八和众多‘食物’。
“因为”
“因为陆师兄要要我们不能跪下”
“因为陆师兄会会盯着我们鼓励我们带领我们”
“陆师兄教了我那么多次我不能”
“我我不能让陆师兄失望”
曹老八咬着牙，坚定着说道。
他的眼神里，像是燃烧着某种火焰，像是要燃烧在庄师兄的绿袍身上。
“无聊，又是觉得自己能不杀人就能养心魔的‘古法修士’。”
听到曹老八的话，庄师兄挥了挥手，脸上一下子冷淡了下来。
“杀了他，吴用。”
“好！”
吴用狞笑着，向着曹老八走了过来。
呼唤出‘庄师兄’的他，此刻竟然是要比曹老八都要矮小了。
“受死把，泥巴狗！”
“开了点世面，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你就算知道这些，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泥巴狗！”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吴用离着曹老八还有两步，却听到曹老八一下子笑了起来。
“死到临头了，你还笑什么？”
“难不成，你是在笑，你等下和你的大伯，可以在冥府做同一条船嘛？”
吴用站在曹老八面前，不解的问道。
“不是，我是在笑你，才是什么都不懂哦。”
丝毫不在意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的曹老八笑着，轻轻挪开了一只，自己握住长剑的手，用另一只手紧抓着剑柄，坚强着，让自己不倒下。
而后，他轻轻拍了拍自己三下胸口——那是今天临行前，陆方长对他施法过的地方。
接着，曹老八用着平淡，却又不容置疑般的语气，对着矮小的吴用幽幽说到。
“你不会以为”
“不会以为只有你有师兄吧！”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的你的庄师兄很强吧？”
“不会吧？”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