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容還在擔心自己的小命, 溫葉已經眼疾手快地奪過徐景林手中的豬蹄,雲枝默契十足地給徐景林用濕帕擦了嘴和手。
桃枝更是迅速将沒吃完的烤羊排和烤豬蹄收攏,往小廚房端去。
唯有尚處于狀況外的徐景林望着突然空空的雙手, 一臉茫然。
他的烤豬蹄呢?
徐景容兩圈轉下來, 回頭一瞧,徹底驚住了,要不是空氣中還散發着濃厚的肉香,哪裏看得出來二弟前一刻還在滿嘴油光地啃豬蹄。
盡管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非常了解, 可陸氏在來西院的路上心中多多少少還是希望兄弟倆能像冼嬷嬷猜測的那般,是在西院和他們二嬸溫氏一塊兒看書。
然而, 當陸氏走到西院門前, 從院中飄出來的炭火味和焦香的肉味,這一切都在昭示着她的幻想即将破滅。
随行的婢女們跟着停下腳步, 腦袋皆扣得很低, 冼嬷嬷更是在心中責己,幹嘛什麽想法都往夫人面前說,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回頭夫人一生氣, 她突然開始擔憂小世子的屁股了。
下人們聞着空氣裏的飄香, 心思各異。
唯有紀嬷嬷懷裏的徐玉宣, 圓溜溜的小狗眼亮了亮,鼻子小幅度地吸了吸。
陸氏看着那個遠處匆匆行完一禮後飛快轉身,眨眼不見了人影的婢女,深呼吸一口,道:“走, 我們進去。”
也不用等什麽通報了。
陸氏剛踏進西院第一道門,眉頭就皺了一瞬, 這西院的奴仆也太不用心了些,滿院的雪,只清出了一條道。
看來回頭必要好好敲打一番。
懷揣着這個心思,陸氏到了西院正院,院門大敞,離着數十步的距離,陸氏只瞧見圍着炭盆的一大兩小,邊上立着幾個婢女。
肉香味更濃了,卻滿院沒瞧見半塊肉。
原本心底攢了點怒氣的陸氏見此景象,洩了近半,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是把她當成宣兒糊弄了?
溫葉起身相迎,嗓音溫柔似水:“嫂嫂。”
徐景容頓時瞪大眼睛,二嬸嬸怎麽還兩副面孔。
以前溫葉這般與自己說話,陸氏只覺得這是她本性如此,可此刻,她忽然有些反應過來,自己過去怕不是被溫氏流露出的表象迷惑住了。
奇怪的是,換成過去,她早該生氣了的。
陸氏壓下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緒,板着臉,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在院裏烤起火了?”
這回徐景容有先見之明,提前捂住了肚子裏藏不住話的徐景林。
溫葉走過去,往陸氏身前挪了挪,刻意挨近了些,聲音略軟道:“其實不是在烤火,我讓小廚房烤了些羊排,嫂嫂不如也一起用些?”
溫葉清楚在徐景容徐景林兄弟倆來了西院,她在院裏烤羊排豬蹄吃的事兒就遲早瞞不住。
畢竟等兄弟倆帶着滿身的烤香味回東院,伺候他們的嬷嬷婢女又不是聞不到。
唯一讓她失策的是,陸氏今晚心血來潮突然過來了。
既然瞞不住,那就只能盡力補救了。
陸氏不是第一回 聽溫葉這般柔聲話語,前兩天她還去正院請教過自己賬目問題,那兩日的聲音比她現在更順柔。
可那日的溫氏似是真柔怯,而此刻,陸氏仿佛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矯作。
陸氏很快摒棄了這股想法,怕是白日裏忙昏頭了,竟生出來這等錯覺。
溫葉見陸氏始終不出聲,便将目标轉向她身側正眼不眨盯着自己的徐玉宣,誘惑道:“宣兒,想吃母親烤的羊排嗎?”
徐玉宣眼巴巴點頭:“想吃~”
就在陸氏以為溫葉要去拿烤羊排來吸引徐玉宣時,溫葉卻話鋒一轉,很是遺憾道:“你吃不到了。”
徐玉宣呆滞一瞬,随即癟嘴,淚眼朦胧地去看陸氏。
小孩兒年紀小,但也知道讨要某樣東西時,看誰最管用。
陸氏對溫葉如此光明正大的不恥行為,心底的無語感油然而生。
原來方才的感受并不是錯覺。
“此等炙烤之食,吃了易上火,不宜多食。”陸氏瞥了一眼被捂住嘴的小兒子,眸光擡起,看着眼前的溫葉又道,“你也別藏了。”
這與掩耳盜鈴有何區別。
“還有你們,”陸氏再次看向兩個兒子圓溜的肚子道,“不許再吃了。”
身邊沒了人阻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們肯定趁此機會吃了個肚滾圓。
徐景容反正已經吃飽了,不許吃就不吃,他驚喜的是母親沒有為此罰他。
徐景林卻是一臉晴天霹靂,他吃得慢,一個豬蹄都沒啃完呢!
陸氏又側過身,點了點徐玉宣的小鼻頭,忍不住道:“被你母親牽着鼻子走了,你都不知道。”
往前,陸氏最怕的就是宣兒将來的繼母仗着宣兒年紀小,把人欺騙得團團轉。
如今宣兒的繼母果真做了她預想過的事,可這麽做的原因,只是為了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繼續吃烤羊排......
這讓她還能怎麽說。
偌大的國公府,溫氏嫁進來,總不能連塊烤羊排都不讓吃。
不過自五歲起便被母親往當家主母方向教養的陸氏是不可能允許再繼續如此圍着火盆,抱着一根羊排不顧形象的啃。
溫葉看出了陸氏的讓步和她仍堅持的底線,很有眼色的讓雲枝桃枝去準備晚膳,大家很快移步膳桌。
烤羊排和烤豬蹄重見天日,只是都被切成了一小塊,堆放在盤中。
陸氏帶來的幾樣菜也重新熱了熱上桌。
熟悉的清淡菜色。
有陸氏在,沒人敢給小世子和二公子夾烤羊排和烤豬蹄。
徐景容很有眼色地只夾青菜吃,用行動讨好陸氏。
而徐景林望了望碗裏的白粥,又瞅了瞅不遠處心心念念的烤豬蹄,想吃又不敢動的模樣,讓人瞧着好不可憐。
給他布菜的婢女也只敢給他夾其他菜,羊排和豬蹄是一點也不敢碰。
溫葉落座後,直接給陸氏夾了一塊裹好醬料的烤羊排道:“嫂嫂快嘗嘗,這醬料是我自己親手調制的,和您以往吃的都不一樣。”
烤羊排雖被弄成了小塊,但肉連着骨頭,陸氏不可能就這麽夾起來啃,是以過往伺候過她用膳的白梅上前,用小刀将羊排骨上附着的肉剔下,切成拇指肚大小,連瓷碟送到陸氏面前。
陸氏這才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入口。
咀嚼的動作幅度極小,優雅十足,溫葉佩服。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嫂嫂,合不合口味?”
陸氏:“尚可。”
溫葉一聽,就又給陸氏夾了兩塊,讓白梅慢慢剔。
陸氏吃完一塊羊排的肉量後,才想起邊上還有個徐玉宣,當即咳了一聲道:“紀嬷嬷,讓宣兒也嘗嘗他母親親手烤的羊排。”
紀嬷嬷這才有所動作。
而徐玉宣早就盯着溫葉手中的羊排,饞得不停抿嘴。
等紀嬷嬷将剔好的肉放入他碗中,徐玉宣低頭瞅了瞅,又擡起腦袋,繼續盯着溫葉手中的。
小孩兒的目光太過熾熱,溫葉想不注意到都難。
她阻止了紀嬷嬷準備拿起碗喂食的動作,用公筷給徐玉宣夾了一塊帶骨頭的。
果然就見他小圓眼都跟着亮了,學着溫葉,動作生疏地用手抓着羊排啃。
半天沒咬下多少肉,仍啃得津津有味。
陸氏瞧見了,卻沒有阻止。
大概是念及徐玉宣年紀還小,偶爾忘一回規矩,無傷大雅。
溫葉凝視片刻,餘光瞥見苦巴着一張臉舀粥喝的徐景林,內心忽而生起了一點慈念,順手也給他夾了一塊。
徐景林望着碗中突然出現的羊排,揉了揉眼,再揉。居然是真的!
他猛地擡頭去看陸氏,目光中透着渴望。
已經吃完第二塊烤羊排的陸氏對上小兒子這道目光,頓了頓道:“你二嬸給你夾的,吃就是。”
徐景林立刻展顏,邊嘿嘿笑邊啃。
雖然沒了豬蹄,但有烤羊排啃也是很不錯了。
不過他沒有像最開始那樣捧手裏啃,而是半生不熟地用筷子和其做鬥争。
陸氏飯量小,用了三塊烤羊排,半碗粥,幾筷子青菜就飽了。
彼時溫葉面前的瓷碟裏已經堆了不少骨頭。
陸氏瞥見,目光不由得往下移,落向溫葉的肚子,吃這麽多,不難受?
不過……她目光回到溫葉的臉上,端詳了片刻,又覺難怪。
這樣一張圓巧潤澤的小臉,沒有她這個飯量,是吃不出的。
在自己的地盤,溫葉沒有掩飾自己的飯量,其實她吃的也不算多,看着一堆骨頭,肉其實沒有多少,而且她今晚沒用主食。
對上陸氏懷疑的目光,溫葉一臉笑盈盈的。
陸氏目光頓住,莫名讀懂她笑裏的意思。
人畜無害的笑仿佛在無聲地說:吃了我的烤羊排,就不能‘秋後算賬’了哦?
俗言道,拿人手軟,吃人嘴短。
陸氏此刻哪還能說得出冷言冷語來,只道了句:“你是西院的女主人,對待下人要擺正自己的态度,別縱得他們連院裏的活都偷懶不做。”
溫葉不知道陸氏在說哪件事,但還是她說什麽自己就點一下腦袋,一副絕對認同且虛心受教的表情。
陸氏見她如此,腦海裏忽而映現她不久前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飾的行為,到了嘴邊的話莫名就說不出口了。
印象中的弟妹忽然變了樣子,作為受到欺騙的一方卻生不出氣來。
陸氏心道,這很不對勁。
她總不能是被區區兩塊烤羊排給收買了。
雖然.....味道的确不錯。
溫葉将話題引回烤羊排上,道:“嫂嫂有所不知,羊排我讓人一早就讓人腌制上了,都是用我親手調的腌料,所以才能這麽好吃。”
陸氏聽後,擡眸看向她道:“所以你一整天就做了這一件事?”
溫葉誠實地點了點頭,“是啊。”
陸氏:“......”
回想起從早忙到晚的自己,陸氏默了。
酉時末,陸氏回到正院。
忙碌了一陣子的徐國公将用過晚膳,他一回正院就得知陸氏去了西院同二弟妹一起用膳,此刻見着了人回來,目光觸到陸氏面上不明的神色。
上前問道:“怎麽了?在西院那兒用膳不順心?”
陸氏搖頭:“也不是。”
徐國公剛要說“那你這是怎麽了”,轉而卻聞到從妻子身上散發出的一絲烤肉香。
到了嘴邊的話就改成:“你吃烤肉了?”
陸氏點頭道:“在弟妹那吃了幾塊烤羊排。”
徐國公就更驚訝了:“怪不我聞着像羊肉的香味。”
陸氏聞言,下意識低頭聞了聞,是有那麽一點味,估計是在西院沾上的。
只是聽徐國公驚詫的話音,陸氏心底莫名其妙生出一絲煩悶,她秀眉一擰,道:“怎麽,我幫你管着這麽大的國公府,連塊烤羊排都吃不得了?”
徐國公頓覺危矣,連忙解釋了一番。
西院。
吏部尚書侄兒于西市街殺人的案子終于了結,徐月嘉回府的時辰比之前早了不少。
好巧不巧撞上拎着食盒過來前院的桃枝。
徐月嘉腳步一頓,卻見桃枝朝他行完禮後轉身走去守着書房門的小厮面前,道:“夫人賞的烤羊排,你拿下去分一分,就當是給大家夥的宵夜添道葷菜了。”
将食盒遞了出去,桃枝再次向徐月嘉幅身行了一禮,然後離開前院。
徐月嘉掃了一眼小厮手上的食盒,最終什麽都沒說,推門進了書房。
西院正堂內,溫葉手拿着徐月嘉早兩日差人送來的喜惡單子。
什麽早午不過八,晚不過七的,不用宵夜等等。
溫葉從頭看到尾,連啧數聲後,還不忘同雲枝調侃一句:“日後能省不少糧食了。”
雲枝:“......”
這讓她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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