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嘉念一句, 徐玉宣退一步,小臉寫滿了抗拒。
徐月嘉瞧見他的舉動,停下來, 問:“不喜歡這本?”
徐玉宣搖頭。
徐月嘉合上書, 道:“那麽,你想換哪本?”
父親不好玩!
他想母親了。
徐玉宣果斷對紀嬷嬷伸小手:“嬷嬷,回去。”
紀嬷嬷:“......”
大姑太太婆媳二人未時末到的國公府,風塵仆仆, 滿身霜寒的,瞧着頗為狼狽。
實在是這老天爺脾氣太怪了, 雪下一會兒停一會兒, 再加上先前差點遇到雪崩,大姑太太婆媳直到入了國公府心才終于落到實處。
陸氏見了人, 當即改了主意, 直接領着二人去事先準備好的院落。
等晚些用膳時再去正院見人也不遲。
陸氏與大姑太太見面不多,只記得是個大方好相處的人。
那時候盛京局勢不安, 大姑太太怕影響兒子讀書,便舉家回了夫家祖籍, 待兒子中舉後方入京, 等兒子春闱高中後謀了個陵城轄下一縣縣令的官職, 又繼續跟着兒子去了陵城外放。
這縣令一做就是好幾年。
認真算起來,陸氏也有五六年沒見大姑太太了。
一路上,陸氏細細和大姑太太說道:“我讓人備了熱湯熱水,您和卉娘簡單梳洗一番,吃點熱乎的, 好好休息半個時辰,晚上我們一家人再聚一聚。”
卉娘便是大姑太太的兒媳婦, 姓姚,是陵城當地知府大人的女兒。
大姑太太眉眼英氣,是個爽朗的人,她道:“都聽你的,我和卉娘也确實累了。”
院子是大姑太太出嫁前住的閨院,只不過後來陸氏在原有的基礎上增添了一些東西。
暖閣的炕已經熱了,待幾人落坐後,婢女們陸續進來,奉上熱茶和膳食。
陸氏坐在一旁陪同。
大姑太太不客氣連喝了幾杯熱茶,待身子徹底暖了後,才拿起湯匙舀熱氣騰騰的小馄饨吃。
為了能快些入京城,一路上她們連燒水的時間都省下了,一直忍着。
大姑太太吃了幾顆小馄饨後,見兒媳姚氏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慢吞吞,不由蹙眉道:“你表嫂不吃人,不用緊張,還有你素來不是愛吃辣嗎?”
大姑太太看了一眼案幾上的辣椒碗道:“吃點辣的,正好驅驅寒。”
辣椒是她特意讓侄媳添上的。
姚氏臉爆紅,忙私底下拽了拽婆婆的衣角,小聲阻止道:“母親,別說了......”
她這不是想着頭一回進京,又是住在婆婆的娘家,總要表現淑女端莊些,好才不會給婆婆郎君還有姚家丢臉。
陸氏見婆媳二人關系親近,笑了笑道:“不用拘束,就當在自己家。”
有了溫葉這個例子在前,陸氏現在看大姑太太一口吃兩三顆馄饨都沒覺得哪裏不對勁。
更別說是往小馄饨湯裏加辣椒了。
姚氏見陸氏不似作假,才終于加了點辣椒碎在馄饨裏。
雞湯小馄饨,很鮮,單這樣吃就已經很美味了。
但姚氏是個無辣不歡的性子,吃什麽都喜歡加點辣椒或抹勺辣醬在上面。
大姑太太吃差不多了,讓婢女又給她單獨盛了一碗馄饨湯,慢慢舀着喝,順便與陸氏說說話:“不是說子檀又成親了?怎麽不見他的新婦?”
陸氏解釋道:“今早代我去郊外莊子上巡查了,原本想着巡查完莊子回來,歇一晚,正好能趕上您和卉娘進京。”
大姑太太倒不介意這個,道:“人什麽時候都能見,我看今天這雪是不會停下了,你提前派人去說一聲,不用趕今日回來。”
白日裏那場雪崩,她現在還心有餘悸,聽說埋了好幾輛路過的馬車。
陸氏也有這個意思,未時前雪還只是下下停停,現在外面已經飄起了鵝毛大雪。
郊外的路不好走,不如等明日雪停再從莊子上回來。
“姑母放心,我已經派人去了。”陸氏回道,“就是要委屈弟妹在莊子上住一晚了。”
大姑太太又問:“子檀這位繼室,你與她相處如何?”
闊別盛京數年,大姑太太熟悉的那些世家,沒落了不少。
近幾年起來的那些新貴,大姑太太一個都不認識,溫家她倒還有個模糊的印象,當年溫家家主的官職還不算高,不過有祖輩積攢的底蘊在,升上去是遲早的事。
不過大姑太太沒什麽門第之見,孩子們喜歡就好。
“人不錯,對宣兒也好。”陸氏客觀道,“就是懶散了些。”
大姑太太聽完,一針見血道:“那是因為有你在,國公府未分家,有你這麽一個事事都能妥帖的長嫂在上面撐着,哪還用得着她。”
都這麽些年了,還能記得她喜歡的是哪種味道的熏香。
其實在進國公府之前,大姑太太也是有些忐忑的,府中兄嫂俱已不在,對于陸氏這位侄媳,她對她的認知與了解還停在數年前,今年随兒子外放這幾年,與京城的聯系,除了國公府還有昌南侯府外,幾乎都斷差不多了。
不過如今一見,她終于可以放心了,國公府還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國公府。
大姑太太又道:“你也不用多想,說不定二侄媳就喜歡這種事事不用關心的日子。”
比如像她,兒媳進門倆月後就将庶務全交了出去。
哪怕只是巴掌大點的家,她也懶得管。
陸氏回想起自溫氏嫁進來以後發生的一些事,不禁莞爾:“姑母猜得還真準。”
大姑太太眉一挑,道:“聽你這麽一說,我都想早點見到她了。”
待婆媳二人簡單洗漱一番後睡下,陸氏才離開。
回到正院後,陸氏也沒閑着,晚上要在正院用膳,現在就要開始準備起來。
大姑太太和表弟妹姚氏的口味要添在膳食單上,還有她們忌口什麽,也要仔細避開。
等這一連串事吩咐下去,陸氏終于有空閑坐下歇歇。
望着院中厚重的雪白,她不免開始同冼嬷嬷擔憂:“早知雪會下得這般大,就不讓溫氏今日去巡視莊子了。”
陸氏現在有些後悔,這麽冷的天,在莊子上過夜得多受罪啊。
冼嬷嬷寬慰道:“夫人放心,莊子上的住處雖比不上府裏,但也算幹淨整潔,二夫人只用委屈一晚,待明兒雪停,就能回來了。”
陸氏嘆氣:“也只能這樣了。”
“對了。”陸氏忽然想到什麽,加了一句道,“你回頭把我庫房裏那件純色狐裘找出來,等弟妹回來,你差青雪送過去。”
說到底溫氏此刻被困在莊子上還是有她故意裝病的緣故在裏面。
該補償她的。
不過一件狐裘是不是少了點?
陸氏最後又道:“從二弟名下的鋪子盈利裏拿一萬兩,我私房裏再出兩千兩,和狐裘一起送去。”
差點給忘了,馬上就是新年,國公府姻親衆多,彼此來往互送的禮,這些雖然府裏俱已列過單子,讓下面人陸續備足。
但難免會有一些眼下看不見的小疏漏。
到時候總不能讓溫葉拿自己的嫁妝銀子填補。
陸氏不知道溫葉已經從徐月嘉那得了幾木匣子金葉子和銀葉子,以為她手裏還只是她上回送去賠禮的一千兩銀票。
一千兩能頂什麽用。
冼嬷嬷應道:“是,老奴都記下了。”
而陸氏口中正在受苦的溫葉,剛巡查完另外兩處莊子回來。
确實受了一些苦,午膳大亂炖吃多了,撐得想哭。
連續巡查了兩處莊子,天也黑了,到用晚膳的時辰,溫葉只能看着兩個婢女在自己面前吃。
她好苦啊。
晚膳比較簡單是中午剩下的半只雞炖的土豆,裏頭加了莊上廚子手擀的寬面條,微微偏黃的面條吃起來筋道爽口。
溫葉吃了兩口,根本不解饞。
傍晚雪愈下愈大,皚皚一片,根本無路可走。
溫葉小酌了一杯酒後,同桃枝說:“明早不用喊我,我要多睡一會兒。”
桃枝道:“夫人您少喝點。”
溫葉不以為意:“一杯而已,我很克制了。”
她酒量好着呢。
這時雲枝從屋外進來,莊子上規矩沒那麽多,今夜她們倆都睡在溫葉這兒,屋裏正好有兩張炕。
溫葉看到她進來,問:“其他人都安排好了?”
雲枝回:“都安排好了。”
溫葉點點頭,道:“快過來暖暖身子。”
出城巡查莊子,不可能就她們三個加一個車夫,除了她的陪房小厮婢女們,還有陸氏給的十幾個國公府侍衛。
雲枝走近前道:“還有一件事,國公府來人告知,說是府上大姑太太今兒回京了。”
來的是正院的跑腿小厮,一路騎馬過來,人都凍僵了,雲枝讓秋婆子給他準備了幹爽的換洗衣裳和熱湯熱食,吃完就歇下了。
“大姑太太?”溫葉想起來了,是徐月嘉那位随子外放的大姑母。
她之前好像是聽陸氏提過一嘴,說徐月嘉的大姑母今年要回京過年,但沒想到會這麽巧,她來莊子的時候,人到府了。
雲枝道:“恐怕夫人想在莊子上住幾日的事不能成了。”
溫葉是有些遺憾,不過沒關系,她又不是只活今年。
莊子也沒長腿,不會跑。
“那就明天過了午時再回去。”溫葉道。
反正鐵鍋炖大鵝,她一定要吃到嘴。
國公府正院的晚膳也準備好了,陸氏吩咐青雪去接大姑太太和姚氏一起過來。
徐玉宣靠在陸氏懷裏,盯着不遠處挺立坐直的徐月嘉,一旦徐月嘉将目光投向他,徐玉宣立馬鑽回陸氏懷裏。
紀嬷嬷回來什麽都沒說,陸氏自然不知曉午膳後那段時間,西院發生的事,還以為是徐玉宣許久沒見子檀這個父親,有些生疏了。
陸氏瞧着小人兒努力往自己懷裏鑽的樣子,好笑道:“宣兒不認識父親了?”
徐玉宣癟癟嘴,想說又不敢說。
徐國公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生動的模樣,也跟着笑了笑道:“別怕,你父親不敢對你怎樣。”
徐玉宣睜着狗狗眼,慢慢地吐字:“父親,不玩,秋千。”
等了半天的徐國公:“......”
說啥,聽不懂。
子檀不玩秋千不是很正常?
他玩才會令人驚悚吧。
倒是陸氏猜了個大概,道:“你想讓父親抱你坐秋千是不是?”
估計是昨兒溫氏抱他坐,還沒過瘾,今天去西院沒找着人,退而求其次選了二弟,結果沒能如願。
然而徐玉宣聽了陸氏的話後,卻搖了搖頭:“宣兒不想了。”
他聽不懂父親講話。
這下連陸氏也不明白了,視線落向徐月嘉問:“你和宣兒之間是發生了什麽?”
徐月嘉平聲靜氣道:“沒什麽,教了他幾句立身之道而已。”
陸氏一言難盡:“......他才多大,能聽懂什麽。”
親爹像後爹,後娘像親娘。
這都什麽事。
徐國公也不贊同看向徐月嘉:“景容都聽不懂的東西,你教給宣兒,難怪他現在不同你親近了。”
剛踏進屋子的徐景容恰好聽到這一句,內心:.......
父親可真夠了解他啊。
沒一會兒,青雪領着大姑太太和姚氏來到正院。
徐國公與徐月嘉同時起身,向大姑太太問了一聲安:“姑母。”
徐景容與徐景林也行了晚輩之禮。
徐玉宣就要慢半拍了,随兩位哥哥行完禮後,懵懵地喊了聲:“姑奶奶。”
大姑太太被他那股可愛傻勁逗笑了,順帶開起玩笑道:“宣兒長得與子檀倒還有幾分像,可這性子是真一點沒遺傳到。”
她這個侄兒從小到大都是一副表情,做事一板一眼,無趣又無聊。
陸氏道:“宣兒一直養在我這兒,景容平時又喜歡過來同他玩,時間一長,不像子檀才正常。”
一聽這就不是什麽好話,徐景容不幹了,張嘴想要反駁,被陸氏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徐景容:“......”
合着鍋都他背了。
宣弟明明更像景林,小小吃貨和小吃貨。
人齊了,陸氏讓婢女們上膳。
徐玉宣被安排在陸氏邊上,紀嬷嬷抱他坐上去。
他左看右看,沒瞧見人,頓時急道:“母親,不在?”
陸氏聽到後,溫聲解釋給他聽:“外面雪太大了,路不好走,你母親要在莊子上住一晚才能回來。”
徐玉宣仰頭問:“多久?”
陸氏想了想,選了個他能聽懂的方式說:“等你明天醒來就能看到母親了。”
徐玉宣耷拉着小腦袋,神情恹恹地點頭。
大姑太太瞧着這一幕,真是奇了。
她對這位素未謀面的二侄媳更感興趣了。
翌日一早,徐玉宣用過早膳,就催紀嬷嬷抱自己去西院。
到西院後,将将辰時。
寒天雪地,無論徐玉宣想不想下地自己走,紀嬷嬷這回都不會如他所願了。
柳芽領着二人進正堂,同時道:“郎君在西側書房,小公子要不要過去?”
徐玉宣搖頭,落地後直奔內室,四處找了半天,才想起來問柳芽:“母親?”
柳芽為難:“二夫人還未歸。”
徐玉宣聽懂了,母親還沒回來。
柳芽很快又道:“二夫人不在,還有郎君呢,小公子。”
徐玉宣噘着嘴,慢吞吞往西側書房去。
書桌後,徐月嘉正在研墨。
徐玉宣這回直接爬上軟榻,蓋上母親平日裏蓋的褥子。
然後又是熟悉的對視。
不過這回徐玉宣不想再玩秋千了。
而是問:“在哪裏?”
徐月嘉放下墨條,頭也不擡道:“莊子上。”
徐玉宣歪了歪小腦袋:“回來?”
徐月嘉估了一個時間:“兩個時辰。”
一旁候着的紀嬷嬷和柳芽默默對視一眼。
父子倆到底在說什麽。
徐玉宣好似懂了,身體慢慢縮到褥子裏,只露出一顆腦袋,就這麽等着。
兩個時辰後,莊子上。
溫葉正追着一鵝在跑。
雪已經停了,但一天一夜過去,地面堆積了厚厚的一層,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坑。
鵝在雪地跑得艱難,溫葉也是。
雲枝和桃枝在邊上幫忙攔,弄得一身狼狽。
桃枝道:“夫人,就不能換只鵝炖嗎?”
溫葉拒絕:“我就要吃它,誰讓它咬我。”
等了兩個時辰,仍然沒等到母親歸來的徐玉宣,朝徐月嘉控訴:“父親騙人!”
徐月嘉:“......”
徐玉宣最終沒能撐住,歪到在軟榻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徐月嘉将人抱去床上睡。
空蕩蕩的西院,只有父子倆。
遠在郊外莊子上,溫葉追回鵝,順便和莊戶們的孩子打了一場雪仗。
她追鵝的時候特地換了婢女的衣裳,孩子們都不認識她,玩得痛快極了。
熱熱鬧鬧了小半個時辰。
溫葉也終于吃到了念叨了許久的鐵鍋炖大鵝。
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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