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溫葉是什麽人,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我還以為只宣兒一人在這呢。”
臉上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羞窘迫,溫葉神色如常地喊了聲“郎君”後, 淡定地從徐月嘉身側越過。
兩三歲的小孩, 最會有樣學樣。
徐玉宣噠噠噠跟在溫葉身後,在路過徐月嘉時,學着喊了聲“父親”,然後讓紀嬷嬷抱他進屋。
徐月嘉:“......”
溫葉坐下後, 瞥了一眼跟過來的小崽子,示意桃枝先将吃食拿下去。
桃枝秒懂。
徐玉宣的目光追随着桃枝的背影, 肉眼可見地急了, “母親......”
溫葉慢悠悠從還未來得及擡走的箱子裏拿了一個五顏六色的捏面人出來,給他:“玩會兒吧。”
以陸氏的性情, 是不會給徐玉宣買這種小攤上的玩意, 溫葉見過徐玉宣的小玩具們,都是用上好的木頭, 請匠人精心打造。
一個抵她這一箱子。
希望小崽子能貪會兒新鮮,然後忘掉桃枝懷裏油紙袋裏裝的小吃。
徐玉宣的确覺得新鮮有趣, 垂着腦袋探究了好大會兒, 只不過在他心裏最終還是吃大于玩, 擡頭瞧見徐月嘉折回來,順手就将捏面人遞給他:
“父親,你玩~”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哪怕對方仍是那張長年習慣散着冷意的臉,憑這兩日處出來的‘父子情’, 徐玉宣已經沒過去那般怕徐月嘉這個父親了。
看,現在都敢把自己不想玩的東西轉送給他。
溫葉好整以暇地望着這一幕, 正想着還挺有趣,就見徐玉宣遞出去捏面人後,扭回頭,眼巴巴地看她。
這是還沒死心呢。
計劃失敗,溫葉暗暗嘆了口氣道:“別急,少不了你那份。”
然後又對也坐了下來,手裏拿着一個極不符合身份的捏面人徐月嘉道:“當然,郎君也有。”
溫葉就是客氣,她帶回來的那些吃食,沒一個是徐月嘉會碰的。
徐月嘉果然如她所料,拒絕了。
倒是徐玉宣這小孩兒聽到他爹拒絕,小眼睛亮了亮。
溫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不過什麽都沒說,只勾勾唇。
不過現在離用晚膳的時辰還早,溫葉見父子倆都沒有離開的意思,就想着自己找點樂子打發時間。
否則一直坐在這,面對着一大一小,一個說不清楚話,一個半大蹦不出一個字,她會無聊死的。
于是溫葉起身去西側書房,找了本沒看過的話本,然後就地躺在窗戶下的軟榻上,怎麽舒服怎麽來。
也不管還坐在外頭等着的父子倆。
外間凳子上,伸着脖子左等右等都沒等到溫葉出來的徐玉宣掙紮着想要下去。
只是他腿短,怎麽都夠不到地面,最終還得紀嬷嬷抱他下去。
落了地的徐玉宣,小步子加快就要往西側書房奔去,然而不知怎麽的,走到一半又停下,折回來,罕見地拽了拽徐月嘉的衣袍一角,細聲輕語地喊了聲:“父親,一起?”
溫葉一點也不意外徐玉宣會跟進來,倒是徐月嘉身影的出現,在她意料之外。
看來刑部最近真的很閑。
溫葉只看了他一眼,便繼續低頭翻看話本。
而徐玉宣已經熟門熟路地爬上軟榻,掀起毛褥子邊角,一點點鑽進去,最終到達溫葉懷裏。
一顆腦袋‘噗’的冒出來,紅撲撲的,笑得露出一排小牙齒。
溫葉順勢将他摟進懷裏,就當是多了個抱枕。
又翻了一頁,溫葉後知後覺看了一眼手裏話本的外書封,竟然和徐月嘉一直拿着是同一本。
只不過他手裏的是正經書,而她看的這本,通篇下來,沒一個字是和正經能搭上邊的。
徐月嘉顯然也發現了。
二人視線觸不及防對上。
好在溫葉足夠淡定,面不改色繼續看。
徐月嘉視線落向擠在一張軟榻的母子倆,一張從未落下笑意的面龐,以及始終懵懂的一雙小眼。
似勝過世間多數美景,總引人想要駐目。
男人的目光雖不強烈,但也沒到能讓人輕易忽略的地步。
話本又翻過幾頁後,溫葉擡眸,此時徐月嘉已經坐到了書案後,軟榻與書案之間沒有任何阻隔。
溫葉默不作聲思慮着,看來回頭得讓柳芽在這置一架屏風。
徐玉宣雖依舊看不懂話本上的字,但不妨礙他催促溫葉翻頁,他已經記住了翻頁的頻率,見溫葉突然不動了,嫩聲催促:“母親,翻~翻~”
溫葉收回思緒,垂下眸,片刻後,翻過一頁。
徐玉宣心滿意足。
一家三口之間雖沒有什麽歡聲笑語,但卻莫名的和諧溫馨。
紀嬷嬷沒進去,在書房外看着這一幕,內心不禁生出這番感慨。
然而等她退出去沒多久。
溫葉忽而感到口渴,她在茶樓吃了不少素鹵,那玩意有點鹹。
書案上就有一壺茶,但溫葉不太想動,于是朝某個男人喊了聲:“郎君?”
徐月嘉聞聲擡眸,不知何時手裏執了墨筆。
溫葉瞧見後心道,看書都不忘批注記錄感想,真是一刻都不得閑。
不像她,頂多在夢裏‘溫習’一遍。
“何事?”
溫葉咳了咳有些幹的嗓子,道:“郎君,宣兒渴了。”
徐玉宣腦袋歪了歪,疑惑不解:“母親?”
徐月嘉投過來一道能将溫葉看穿的眸光,溫葉回以微笑。
半晌後,一杯茶水遞到溫葉眼前,她順勢接過,對男人道了聲謝:“辛苦郎君了。”
徐玉宣沒有多想喝水,可母親說他渴了,于是他就懵懂地張開小嘴,等着被喂。
溫葉卻視若無睹,還道:“母親替你試試水溫。”
一杯茶水下肚後,她又說:“太燙了,宣兒還喝不?”
徐玉宣聽懂了,搖頭。
徐月嘉目睹這一切,道:“下回不用再以宣兒為借口。”
而溫葉的關注點是,“還可以有下回?”
徐月嘉接過空瓷杯:“......”
溫葉沒有再繼續使喚徐月嘉,目光還停留在話本上,心思卻早已飄遠。
觀徐月嘉的神色,并不排斥她方才的‘使喚’。
那徐玉宣作為他的兒子,怎麽能不遺傳到這一優良品質呢,溫葉看向懷裏的一團,忽然感慨:“快快長大吧。”
徐玉宣一臉懵。
時間一閃而過。
該用晚膳了。
溫葉估摸着時辰合上話本,下了軟榻,身後跟着一條小尾巴,一前一後走出書房,坐到膳桌旁。
待母子倆落座後,徐月嘉才不疾不徐地從書房裏走出。
膳食陸續上桌,讓桃枝帶回來的那幾樣小吃都擺了盤,混在其他菜裏。
糖葫蘆已經在路上吃完了,剩下的只有辣年糕炸糯米圓子,素鹵也有小半油紙包,溫葉回來的路上又讓桃枝添了半包油紙袋的葷鹵,以及一小包油炸裹面魚,酥脆金黃,好吃極了。
哦,還有一點沒碰的豌豆黃,溫葉沒來得及吃它,此刻上了桌後,她故意讓桃枝将其擺在徐玉宣近前。
其實這些國公府的廚子都會做,且能做得很美味健康。
但人有時候吃慣了山珍海味,就是想嘗嘗外頭賣的,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垃圾食品’。
幾塊豌豆黃被整齊地擺在瓷碟中央。
溫葉極貼心地給徐玉宣夾了一塊,道:“宣兒嘗嘗。”
豌豆黃是桃枝從玉芳園買的點心,做工精致,徐玉宣前兩日才吃過,腦袋裏還有一些模糊的記憶。
是好吃的,可是、可是……
徐玉宣最終還是搖了搖腦袋,拒絕了。
看樣子是還惦記着桃枝之前抱在懷裏的油紙袋裏裝的吃食。
過了這麽久還沒忘啊,溫葉內心啧道,見徐玉宣拒絕,還故作傷心:“這道點心可是母親排了許久的隊買的呢。”
玉芳園的點心出了名的好,哪怕只是一道尋常的豌豆黃每日也都是限量售賣。
當然,這種規矩只對尋常人家,玉芳園的老板若一點不懂變通,也不可能在盛京将生意做得這般大。
溫葉在溫家時偶爾也會讓桃枝出府去買一盒玉芳園的點心回來嘗鮮。
那時候都是要按規矩排隊的,運氣不好時就會遇到剛巧排到你,結果點心賣完了。
如今就不同了,桃枝拿着國公府的腰牌過去,玉芳園的掌櫃親自來迎,讓小二帶桃枝去包廂等待。
玉芳園的糕點,每日都會在規定數目外,多準備十幾二十份,多出來的這些便是為像國公府這樣的權貴人家開的方便。
權勢真是個好東西。
見徐玉宣仍不為所動,溫葉也沒有強求,轉手夾回碗裏,她自己吃了。
味道真不錯。
“母親~”徐玉宣眼巴巴見溫葉吃掉了給他夾的豌豆黃,哭腔都要出來了。
豌豆黃他也喜歡吃的。
溫葉卻依舊淡定,視線掃過一桌佳肴,最後一次問道:“這麽多好吃的菜,宣兒确定不吃?”
隐隐猜到她接下來想要做什麽的徐月嘉,掀起眸看過來。
不過并沒有要阻止的意思。
徐玉宣看了看桌上的精致擺盤,毫無留戀。
他鄭重點頭,小臉認真極了。
小孩兒都是這樣,你越在他面前遮掩什麽,他就越好奇想要。
或許本來徐玉宣也沒多想吃,只是溫葉起初下意識護食的行為,勾起他心底濃厚的興趣,到了此刻,已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好在溫葉早有準備。
她看了一眼身側的桃枝,對方意會,轉身退出,片刻後又端着托盤進來。
托盤上放着的赫然是徐玉宣熟悉的油紙袋,鼓鼓囊囊,裏面明顯裝了食物。
油紙袋下墊着的是兩個空白瓷碟盤子。
當着徐玉宣的面,溫葉讓桃枝将油紙袋裏的食物倒在空盤子裏。
溫葉最後一次問他:“宣兒,好好想想,只能二選一哦。”
看清盤中到底是什麽吃食後的紀嬷嬷:“......”
二夫人真是什麽偏法子都能想到。
可徐玉宣不懂啊,還以為油紙袋裏裝着的就是溫葉從外帶回來的小吃。
溫葉将兩盤新出爐的‘小吃’都擺在了他面前。
又離得這樣近,徐玉宣最終會選哪邊,顯而易見。
徐玉宣看都不看膳桌上擺的那些,迫不及待指着近前的兩樣‘小吃’,讓紀嬷嬷幫他夾:“嬷嬷,要吃~”
年紀小就是好騙,溫葉好心情地夾了一塊蘸了辣椒面的炸裹面魚進嘴。
香辣酥脆。
而徐玉宣也正埋頭,開開心心地吃着紀嬷嬷為他夾的‘小吃’——清炒肉片。
或許他會覺得這道陌生的小吃有着熟悉的味道,但它的确是從油紙袋中倒出來的吃食,僅這一點,就足夠糊弄一個心智尚未長成的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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