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宣被紀嬷嬷抱回西側院, 似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往紀嬷嬷懷裏貼了貼,指頭點向自己,小聲問:“嬷嬷, 宣兒, 父親生氣?”
紀嬷嬷寬慰道:“郎君沒生小公子的氣。”
徐玉宣不解:“那、那為什麽?”
紀嬷嬷想了想道:“郎君可能是生二夫人的氣了。”
徐玉宣愣了一愣,忽然喊道:“母親?”
紀嬷嬷颔首。
徐玉宣歪了歪腦袋,懵懂問:“母親,腫麽了哇?”
紀嬷嬷猜測答道:“好像是說錯了什麽話。”
徐玉宣還是不懂:“什麽、什麽話啊?”
紀嬷嬷:“......”
這可不好回。
徐玉宣又道:“生氣不好, 壞~”
父親對母親壞了。
說完,他要下地, 一邊說:“我要去、要去......救母親!”
就像以前從伯娘手裏救二哥一樣。
紀嬷嬷連忙攔住他道:“小公子, 郎君和二夫人正說悄悄話呢,宣哥兒要做聽話的孩子, 是不是?”
徐玉宣急了, “可是、可是父親在壞母親!”
一急,‘生氣’二字就說不熟練。
從他嘴巴裏出來, 就自動轉換成熟悉的‘壞’字。
好在紀嬷嬷能理解,她重新解釋, 開始說些違心的話, “也不一定的, 郎君和二夫人感情好,說不定在商量什麽重要的事,小公子實在擔心的話,老奴明日帶您過去瞧瞧可好?”
方才離開前,她讓忍冬故意慢了一步, 忍冬回來後就說二夫人揮退了西院的一衆婢女婆子,單獨和二爺待在屋裏。
紀嬷嬷怕此刻帶小公子過去, 會沖撞兩位主子。
她望了一眼窗外,接着道:“這時辰也不早了,小廚房今日做了小公子愛吃的棗泥糕呢。”
徐玉宣聽到‘棗泥糕’三個字,瞬間扭過頭,道:“宣兒要吃。”
救母親也可以晚點的哇!
就這樣,徐玉宣順利被紀嬷嬷勸留在西側院,開心地吃棗糕。
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對紀嬷嬷說:“給母親留,宣兒明天去救母親。”
紀嬷嬷連連應聲道:“好好,嬷嬷一定給留。”
然而,徐玉宣心心念念第二天去救母親,結果連房門都沒進去。
一大早趕到西院正堂,只有徐月嘉一人。
徐玉宣往房門緊閉的內室張望幾眼,問道:“母親呢?”
時辰還早,早膳都尚未擺上桌。
徐玉宣是空着肚子來的,紀嬷嬷估摸着兩位主子小半日加一夜過去,什麽氣也都該消了,就擅作決定帶徐玉宣過來陪夫妻二人一起用早膳。
說不定有了小公子從中調和,氣氛能溫馨些。
徐月嘉抿了口茶,嗓音偏輕:“你母親在休息。”
徐玉宣一聽,擡腿就要往裏走,徐月嘉出聲叫住:“不許進去攪擾你母親。”
對徐月嘉的話,徐玉宣還是聽的。
他猶猶豫豫扭轉步伐,往徐月嘉近前靠,小聲喊:“父親。”
他鼻尖忽而動了動,道:“香香?”
徐玉宣記得這個味道,是母親。
徐月嘉放茶盞的動作一頓,他微微側頭聞了聞,是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記憶回到昨晚,徐月嘉的面色瞬間多了幾分不自在。
他言語掩蓋道:“先用早膳。”
沒能救出母親,徐玉宣蔫蔫‘哦’了一聲,坐到膳桌旁。
小小的腦袋,有大大的疑問。
為什麽救母親這麽難,當初救二哥的時候,明明只要往伯娘懷裏拱一拱就好啦。
始終想不通的徐玉宣到了先生許柏禮這,看起來仍然無精打采。
許柏禮走過來,年逾五十的他,并不顯老,手中紙扇揚起時,儒雅中一絲風流若隐若現。
瞧見小徒兒似乎提不起精神,他坐至對面,視線盡量與小徒兒齊平,問道:“宣兒這是怎麽了?”
徐玉宣兩只小手托着腮,眼睛擡起,看向許柏禮,稚聲道:“父親生氣了,宣兒想救母親,可是父親不讓。”
在徐玉宣眼裏,眼前的先生無所不能。
許柏禮聽完,訝異片刻後道:“真稀奇,你父親還會生氣?”
他雖嘴上叫徐月嘉一聲義弟,但其實二人除了幾年前的梧州一遇以及偶爾的書信來往外,并無多少深交。
許柏禮這些年周游大晉,對這位少年狀元郎多少有些耳聞,外人都說他不假辭色,嚴己律人,是位不好相與的嚴官。
但梧州一遇後,許柏禮卻有不同的感受,他這位義弟,性情穩和,從不與人亂發脾氣。
就看他單方面叫了好幾年義弟,也沒見他生氣,便能明白,徐月嘉在律法之外與人相處時,自身的底線并不高。
這樣公私如此分明的人相處起來,其實是很舒适的,因為你能清楚知曉對方在意的或不在意的是什麽。
印象中情緒穩定的人有一天突然發脾氣了,這讓許柏禮感興趣極了,他笑道:“你母親能将你父親惹生氣,能力脫俗啊。”
“那還能救嗎?”聽他這副語氣說話,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徐玉宣小心髒不由得一緊。
許柏禮搖扇起身,啧啧嘆道:“救不了喽!”
當然,他說的是徐月嘉。
徐玉宣急了,道:“要救啊,那是宣兒母親!”
許柏禮往前走了兩步,回頭道:“莫擔心,你母親不會有事,我們先認字,認完字,我教你兩招對付你父親的法子。”
徐玉宣當即松了一口氣。
母親有救了。
溫葉一覺睡到巳時中,方醒。
許久沒熬這麽狠的夜,一朝醒來,腦子都混沌了好一會兒。
她在床上呆坐片刻,才喊人進來。
邊打哈欠,邊洗漱。
雲枝拿來幹淨的外衣,桃枝幫忙挽發。
溫葉坐在梳妝臺前,望着鏡中頗顯幾分嬌豔的人,心道,一個人熬夜和兩個人一起熬夜果然不一樣。
其中差別,看鏡子裏的人兒就知道了。
溫葉對鏡照了照,十分滿意。
這時雲枝開口道:“夫人,小公子一下了學,就往咱們這兒來了,此刻正在外面候着。”
溫葉擺弄妝匣裏的釵環,選了一根梨花簪遞給桃枝,道:“怎麽沒去正院?”
雲枝回道:“奴婢問了,小公子說他要來救夫人。”
“救我?”溫葉沒聽懂,“救我什麽?”
雲枝也不明白,她道:“小公子并未告訴奴婢。”
桃枝倒有一個猜測,“小公子昨兒從溫府回來後到今早都沒見到夫人,想來是惦念夫人,說岔了話?”
雲枝又補充道:“紀嬷嬷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小公子還準備了棗泥糕。”
溫葉掀起眼皮,更好奇了,“是嗎?走,去看看。”
桃枝忙問:“那還要擺膳嗎?”
溫葉摸了摸空空的肚子,道:“擺,邊吃邊瞧。”
一大早就吃棗泥糕,太膩。
堂內,徐玉宣坐在膳桌旁,手裏拿着一塊完整的棗泥糕,目光頻頻瞥向它,嘴巴一抿一抿,在咽。
溫葉出來,正好瞧見這一幕。
她眉頭一挑,走過去,坐到他身側,徐玉宣看到她的身影,高興的同時氣松一口道:“母親!”
桃枝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溫葉抿了一口,潤完嗓,道:“怎麽不吃?”
她指他手上的棗泥糕。
徐玉宣再度咽了咽口水道:“這是宣兒留給母親噠!”
“宣兒不吃!”
說完,他還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
似在表示他堅定的決心。
溫葉繼續喝水,再問道:“聽雲枝說,你要來救我?”
徐玉宣腦袋點了下,表情頗為嚴肅,道:“是哇,父親壞母親,一晚上,所以宣兒來救。”
“咳、咳咳咳......”溫葉聽到這句話,口中的茶水差點兒噴出去。
好不容易咽下去,卻不小心嗆住,咳了許久才緩過來。
‘一晚上’三個字也太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一旁候着的雲枝,也是一臉不自然,昨晚夫人房裏叫了水,她可是清楚的。
徐玉宣學陸氏平時拍自己的模樣,小暖手放在溫葉後背上,輕呼道:“不咳~不咳~”
緩過勁來後,溫葉問他:“你聽誰說的?”
徐玉宣小肚一挺道:“宣兒都知道!”
溫葉:“......”
到底是童言無忌,還是孩子一夜之間就早熟了?
幸而這時,接近午時的早膳上了桌,溫葉決定先吃飯。
還不忘道:“棗泥糕你留着自己吃吧,母親吃這些就好。”
溫葉目光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
徐玉宣不餓,就是饞。
是以棗泥糕對此刻的他來說,比這一桌膳食吸引人多了。
他聽話地咬了一口手上的棗泥糕,擡頭見溫葉一顆又一顆的小馄饨往嘴裏放,腦海裏回想起過去二哥被自己從伯娘那兒揪出來之後,好像也是這樣,大口大口吃他房間裏的糕糕。
唯一不同的是,二哥是邊哭邊大口吃,母親沒哭。
不過都在吃東西,應該是救出來了吧?
徐玉宣帶着小小的困惑,吃完了一塊棗泥糕,解了嘴饞。
溫葉也用完了一碗雞湯小馄饨,此刻正在吃包子。
徐玉宣自己拿帕子擦幹淨手上殘留的糕屑,然後将絲帕還給雲枝。
他身子往前傾,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溫葉的胳膊,又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雲枝趕忙上前半步,扶穩他。
徐玉宣卻要往溫葉跟前挪。
溫葉吃完了包子,低頭問道:“你要幹嘛?”
徐玉宣仰頭,手指點溫葉的胳膊,嘴一翹說:“香香?”
溫葉頓時笑道:“你母親我哪天不是香香的?”
徐玉宣卻又道:“父親的。”
溫葉咀嚼的動作一停,低頭嗅了嗅,好像确實是。
她想起來了,是她昨晚不小心拿錯,用了徐月嘉慣常會用的皂塊,因此後來,她還給徐月嘉也選了一塊新的,是她往日用的,帶有梨花香味的皂塊。
徐月嘉用的皂塊就是普通的皂香氣,溫葉沒想到徐玉宣鼻子這般靈。
這都能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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