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葉将腦袋已經鑽出去的小孩兒拽回來, 順手放下簾子。
幾輛馬車陸續駛動,蕩蕩悠悠離開國公府。
徐國公望着愈發遠去的隊伍,嘆了一口重氣道:“這偌大的府邸, 就剩你我兄弟二人了。”
徐月嘉收回目光, 看向徐國公,語氣平靜道:“兄長可以随行。”
徐國公盡量板着臉,不想讓某人看穿道:“我有公務在身,你大嫂倒是想讓我陪同, 可我實在抽不出時間。”
徐月嘉仿佛信了,态度一如往常道:“馬車還未走遠, 兄長若是反悔, 還能追上。”
話罷,他轉身往回走, 似要叫人去牽匹馬過來。
徐國公連忙叫住他, “等等,追什麽追, 都與你說了,我公務繁忙。”
見徐月嘉停下了腳步, 徐國公才追上來繼續道:“唉, 你大嫂嫁進來多少年了, 從來沒有出門這樣長時間過。”
他就是有些不習慣。
徐月嘉再次看向徐國公,道:“大嫂為大哥操持整個國公府,勞苦功高,大哥你這是何意?”
徐國公覺得自家這個弟弟今兒有點怪,說話的語氣莫名熟悉。
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 徐國公道:“我何時說不允你大嫂出門了?”
徐月嘉:“子檀也未曾言兄長說過。”
徐國公:“......”
終于想起來哪裏熟悉了。
他氣不過,直言道:“在弟妹沒進門前, 你大嫂不這樣的。”
徐月嘉道:“兄長對大嫂不滿大可當面直言,背後議論,不是君子所為。”
徐國公:“......”
他明明在說弟妹的問題,何故如此污蔑他。
兄弟倆‘不歡而散’,各自回院。
溫葉這輩子鮮少出門,為數不多的幾次都在嫁人前後這一年多,馬車出城後,她再次掀開簾子,望着車轎外郁郁蔥蔥的風光,她心境都不由自主跟着開闊許多。
她中間回了下頭道:“嫂嫂,這兒景色真好。”
枝繁葉茂的竹葉林擋住了大部分陽光,夏風吹過,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竹香,可惜現在是夏天,若是春天路過這兒,溫葉真想下去挖點竹筍一起帶上。
陸氏特地選的這條路,雖繞了一截路,但這條路上的風景最适然,如此,去溪泉山的路上,也就不會無聊了。
她道:“是美,不過溪泉山那邊的風景更好,你去到肯定喜歡。”
能出來玩還能避暑,溫葉哪有不喜歡的,馬車超過了竹林,她暫時放下簾子,坐回去道:“嫂嫂選的地方,肯定是最好的。”
“你這張嘴,就會哄人開心,宣兒盡跟你學這些了。”
陸氏話裏帶着責備,可眼底縱容出賣了她。
溫葉瞅了一眼乖順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孩兒,眼神透出無辜道:“我可沒教宣兒,宣兒的老師是許先生。”
明明陸氏指的不是這個意思,偏不明情況的徐玉宣還配合點頭:“是呀~”
陸氏無語半瞬,道:“你們母子倆如今倒是學會了在我面前一唱一和。”
溫葉話指對面的徐景林道:“嫂嫂也有景林啊。”
徐景林讀書雖然不怎麽行,但他并不是傻,能聽懂自家母親和二嬸嬸在說什麽,自然不會像徐玉宣那樣歪打正着地配合,鬧笑話。
陸氏看了自家兒子一眼,心裏俨然是這樣想。
孩子大了,就是沒有幼時惹人疼。
徐景林聽到有人喊自己,便擡起頭,見母親在看他,且久久未挪視線,他猶豫喊道:“母親?”
陸氏被這一聲‘母親’拉了回來,道:“無事。”
徐景林‘哦’一聲,繼續玩手上的機巧玩具,兩耳不聞窗外事。
陸氏:“......”
溫葉則早就垂下眸去玩徐玉宣的發苞了。
她們出發得早,到達溪泉山附近的林園莊子時,将将午時。
林園的管事自收到國公府的信後,早早派人收拾起來,這會兒飯菜俱已備好,就等國公府的幾位主子到來享用了。
管事姓吳,溫葉和陸氏下轎後,吳管事便領着一家老小過來拜見,同時将近段時間莊子上的一些事彙報一下。
吳管事是國公府的老人了,陸氏對他還算信任,這次過來主要是為了避暑,因此她只是略略查看了一下,就讓吳管事先行退下。
坐了一上午的馬車,大家都有些疲憊,陸氏便決定先用飯,行李什麽的,等膳後再慢慢收拾。
膳食是吳管事的大兒媳掌勺,大多是些尋常農家菜,不過擺盤遵循了陸氏以往的習慣,精致量少。
聽說這裏的泉水喝起來有淡淡的回甘,無論是煮茶還是做飯,都不錯。
今兒這桌飯菜就是用了山泉水。
不過大概是陸氏提前叮囑過,所有的菜裏一丁點辣椒的影子都沒有。
好在葷菜不少,溫葉在心裏輕嘆一下,終于可以大口吃肉了。
還別說,山泉水炖出來的雞肉,吃起好像真要香許多,溫葉又夾了一塊。
來到這就是為了放松,沒有什麽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溫葉再次嘗過後,當即用公筷給陸氏也夾了一塊,道:“嫂嫂,小雞炖蘑菇不錯。”
陸氏咬了一小口,自然出聲問道:“那和烤雞比呢?”
溫葉欲夾菜的動作僵住,眨了下眼,道:“嫂嫂,您說什麽,什麽烤雞啊?我聽不明白。”
陸氏神色淡然,就這麽望着她。
溫葉:“......”
到底是哪個叛徒。
徐玉宣吃着紀嬷嬷剔下來的雞腿肉,兩邊望望,似思考了一瞬,然後突然道:“都好吃!”
溫葉聞聲,目光落向他。
心道,原來是你這個小叛徒。
溫葉趕緊道:“烤雞是郎君買的,我事先并不知曉。”
這是事實,她并未甩鍋。
陸氏抿唇笑了,道:“好了,我又沒想怎麽樣你,看把你吓的。”
她并不是不讓溫葉吃這些,只是不希望她過量而已。
不過烤雞居然是二弟買的,這倒是讓她小驚了一回。
溫葉立即表明道:“我主要就吃了兩只腿。”
陸氏也只是猜測,聽她這麽說,就問:“剩下都被宣兒吃了?”
她微皺起眉,視線落向徐玉宣的小肚子,心道,好像是比之前大了不少。
溫葉否道:“那倒不是,郎君也吃了,宣兒就啃了兩只雞翅膀。”
陸氏這才放心地收回目光。
不過經溫葉這麽一說,陸氏發現徐玉宣似乎又圓潤了不少。
她想了想擡頭對紀嬷嬷道:“注意些,別給他吃太多,容易積食。”
紀嬷嬷謹記道:“是。”
然後徐玉宣就發現自個兒碗中的肉少了一半。
他小嘴扁了扁,不過倒沒哭嚷。
簡單用過午膳後,下人們已經将住的地方收拾完畢。
溫葉美美睡了個午覺,自從來到這裏,若不是窗外葉子還是綠的,她都要以為到秋天了。
起床後,溫葉讓桃枝給自己找了一身騎裝,來之前陸氏就說了莊子附近有一處草地,适合騎馬。
剛好莊子上也養了幾匹駿馬,陸氏便差人過來問她會不會騎馬,若會,就多兩套騎馬裝。
溫葉是會騎馬的,不過這輩子只是少時騎過兩回小馬駒,上輩子為了迎合客戶的喜好,她可是學了好幾個月的花樣騎馬。
陸氏也學過,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要領早已生疏,再者她對騎馬興趣并不大。
這兒的空氣是不錯,山泉水煮水泡茶,別有一番野趣。
草地邊上有處小亭子,視眼開闊,風景宜人。
陸氏讓人帶上點心和茶水,去到亭中坐下,徐景林六歲多了,在陸氏的允準下,随行的一名護衛從吳管事那要來一匹小馬駒,慢慢教他騎。
徐玉宣陪在陸氏身邊,手裏攥着一塊豌豆黃,眼巴巴地看着。
小孩子總是容易對新事物産生興趣。
陸氏瞧見,笑道:“宣兒還小,等你長大了,伯娘也讓人教你騎馬。”
徐玉宣已經被教過了,他現在太小,不适合學騎馬。
只是懂歸懂,眼饞歸眼饞。
徐玉宣蔫蔫點頭。
陸氏撫了撫他的腦袋道:“看你母親騎也不錯。”
溫葉已經縱了一圈,她墨發高高束起,迎風揚動,一身紅衣束袖騎馬裝,和戲文裏說的俠女就差一把長劍。
徐玉宣望着遠出潇灑不已的母親,默默點頭。
溫葉騎累了就沿着溪邊走,順便讓馬兒喝喝水,偶爾還能看到兔子野雞從眼前竄過,可惜她不會抓。
倒是采了不少野果子回來。
一兜桑葚幾串野葡萄,其他雜七雜八的野果也有一些。
溫葉回到亭子附近,從馬上下來,抱着這些野果走進亭子,将它們放在石桌上道:“都是我采的,回去我給嫂嫂做水果茶喝。”
陸氏遞了一張絲帕過去道:“擦擦,滿頭的汗。”
溫葉卻揚着笑道:“嫂嫂,這不是汗,是我剛剛在溪邊洗臉時,沾的水。”
那桑葚不好摘,老桑葚樹長得很高,她只能用樹枝去打,期間總有那麽幾顆不聽話往她臉上砸,弄得她滿臉汁液。
徐玉宣望着桌上紅紅紫紫黃黃綠綠的果子,擡眸道:“母親,......”
還沒等他問出口,溫葉就撿了一顆桑葚喂他,說:“吃吧。”
這顆桑葚果子可能偏酸,徐玉宣邊嚼邊吸溜,表情扭巴,卻還舍不得吐掉。
最後還是紀嬷嬷幫忙用帕子給扣出來。
溫葉見此,伸手拽了一顆青葡萄再度喂過去。
陸氏看在眼裏,但沒提醒。
徐玉宣以為這一顆總能甜了,便沒想太多,張嘴就咬,結果差點酸掉他的小牙。
吐掉酸葡萄後,徐玉宣淚眼汪汪地望向溫葉,大聲控訴:“母親!”
溫葉不為所動,反而問他:“還吃嗎?”
徐玉宣搖搖頭。
不好吃。
溫葉這才轉向桌上的糕點,選了他最愛的棗糕安慰道:“吃這個吧。”
徐玉宣捧着甜甜的棗糕,狠咬一口,試圖壓下嘴裏的餘澀。
等溫葉‘捉弄’完徐玉宣,陸氏才開口:“你總這般逗他,小心他哪天真生你氣。”
明明出發點是為宣兒好,卻總是不走尋常路。
溫葉挨着陸氏坐下,親自給她倒了杯茶,厚臉皮說:“那到時候嫂嫂可要站在我這邊啊。”
陸氏:“......”
自從來到溪泉山後,溫葉幾乎就沒消停過,陸氏還是第一次見她精力這般足,騎馬、爬山,去林子裏摘野果,連下河摸魚都被她偷摸做了。
等陸氏知道後,那簍子魚已經被擺上了桌,她還能說什麽。
魚是喝流入溪裏的山泉水長大的,肉質更為鮮美,陸氏嘗過第一口後,就再也沒提溫葉下河的事,只命人小心看護。
倆人走後的第五天,國公府和往常一樣,下人們按部就班、各司其責。
徐月嘉照常上職,徐國公偶爾去趟京郊軍營。
這天傍晚,徐月嘉正在前院書房處理公務,徐國公過來一趟。
他來問:“你大嫂她們離開有十日了吧?”
徐月嘉面色平淡回道:“加上今日,是第五天。”
徐國公心生懷疑:“是嗎?可我怎麽覺得已經過去十多天了呢。”
徐月嘉合上手中的書,擡眸:“兄長記錯了。”
徐國公嘆了口氣,餘光瞄見他手裏書的封頁,頓道:“你如今怎還看起了三字經,這是宣兒的書吧。”
徐月嘉将書放回身後的書架上,道:“閑來翻翻罷了。”
徐國公沒在意,繼續道:“也不知你大嫂要玩到幾時才回府。”
徐月嘉:“還有十日。”
徐國公繼續嘆氣:“還有十日啊。”
徐月嘉:“兄長若擔心,便去看看。”
徐國公雖心動,但嘴上還是那套說辭:“我公務繁忙。”
徐月嘉神色漠然:“嗯。”
徐國公欲蓋彌彰:“我真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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