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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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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4章

    決定去板橋街夜市出攤後, 秦夏沒有耽擱,立刻付諸行動。

    年前這段時日大家荷包都鼓,無疑是生意最好的時候, 一旦錯過, 錢可就沒有那麽好掙了。

    依着扯面攤老板娘的建議, 秦夏連續幾晚都去了夜市上尋覓, 看看有無合适轉租的攤位。

    功夫不負有心人, 還真讓他趕上了。

    且好巧不巧,正是他買過炙豬肉的地方。

    “往年遠不至于回去這麽早的,誰能放着現成的銀子不掙不是?”

    那賣炙豬肉的漢子拿蒲扇一下下扇着炭爐上的風, 臉色都被熏烤得發紅。

    “今年我媳婦給我添了個大胖小子, 家中太婆年歲大了, 身上不安穩, 家裏來了信,說是讓我帶着一家子早些回村裏,也好團圓團圓。”

    秦夏在心裏迅速算了一遍輩分,笑道:“五世同堂,可見您家裏必定是福澤深厚, 積善餘慶的門戶。”

    誰都愛聽好話,何況秦夏說得這麽好聽。

    漢子樂呵呵道:“嗐,不過是尋常農戶, 但我太爺年輕時是念過書的, 有家訓傳下, 道是: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小時候覺得這話彎彎繞繞地念不明白, 現在看來,就像您說的, 積善餘慶,老天爺也不是糊塗的。”

    這之外,加上秦夏以“同行”的身份好一個肯定了漢子炙肉的手藝,換得對方痛痛快快和他寫下來轉租鋪位的契書。

    轉租期限自臘月十六起,至正月十五至。

    兩人在契書上按下手印,次日又拿去街道司蓋了官印,便算是正式生效。

    了卻一樁心事,回家的路上秦夏步履輕快,打算今晚回家做一頓大餐。

    正在思忖晚間置辦什麽菜色,一個守着一批野味在叫賣的獵戶,吸引了秦夏的主意。

    “小兄弟,這都是你上山獵的?”

    秦夏饒有興致地蹲下來,細看關在草籠子裏的幾只雜毛兔子。

    好久沒吃過了,見着了就忍不住開始饞這一口。

    野兔不及現代見過的養殖兔癡肥,但肉必定更有滋味。

    面前的獵戶瞧着也就是十五六的光景,身上套了件皮子比甲,帶着一股子山野間養出的生莽氣。

    讓秦夏想到一句話:英雄出少年。

    “都是我親手獵的,在家養了兩天,湊多了進城賣,大哥您要的話我可以幫着現宰,保管新鮮。”

    秦夏問他怎麽賣,論斤還是論個,獵戶比劃道:“大個的八十文,小個的六十文,不給皮子。”

    又掀開草籠子,拿出來給秦夏看了看,大個的是公兔子,拎着耳朵一抻,顯得很長一只。

    秦夏指了指道:“我就要這一只。”

    說罷又讓獵戶幫他處理好,免得回家還要見血。

    獵戶利落下了刀,收拾好後拿不知名的大草葉子一裹,草繩一捆,遞給秦夏。

    秦夏付了錢,把沉甸甸的一包拎來手中。

    有關兔肉,歷史上的某朝曾有一道名菜叫“披霞供”,說白了就是兔肉鍋子。

    據說因熱湯中的兔肉“色澤宛如雲霞”而得名,還有不少文人騷客留下詩篇傳誦至今。

    那等吃法太清淡,秦夏不甚喜歡。

    這一只兔子,做不成幹煸麻辣的,也得做成醬香紅燒的。

    就是只有兔肉怕是不夠吃,他走向路旁菜攤,又選了幾個土豆和紅蔥。

    回到家,虞九闕從竈房裏迎出來。

    秦夏今天收攤後去街道司辦事,他獨自在家先準備着第二天要用的食材。

    “可都辦妥了?”

    他接過秦夏手裏提着的東西,看向草葉裹着的一包。

    “這是?”

    秦夏活動了一下因為拎東西而被凍僵的手指,推着虞九闕趕緊鑽回竈房。

    門一阖,還是這裏暖和。

    “葉子包的是我買的兔子,晚上吃兔肉。”

    秦夏有些渴了,轉着圈找水喝,虞九闕趕緊給他倒了一碗放溫的白水,看他一通牛飲,末了一抹嘴,從懷裏掏出一紙契書。

    “夜市攤子的事也辦好了,一共三十日,統共一百二十文。”

    虞九闕微微咋舌。

    “倒是幾乎翻了個倍。”

    秦夏無奈地笑笑,“夜市上的租子本就貴些,都在七八十文上頭,人家占了好地界,又是轉租,加些錢也是難免,還有十文是給街道司的。”

    虞九闕也明白個中道理,小心地折起契書,折到一半,動作卻頓了頓。

    秦夏正在給自己倒第二碗水,見狀問道:“可是有什麽缺漏?”

    虞九闕抿了抿唇,漾出一個淺淡笑意,夾雜着薄薄的愁緒。

    “沒什麽,只是有時候會突然想到,我竟是識字的,也不知過去到底是個什麽來歷。”

    這年頭小門小戶、販夫走卒,不少都大字不識幾個,能認得自己的名字都算是燒高香。

    虞九闕卻是識文斷字,知書達禮。

    他這麽說,也是有心試探一下秦夏,是否也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秦夏哪裏需要懷疑,若非作者寫書時總要收着筆墨,不能人設細節都往外傾倒,他怕是連虞九闕的生辰八字都知道。

    只是未曾想,面前之人會冷不丁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虞九闕不是尋常人,生了一顆七竅玲珑心,一雙翻雲覆雨手。

    秦夏可不會傻到以為他只是随口一提。

    莫非記憶已有了恢複的端倪?

    這麽一想,不免平添了幾分悵惘,但面上沒有分毫顯露。

    他語調輕松道:“管它呢,無論好來歷還是壞來歷,都是過去的事,有道是往事不可追。”

    虞九闕把契書疊成四方塊,指腹掠過折痕,也看似不在意地莞爾道:“相公說得對,所以現在的我,寧願再也記不起從前的事,想必多半也不是什麽好的回憶。”

    流落牙行,身帶暗疾,一看就知道至少有一段颠沛的過往。

    現下日子太平,人都是耽于安穩的,這麽想也情有可原。

    秦夏暗自嘆氣。

    實則以他現今隐秘的心思,若虞九闕的記憶不會恢複,自己早已不抗拒将這“夫夫”之名坐實了。

    面對本心,他不避諱承認對虞九闕心動。

    可書中的劇情就像是一面蛛網,随時随時等待他們這些小蟲子兜頭撞上去,再也擺脫不得。

    不若還是別想了,徒增煩惱。

    虞九闕把契書收入屋中的匣子,打開時,又一次看見了自己的賣身契。

    這東西秦夏一向大喇喇地放着,虞九闕也恍若未覺,徑自把幾張紙疊着放好,關上匣子。

    他自诩配不上秦夏,兩人唯一的聯結,只有這一紙契約與背後的五兩銀子。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再返回時,剛剛打啞謎似的對話無人提及。

    他們一道灌好了第二天要賣的粉腸後,就開始籌備當日的晚食。

    備菜時,秦夏同虞九闕講了“披霞供”的故事,看見小哥兒歪着腦袋想了想道:“聽起來就是白水涮肉片,清淡養生,怪不得那些文人會喜歡。”

    可見口味已經被秦夏養刁了。

    秦夏正在把兔肉剁塊,清洗後瀝幹水分,加姜片,倒料酒,撒入鹽,再加一小勺油,抓勻後放入大碗腌制。

    “若是肉質鮮美,吃起來想必別有滋味,不過冬天的野兔都餓瘦了,這道菜咱們還是夏天再嘗吧。”

    比起名為“披霞供”的兔肉鍋子,他倒情願自己在家煮個火鍋。

    一道紅焖兔肉,裏面還要加上土豆與紅蔥頭當配菜。

    土豆削皮切滾刀塊,紅蔥頭剝去最外面一層皮切片。

    甭管什麽級別的廚子,在紅蔥的威力面前都要敗下陣來,切完之後,秦夏眼淚汪汪,一回頭把虞九闕吓了一跳。

    好在眼淚淌出來,也帶走了濺到眼睛裏的刺激成分。

    就是一個漢子在竈房裏拿着帕子揩眼淚,着實滑稽。

    吸了吸鼻子,秦夏拿起兩根虞九闕洗好的胡瓜。

    “上回吃拍胡瓜,這次給你看個新鮮的。”

    他說話間運刀如飛,乍看胡瓜毫發無傷,仿佛仍然完整。

    只有虞九闕依言在他切完後上手扯了一下後,才瞧出花樣。

    胡瓜長而不斷,像是一串過年時挂在竹竿上的紙花,只不過那是紅的,這是綠的。

    “真好看。”

    虞九闕眼神亮晶晶的,扯了一下就不敢再動。

    按照秦夏說的,小心翼翼将蓑衣胡瓜挪到大盤裏,盤成一個圈,最後再潑一個熱油調的料汁就能吃了。

    這樣的菜,在他眼裏簡直是能去酒樓裏當看盤的。

    而在秦夏的眼中,不過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他相公的手藝當真是不一般。

    等到兔肉腌好,秦夏熱鍋倒油,蔥姜蒜爆香後倒入兔肉翻炒,變色時加入土豆和紅蔥,最後開水沒過鍋中食材炖煮。

    一刻鐘多一點後,大火收了汁,兔肉酥爛、土豆軟糯,紅蔥則是甜的。

    晚食在天黑後端上桌。

    除了大葷的兔肉,充作涼菜的胡瓜外,還有一道清炒芸豆絲、一道青椒炒雞蛋。

    今晚的米飯是用鐵鍋直接煮的,鏟起來時還有一層脆脆的鍋巴。

    兩人各掰了一些嘗了嘗,吃起來覺得很新鮮。

    秦夏用筷子夾起一塊土豆,吃在嘴裏口感沙沙的,再加一口米飯,就是雙倍碳水帶來的滿足。

    屋中一時只有用飯的瑣碎聲響與零星家常的交談,大福也學會了在他們吃飯的時候圍着桌子轉,偶爾能得幾顆飯粒子,吃到嘴就開始嘎嘎叫,很高興似的。

    小鵝一天一個樣,到家一個月,已經長高了一大截,黃色的絨毛漸漸變成白色,再不是那個捧在手心裏的毛團子了。

    大碗裏的兔肉少了一半,青椒雞蛋裏還有不少青椒。

    虞九闕明顯不太愛吃,但深知不能浪費的道理,哪怕皺着眉也會嚼一嚼咽下去,愣是吃出一副深沉的表情,看得秦夏嘴角上揚。

    不過也沒特意幫他去吃,青椒營養豐富,多吃點有好處。

    吃完飯,家務做畢,兩人沒急着睡覺。

    點上油燈,落座桌前,秦夏擺出紙筆,預備謀劃下接下來夜市賣的吃食,虞九闕的指間則有彩繩在翻飛。

    他的絡子快打好了,選的是石青色,方勝花樣,到時候可以讓秦夏結在腰間,就是沒什麽東西放進去,也是個很不錯的裝飾。

    再給自己打一個朱草色的,湊成一對剛剛好。

    他做這個不太熟練,還是請教了對門的曹阿雙,最初總是會編錯,過半了才好起來。

    秦夏正在對面提筆蘸墨,毫不在意地于紙上落下自己的狗爬毛筆字。

    寫了半天,整張紙像是被墨胡亂塗了一遍,在虞九闕看來簡直是慘不忍睹。

    但他覺得這樣也有一個好處,就是這份菜譜若是被旁人撿到,自家食攤的方子怕是也走漏不出去……

    因為對方多半看不懂。

    他想及此,輕咳一聲壓住了笑。

    秦夏因為他這一聲咳嗽而擡眸,“怎麽好端端地又咳了。”

    虞九闕清清嗓子,“屋裏有點幹罷了,不妨事,相公寫了這麽多,可是有眉目了?”

    秦夏抖了抖紙上的墨跡,自得道:“差不多了,既然要靠這一個月多掙些銀錢,我打算還是多賣幾樣,甜的鹹的辣的都有。”

    保管讓每一個路過秦家食攤的人都提不動腿,邁不動步,不掏錢買上一份便舍不得走。

    虞九闕卻有些擔憂。

    “樣式這麽多,忙得過來麽?”

    雖然秦夏到現在為止,身體都沒出過什麽狀況,可人都是肉體凡胎,勞累過度終會反噬。

    秦夏寬慰他道:“放心,我也不是那等會為了銀子不要命的。這幾樣吃食裏,缽仔糕是可以在家做好帶去的,酸辣粉算是半成品,屆時只現做拇指生煎這一樣,再加上豆子的鐵板豆腐,忙是忙得過來。且我想着,東西一多,最累的實則不是出攤,而是在家備料,不妨咱們就雇個人來,這點工錢,咱們也不是出不起,還能都少些勞累,你覺得如何?”

    對于雇人,虞九闕是絕對贊成的,同時一下子冒出這麽多沒聽過的名詞,也讓他有些雲裏霧裏。

    “缽仔糕是什麽?”

    秦夏噙着笑意,和虞九闕解釋起來。

    “缽仔糕就是瓦缽蒸的米糕,有白米的、黑米的、紅豆的,總之顏色不一樣,上面點綴的配料也不一樣,圖的就是一個好看熱鬧,個頭不大,當個零嘴解個饞剛好。”

    臘月十六出攤,留給他們的準備時間不多了。

    兩人睡前商定,從明日起就同攤子上主顧講明接下來早食不賣,夜間卻可以往板橋街尋秦家食攤的事。

    至于預備雇來幫忙的人,則決定去問方蓉,讓她幫忙介紹些熟識可靠的街坊。

    ——

    快過年了,加之近來柳豆子張羅起的鐵板豆腐攤實打實掙了銀錢,方蓉歡歡喜喜地扯了不少好棉布,打算除了給自家兒女做新衣裳外,再給秦夏、虞九闕一人做一雙鞋。

    這兩個孩子上頭都沒有長輩了,自己平日裏得人家當成長輩尊敬,自然也得把該做的事做起來。

    這般百年後去了地底下,才好意思見秦夏爹娘。

    “正說要去家裏尋你倆,你看這就趕着巧地來了。”

    方蓉把二人招呼進來,沒問他倆是來作甚的,先把自己針線筐裏的紙片子拿出來比劃。

    “我給你倆描個鞋樣子,納一雙新鞋年頭上穿。”

    秦夏下意識往回收腳。

    “哪裏還用勞煩幹娘,納鞋底子多費眼睛,我們又不是沒鞋穿了。”

    方蓉道:“那你頭午還吃了飯呢,怎麽晚上還要再吃?又不是頭一回穿你幹娘做的鞋,恁多些話。”

    她手上有秦夏的鞋樣子,只是這年輕漢子總要竄些個頭,只怕做小了,今日比劃了一下,倒是差不離。

    她遂轉而拿過另外的紙片子道:“我跟你說,你這回是沾了九哥兒的光,我是為了給我幹兒夫郎做的。”

    說得虞九闕愈發不好意思,“幹娘,您也教教我做鞋子吧,以後我做一雙孝敬您,順便以後秦夏的也歸我做,您老別受累。”

    秦夏聽了後勾唇道:“看來我是先沾了阿九的光,又沾了幹娘的光,不過無所謂,左右我多了兩雙鞋穿,便宜還是我得了。”

    方蓉笑嗔他一句,“你是臉皮愈發厚了!”

    片刻後,她在紙片子上畫了虞九闕的鞋樣,虞九闕在哥兒裏是個頭高的,鞋碼也大一些。

    就着手裏的紙片子,她跟虞九闕說起做鞋子的步驟。

    先做鞋幫,再做鞋底,做鞋底要先上漿制袼褙,貼上幾層後鑽孔納上線。

    “穿新鞋走新路,我年前這些日子趕一趕,保管初一讓你倆穿上!”

    方蓉幹勁十足,秦夏和虞九闕便勸她量力而行,尤其夜裏少做針線活,當心傷眼睛。

    吃了半碗茶,兩人總算說起來這一趟的正事。

    方蓉聽罷點頭道:“你們想的是對的,合該雇人幫忙,不然到頭來把自己累壞了,豈不是得不償失?雇人這事就包在幹娘身上,保管給你們找個幹活利利索索,沒有壞心眼的。至于豆子,随便你使喚,他給你打下手是應該的,也莫要給他什麽工錢。”

    又提到在板橋街看的那家鋪面,方蓉也是打心底裏為他倆高興。

    “多好,等轉過年來,你們也是開店的坐賈,當掌櫃的人了。”

    她雙手合十,拜了拜道:“這是老秦家的祖宗保佑着呢!”

    雇人的事有了着落,秦夏開始專心忙于食材、用具的采買。

    先說缽仔糕。

    現代花花綠綠的缽仔糕多是用木薯粉做的,但秦夏想做的是傳統的老式缽仔糕,這就需要大量的糯米粉。

    直接去糧鋪買太貴,他為此借了興奕銘的門路。

    甘源齋是做點心的,用糯米粉的時候很多,他們自家就有專門的小磨坊。

    品質有保證不說,還可以低價購入。

    身為糕點老字號的掌櫃,興奕銘也是頭一回聽說缽仔糕。

    不僅十分想嘗嘗,還幫着秦夏出口味方面的主意。

    “糯米是白的,黑米是黑的,紅豆是紅的……這樣,你再用綠豆做個綠色的,玉米漿做個黃色的,如此,五色俱全!”

    所謂“五色”,即青、赤、黃、白、黑,對應五行之說。

    秦夏聞言,靈機一閃道:“既如此,不妨額外起個讨口彩的名字,就叫五行糕?”

    古人講究陰陽相生、五行調和,試問這名字一出,誰不心動。

    興奕銘往秦夏的肩頭拍了兩下,感慨道:“你若是投胎給我家老爺子當兒子,說不準甘源齋的分號已開遍大雍了。”

    他自問腦筋轉得真不如秦夏的快。

    秦夏謙遜道:“若非興掌櫃提及五色之說,我也聯想不到。”

    “缽仔糕”搖身一變,即将成為大雍朝的“五行糕”,秦夏與興奕銘說好了糯米粉進貨一事,又接連跑了好幾處地方。

    與此同時,虞九闕也在和他兵分兩路,找了間陶瓷鋪子,打算給夜市上的自家攤子買些碗碟,屆時柳家會幫忙借兩套桌椅板凳,辟出一塊可以吃完再走的地方。

    另外還需一批合适的小碗,充當做糕點的瓦缽。

    “不需要太精致,只是充當個做糕點的模子,樣式古樸些也可。”

    鋪子掌櫃聽他比劃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大小,翻箱倒櫃地讓夥計從庫房扛出來一個大竹箱,從裏面拿出一批小碗。

    “您看下這樣的合不合心意,這批貨是前幾年從南方進的,咱們北地用不上這麽小巧的玩意兒,陸陸續續賣了出了一些,剩下大約還有百來個,你要的話就給你實在價格。”

    不得不說,價格一出還的确挺實在。

    說是原先賣十文錢三個,現在五文錢兩個。

    但虞九闕依舊搖頭。

    “我要不了這麽多,就拿五十個。”

    掌櫃一聽有點急。

    他這批小碗可是在庫房積灰許久,好不容易等待一個感興趣的主顧。

    最後幾番拉扯,虞九闕答應以五文錢三個的價格買走,核算下來,撇去有缺口有瑕疵算白給的,一共才花了不到二錢銀子。

    東西不沉,卻怕摔碰。

    虞九闕沒自己搬動,給鋪子夥計留了芙蓉胡同的地址,讓他晚些時候送去。

    辦成一件事,他神清氣爽地朝外走,意外相遇了誠意堂的徐老郎中,手邊還牽了個面熟的小子。

    可不正是當日被那老漢喂了巴豆粉的啞巴乞兒麽?

    “徐老先生。”

    虞九闕問了聲好,徐老郎中也認出他來。

    寒暄幾句,原來老先生是自醫館回家的路上,來此買一個研磨藥物用的乳缽。

    鋪子夥計認得他,二話不說就尋了個新的出來,包好呈上。

    徐老郎中把乳缽遞給那小乞兒,讓他穩當當地抱着,站在鋪子檐下又同虞九闕說了幾句話。

    醫者仁心,上次開了藥後,虞九闕有日子沒來了。

    今天打眼一瞧,倒不如他想的那樣恢複萬全。

    簡單把了個脈,徐老郎中沉吟道:“你這毛病,還要切忌思慮過度,現下夜間夢魇的情況可有改善?”

    虞九闕笑得有些勉強,“是好些了,但兩晚上總還要有一晚做夢。”

    徐老郎中眉頭緊鎖,“醒來後可還有頭痛、胸悶等症候?”

    虞九闕淺淺颔首。

    徐老郎中捋了捋胡子,有心想說什麽,但最後也未張口。

    面前的小哥兒現下就是一市井百姓,讓他知曉自己過去或許曾習過武又有什麽好處?

    說不準反倒害了人家。

    他最終只是道:“平日少勞累、放寬心,你那相公是個疼人也會掙銀錢的,什麽好日子過不上,湯藥按時飲,過兩天再來複診。”

    難逢的機會,遇見了郎中,秦夏也不在側。

    虞九闕猶豫一瞬,出言叫住了領着小乞兒預備離開的徐老郎中,上前幾步問道:“再多叨擾老先生一句,請問您,我暗傷痊愈,是否記憶便可恢複?”

    徐老郎中沒把話說滿。

    “這不好講,人的記憶有失,往往并非全然系外部創傷所致。”

    他自然是以為虞九闕是想盡快恢複記憶的,不禁勸解道:“凡事有所求,難免亦有所失。你若是為了這事反複思慮,對身子的恢複反而沒有裨益。”

    虞九闕扯了扯唇角,未曾多做解釋,只單純謝過了徐老郎中,目送他同小乞兒沒入街市人流。

    看這模樣,倒像是徐老郎中将其收養了,也算善事一樁。

    傍晚時分。

    陶瓷鋪子的夥計送來了一箱小碗,秦夏在糧鋪訂下的紅薯粉條、面粉、幾樣米豆、菜蔬、蔥姜蒜等,也都裝在各自的布口袋裏運進了秦家的小院。

    過了一會兒,雜貨鋪子的人緊趕慢趕地,扛了一包袱各色香料擱下,一下子又出去一大筆銀錢。

    對門的韋朝一直留意着這邊的動靜,見進院子人陸續走了,秦家也掩上了大門,估計是忙完了,這才端了一碗他娘炒的鹽巴蠶豆去叩了叩秦家門環。

    “韋大哥,怎麽有工夫過來了,快請進。”

    秦夏給韋朝讓了地方,語帶抱歉道:“院子裏亂七八糟的,也沒個下腳地方,韋大哥屋裏坐吧。”

    韋朝順勢把蠶豆往他手裏一塞。

    “一些家常吃食,拿着無事時零碎着嘗嘗,莫要嫌棄。”

    秦夏莞爾,“哪裏,我是素來最愛吃嬸子炒的蠶豆,既想着我,謝還來不及,哪裏會嫌棄。”

    韋朝亦笑道:“你小時候就好這口,果不其然還沒變。”

    他現今對秦夏的印象愈發回轉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加上比鄰而居多年的情分,着實是個可以深交的人。

    進屋落座,虞九闕端來茶水待客。

    韋朝在椅子上挪了兩下,最終開門見山,說明來意道:“此次上門,着實是遇着個難處,想問問秦老弟有沒有解決的法子。”

    秦夏倒真有些奇了。

    韋朝在城內貨棧做工,貨棧此地又名“榻房”,也是牙行的一類,專供來往客商投宿及存放貨物,乃是城中天南地北客的集散地。

    因大多客商與人談生意,直接設在貨棧中進行,故而店內來來往往,常見商肆掌櫃、大戶人家的管事等角色。

    韋朝在這種地方做夥計,已算得上是見多識廣,待遇也優厚。

    秦夏自诩沒什麽是自己伸得上手的。

    “不知韋大哥遇見的是什麽難處,小弟雖沒什麽大本事,但也決計是能幫則幫。”

    韋朝淺笑了笑,“這事說來也不大,具體是這般情況……”

    韋朝所述,簡而言之就是,他因在貨棧做事之故,結識了城中宋府後廚裏的一個管采買的年輕管事。

    “宋府是富賈之家,上上下下主子、家仆等加起來,足足百來號人。府中從老太爺、老太君那輩起就篤信養生之道,府內只食白肉,不食紅肉,你想,這麽多人,成日要吃多少肉?每天光殺雞就要殺幾十只!他們在廚房做事的,油水不少,什麽裏頭都能扒拉點好處出來,這剔了雞肉做菜的雞骨架也是其一。”

    “過去他們一個雞骨架按照五文錢的價格,往城中一個面館裏賣,那面館以雞湯面聞名,雞湯都是用這些骨頭架子熬的。面館掌櫃我也熟識,兩頭一直是我牽線做中,哪知那面館一家子祖墳冒青煙,家中小子今年春闱高中,現下已點了去別縣當縣太爺了,阖家老小都跟着去,面館不開了,這雞骨架自然也就不要了。”

    秦夏在心裏算賬,就按一天五十個雞架子算,一個五文,一天就是二百五十文,一個月下來六七兩銀子都有了。

    哪怕不日日都有這麽多,打底也是五兩。

    手上倒騰些這個,一個月能掙出翻倍的月錢了,這等搖錢樹,可不是輕易願意撒手的。

    韋朝暫且沒法給人找到下家,又不想因此得罪人,一拍腦門,就想到了在吃食上新鮮點子極多的秦夏。

    “這事情的前因後果,我也算是聽明白了,韋大哥的意思,便是想讓我看看有沒有辦法用得上這些雞骨架,往後能從宋府手裏采買,對麽?”

    韋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确是這個意思,但老弟你也不必為難,能就能,不能就不能,老哥我總不能坑了你。”

    秦夏的手指在桌面上輕點數下,驀地停住。

    虞九闕留意到這一點,下意識地看過去,只聽秦夏接下來道:“若是留了些肉的雞骨架,我還真有方子可以做。”

    韋朝一下子直起身。

    “這個老弟盡管放心,說是骨架,哪裏還能只剩下骨頭了,肉還餘下不少呢。不怕你笑話,自從手上經辦這事,我也沒少往家帶,煮個湯下個面的都合适。畢竟又不是吃剩的,只是人家大廚撇開不要的。”

    對于秦夏來說,食攤上完全可以再添一道吃食,還能幫韋朝順手解決個難題,何樂而不為?

    事不宜遲,韋朝立刻就起身出門,說是去宋府給秦夏要些雞骨架來,也好試做新菜。

    韋朝走後,夫夫兩個繼續忙碌。

    虞九闕彎腰拎起一袋豆子,剛欲往柴房裏運,就被秦夏上前一把接了去。

    “這個太沉,你拿那邊的,輕快。”

    說罷不等虞九闕反應,就提溜着兩個大口袋走了。

    虞九闕看着秦夏的背影,只覺得心裏蜜滋滋的。

    東西零兒八碎的不少,把竈房和柴房堆了個嚴實。

    結束後兩人一人灌了一碗水,擦了擦忙出來的熱汗。

    秦夏把手裏的帕子順手疊成四方塊。

    “東西預備地差不多了,只等這兩日裏幹娘介紹的人來上工。”

    那日臨走前說好了,尋個婦人或是哥兒都行,最好年歲別太小的。

    一來是雇來的人定然和虞九闕獨處的時候更多,若是個漢子就不方便。

    年歲大些的,則是為了秦夏在時也不尴尬。

    話趕話的,正說着呢,院門外又來了人。

    “幹娘!”

    見來人是方蓉,秦夏和虞九闕打起精神上前迎接。

    打眼一瞧,方蓉身後還跟了個像是三十多歲的婦人,生了副柔順面相,穿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上衣,腳上踩一雙單布鞋。

    看起來日子過得清苦,但頭臉都收拾地利索齊整。

    “這是我老街坊家的媳婦,比你們都年長,就叫一聲鄭嫂子吧。”

    原來婦人名叫鄭杏花,和方蓉生下一雙兒女才死了丈夫不同,她是望門寡。

    青梅竹馬的相公在她還沒過門的時候,就生寒症沒了。

    即使如此,她也還是捧着牌位嫁進了紫藤胡同的馬家。

    這些年對上照顧公婆,對下照顧小姑子,家務之外,還會外出做工補貼家用。

    先前她在家幫人洗衣縫補,一雙手年年生凍瘡,年年好不了。

    但不做這個,一個寡婦,又着實沒別的什麽活計可做。

    方蓉和她來往頗多,秦夏昨日說起想要雇人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鄭杏花。

    “杏花勤快,人也本分,保管老老實實做事,沒有歪心思。”

    秦夏做的是吃食生意,最怕的無非是教人偷學了方子去。

    這也是方蓉找鄭杏花的緣故,在這件事上,她是敢打包票的。

    有了方蓉作保,秦夏和虞九闕也滿意,遂當場商議好了工錢,按照一日二十文算。

    “每天便是午後到傍晚的間隙裏來上兩個半時辰,最多不超過三個時辰,只需在家幫忙處理食材,其餘的一概不用管。”

    才做兩三個時辰的工,就能拿二十文錢,鄭杏花甚至覺得太多了。

    然而在秦夏看來,二十文都買不了一份豪華烤冷面,再給少些,他豈不成了周扒皮?

    方蓉知道秦夏是厚道的,多半也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優待鄭杏花一些,便勸着鄭杏花應承了。

    “我這幹兒子一家是絕對不會苛待人的,你要是心裏不踏實,回頭賣力做事不就成了。做工的想找個好東家,東家也想雇個能幹長久的。”

    這的确是大實話。

    這麽一說,鄭杏花總算不太好意思地點了頭,朝秦夏和虞九闕揖了一禮。

    為了讓彼此都放心,秦夏打算寫一份簡單的契書。

    他對自己的字很有自知之明,是以最後執筆的人是虞九闕。

    虞九闕的字是在宮中內書堂習來的,大雍朝于宮中設內書堂,專門教習十歲左右模樣周正俊俏、聰慧機敏的內侍,學成後派往二十四衙門供職。

    內書堂夫子皆是翰林學士,各個進士出身,在他們的教授下,虞九闕寫的一筆好書法。

    秦夏一邊看他研墨寫字一邊感慨,這筆字還是藏着些好,不然但凡遇到一個懂行的,都能猜得出虞九闕出身有異。

    而方蓉更是看傻了眼。

    在虞九闕盯着鄭杏花往上按手印的時候,她悄悄把秦夏扯到一旁,壓低嗓子道:“九哥兒一筆好字,以前怕不是讀書人家的哥兒。”

    秦夏摸了摸鼻子,裝傻道:“是麽?”

    方蓉懶得理他,自顧自囑咐道:“甭管是不是,我覺得八九不離十。那樣的出身淪落至此,必定是有苦衷的,總之人家跟了你,你可得好好待人家。以後抱個小子,焉知不能送去念書,改換門楣。”

    秦夏連連應是,方蓉只盼他是真的聽進去了。

    契書簽罷,一共兩份,兩邊各存了一份。

    雖說沒有過官府的路子,但有方蓉作為中間人的手印,算是白契,真有什麽糾紛,拿去裏老面前也是好使的。

    約好第二日下午鄭杏花來上工,方蓉便帶着人回了紫藤胡同。

    轉過一夜。

    午間照舊賣吃食,不少主顧已知曉他們臘月十六起要去板橋街夜市出攤的消息。

    兩頭賣的東西還不一樣,更加勾起他們的興致。

    這日又有人打聽夜市攤子的位置,生怕去了一趟又走空。

    虞九闕手上忙着包油紙盒,口中答道:“位子就在原先板橋街張家炙肉的地方,我們租了他家的攤子一月,對面是張家南貨店,您去了就能看見。”

    再問到時都有什麽吃的,虞九闕笑着把油紙盒遞出去道:“已定下的有拇指生煎、酸辣粉、缽仔糕三樣,鐵板豆腐也會捎帶着賣。其中缽仔糕是甜軟的,上了年紀的老人或是牙沒長齊的小娃娃都能吃,價錢不貴和現下一樣都不貴,您放心來。”

    對方疑惑道:“什麽叫已定下的,莫非還有沒定下的?”

    秦夏在一旁道:“還有一樣是鐵板雞架,因着不知曉能不能買到合适的雞骨架,所以未定。”

    “雞骨架?那玩意兒只有骨頭,除非熬湯,不然有什麽吃頭。”

    漢子咂咂嘴,心裏雖是狐疑,可又覺得沒滋沒味的骨頭架子到了秦夏手裏,說不準還真能變成什麽美味。

    人家都能把面團變成肉腸味道,骨頭架子好歹真是葷的。

    想來想去,還是得去嘗嘗,不然去晚了買不到,豈不要悔青腸子!

    “到時候若是趕趟兒,就去給你捧個場。”

    他一番糾結,面上說的話好似還多給秦夏面子似的,秦夏見怪不怪,含笑道了聲謝。

    而這個白日裏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定下來的“鐵板雞架”,當晚就在秦家的竈房裏正式出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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