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柳婆子急匆匆说要出门一趟,回来时手上抱着一岁多的哑妹。
家里的大人全都聚集在堂屋,吵得不可开交。
大人不让他们小孩掺和这事,让大哥领着他和三弟去玩。
他趁大哥不注意,又回到了家里,趴在门上偷听。
柳婆子一开始只说孩子是在路上捡的,家里又不缺那口吃的,能收养就收养,也算是为祖上积功德。
他娘不同意。
家里又不缺人,本就有三个男娃一个女娃了,多养一个女娃娃纯粹是自讨苦吃,小叔子考上童生都费劲,更别说秀才,他一日考不上秀才,家里就得继续供他读书,还得交赋税,剩下的粮全家人吃每日也只能混个水饱,再多一张嘴谁出钱?
掰扯了大半晌没个结果,柳婆子也发狠了,说你们要是不想养,我就哪儿捡的丢哪儿去,一条人命,你们看着办!
最后还是爷爷让她老实点说,这女娃到底哪儿来的。
柳婆子吭哧吭哧没说出什么有用的,门里传来‘砰’的一声,里面一阵沉默。
后来堂屋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他听得不甚清楚。
之后他就多了个妹妹。
现在回想起来,‘砰’的一声约莫是银子砸桌子的声音,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早晚食吃的都还算不错。
既然把哑妹留了下来,他娘对外也是护着的,村里有人问哑妹哪儿来的,娘只说是他们老姜家的,有不识相的继续问,她直追着人骂到别人家里,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提哑妹的身世。
可惜,对外算是护住了,对内却没护住,当初看似真心诚意想把哑妹留下的柳婆子竟如此狠心······
姜怀序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这么聪明,当真不知我这么多年遭受的虐待吗?”
“我知。”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说出来的同时姜二郎垂下了头。
他是在十一岁那年才知道的。
那时他亲眼目睹了柳婆子打骂哑妹,之后他就找到了爷爷,可爷爷并不把这件事当回事。
爷说庄户人家这样的事见的多了,你奶是个嘴硬心软的,不会对哑妹咋样。
跟爹娘说,他们的回答同样如此。
这与他读的圣贤之书相违背,无法对哑妹的煎熬视若无睹。
从那以后他只能尽力护着哑妹,为防有护不到的地方,他又找到了大哥。
在他看来情况确实有所好转,明面上就算哑妹做不好事,柳婆子对她的惩罚顶多是睡厨房,后来他才知道,柳婆子对哑妹的虐待并没有收敛,只是由明转暗。
愧疚之心让他即使看出现在的幺妹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说出半个字。
毕竟若真算起来,仍旧是他们姜家欠她的。
姜怀序见他脸色难看的紧,自顾自算起账来:“两锭金子算来有二百两银子,再加上卖菌子赚来的钱,单单这些已经足够我报答你们姜家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恩。”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我这个人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姜家你和大哥大嫂护我最多,大哥大嫂吃完一月的药,应当有望生儿育女,至于你,你身上的力气是因着我的缘故,这些报答,足够了。”
“你想离开姜家?”姜二郎缓缓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中不知何时充满了血丝。
姜怀序歪了歪头,“你知道我身上的奇异之处,清楚我一个人可以活得更好,不如你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姜二郎很想说世道艰难,人心叵测,一个未满十岁的小丫头想要过活难比登天,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爹娘和爷爷现在都很看重你······”
姜怀序哼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人贵有自知之明,若是从前的我,自己身上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我从来从最低处看人心,他们是看重我还是看重我身上的价值,想必二哥心里也有考量。”
姜二郎被这一笑晃了眼,反应过来后神情逐渐变得坚毅,“我姜循在此立下承诺,只要有我在一天,姜家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只会成为你的助力,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来为你善后。”
说到这儿,他脸上的窘迫一闪而逝,“虽然我现在连童生都没考上,但我相信有朝一日我必定金榜题名,护你安稳。如若做不到,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咔嚓’一声轻响,在雨夜中不甚清晰,可两人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只对视一眼,就知对方也听到了。
【人走了?】
【走了。】福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本团子要睡了,宿主你自求多福吧!】
“安稳我能自己求来,不需要依靠他人。”姜怀序坐在灶前,也打了个哈欠。
“还有······”她摊开一只手,一个银锭子凭空出现在手心,笑得一脸狡黠道,“以后就请二哥多多费心帮我隐瞒了。”
姜二郎看见眼前这一幕不由的睁大眼睛,连连后退几步。
“这是······仙术?”
收回手上的银子,姜怀序只道:“我能变出的东西都是我拥有的。二哥,若被别人知道这件事,我怕是会被烧死,溺死,这条小命全在你手里握着,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护得住。”
说完她话音又一转,“如若你护不住,我也不怕,只是到那时,丧命的必定不是我。”
刚从震惊中回过味的姜二郎心里清楚最后这句话定不是空穴来风,秘密入了第二人的耳,就不再是秘密,他不信姜怀序不知道。
心里这样想着,姜二郎正色道:“我绝不会向他人吐露半个字。”
姜怀序没说信或不信,只丢给姜二郎一瓶牛奶,“太晚了,吃东西就算了,喝完把瓶子处理掉。”
说完她把鲛珠收回空间,原地站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随即走出了厨房。
从姜二郎误喝那碗水开始,她的选择就只剩下姜二郎一人。
古代人又不是傻子,她从来没想过能瞒住所有人,即便不说出来,姜二郎也知道不少东西,倒不如挑明,说一半藏一半,就算姜二郎日后有别的心思,也会有所顾忌。
至于钱秀珠,她只是想试探一番,想要知道结果,明日便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