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没有传来预料中的疼，反而有些软软的触感…似乎还有焰火的气味，隐隐的还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
“厉明枝你要抱我抱到什么时候？我快站不住了。”
耳边的声音有些浑浊，像是冬日的冰块掉进了茶杯里，咕嘟咕嘟沸腾不息，散发着让她无法拒绝的魔力。
她瞬间就清醒过来，猛不丁地挣开对方的手臂想要站直身体，却听见脚踝处再次传来一声脆响。
“啊！好痛！”
厉明枝跌坐在台阶上，星眸里立马盈满了泪水，小小的姑娘缩成一团，肩膀一抖一抖的，毛茸茸的，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别乱动，让我看看。”
商烬蹲下，握住她的脚踝，隔着足袜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以后别这么冒冒失失的，小心点。”
“哦。”厉明枝见他嘴上嫌弃得不行，可手上的动作很是轻柔，便问道，“我在宣慈殿等你好久呢，你怎么在这里？”
商烬怔住，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
“我讨厌太吵闹的地方，而且你的生辰宴上，那些内命妇肯定跟鸭子一样吵吵个没完。”
厉明枝回想了一下宴上的情形，然后认同般的点点头：嗯…确实有点吵……
不过商烬没去生辰宴这件事，还是让她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她摸了摸袖子里的佛珠手串，眉眼微微低垂。
“来，站起来试试。”
稍时，商烬朝她伸出手，厉明枝抬头望去，见他的眉眼在朦胧的月色和雪色衬托下，显得越发精致。
她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有时候，乐昭小郡主在某些方面很是执着。
商烬皱了皱眉，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瞥了一眼她受伤的脚踝，转移话题道：“想看烟花吗？方才我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内侍们在下面准备呢。”
厉明枝立马点点头。
商烬将她扶好，又拢紧了她身上的毛绒大氅，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走上最后一段台阶。
站在望月台上的时候，厉明枝高兴的连扭伤的痛都忘记了，她侧眸偷偷瞄着身边的少年，轻声说道：“商烬，生日快乐。”
“嗯？”商烬眨了下眼睛，里面露出些微迷茫的神色，“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厉明枝嘴角的笑容暖了几分，“在我们家都是这样祝福的。”
我们家？
他的视线飘向她，猜想这应该是她在定远王府时与家人之间的说法，于是，他轻轻一笑。
“厉明枝。”
猝不及防地，他轻念着她的名字，没有之前的讽刺，也没有冰冷的漠视。
她微扬着下巴，转头望向他，屏息静听着。
“生日快乐，厉明枝。”
他的声音微微嘶哑，略带叹息的声音弥散在寒冷的空气和点点星空之中。
下一秒，点火的声音响起。
起初，先是一颗不起眼的小火苗蹿入了暗色的云层之中，而后，随着一声划破夜阑宁静的巨响，火种于半空中崩裂开来，巨大的烟花霎时绽放，花瓣如雨，纷纷坠落，仿若星辰由天际洒向人间，触手可及。
之后，更多的烟花升腾而起，摸黑的苍穹此刻犹如一卷画布，被点缀上凌乱而绚丽的色彩，整个上京城的上空都热闹了起来，一时光亮四起，恰如白昼。
而商烬的那句话，被崩裂开的烟花卷走了。
“你刚才说了什么？”
厉明枝大声问道。
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商烬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他看着她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柔和之色。
“没什么。”
火焰之色映着厉明枝的脸庞，她嘴角挂着娇软的笑容，一双清水碧泉般的眸子深深凝望着无尽苍穹，烟火姹紫嫣红的颜色倒映在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美得像是流光溢彩的宝石。
“你的生辰礼。”
手中忽然被对方塞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食盒，厉明枝呆住，她盯着食盒看了许久，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
“送我的？”
商烬点点头，有些不自然地回避着她突然热切起来的视线，“礼尚往来而已。”
心头忽然一暖，她了解商烬这个人有多别扭，她含笑不语，连忙将食盒打开，看见里面的几块兔子糖，惊喜不已。
“兔子糖！”
她赶紧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马上在嘴巴里散开：“好吃，这些都是你做的？”
嘴里含着糖，她问出来的话有些口齿不清，但商烬还是听到了。
“嗯…咳咳，那个…你喜欢就好。”
不知为何，商烬觉得自己的耳朵突然热热的，明明他正站在望月台吹风……
“你亲手做的？”
“嗯。”
“你手艺不错啊。”
“快吃。”
“哦……”
“……唔？”
趁他不注意，厉明枝将一块兔子糖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她笑眯眯地看着商烬含着兔子糖，一时半会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眼神像刀子似的瞥向厉明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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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吃甜的。”
商烬也变得口齿不清起来。
“哎呀，你尝尝嘛，这可是你亲手做的。”
厉明枝踮起脚，费劲巴拉地摸了摸他顺滑的头发，认真地教育他：“你今年才多大啊，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挑食是不对的，还有不要总是皱眉，跟个小老头一样。”
挑食、小老头…好好好。
商烬的眼神划过一丝凌厉，牙齿用力，嘎嘣一声，完整的兔子糖就在他嘴巴里面碎掉了。
厉明枝听着这声音，手腕一僵，干笑着：“呵呵，开玩笑的…那个…呵呵呵…”
见他神色不善，厉明枝讪讪地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看着天空中绚丽的烟花，努力地忽视掉耳边越来越近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觉得，商烬想咬碎的不是兔子糖，而是她的骨头……
“商烬，以后我就要和你还有姐姐、阿越哥哥一起住在清池宫了，外祖母已经答应我咯。”
为了防止气氛继续凝固下去，厉明枝赶紧转移话题。
然而商烬只是用眼角余光斜睨了她一眼，转头冷哼一声。
厉明枝尴尬一笑，她再次摸了摸那串佛珠，做了个深呼吸后，转身对商烬说道：“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说罢，她就将佛珠手串拿了出来，朝他递过去。
“听说这佛珠灵验的很，况且你之前不是说从没收到过生辰礼物吗，那现在，你就拥有第一份生辰礼了，愿它能保佑你，往后所有生辰都有人与你常相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微昂着头，欢喜的神色从眼神里透出来，像是一只撒娇讨赏的小猫。
商烬垂眸看着对方白嫩掌心上的手串，珠子色泽陈厚，珠圆玉润，能看出每一颗佛珠都是珍品，只是这串佛珠……
他的目光落在厉明枝笑靥如花的脸上，默默想起前几日兄长提起过，上个月外邦进贡了一盒稀有的舍利子佛珠给父皇…他再次低头看了眼那串佛珠手串：想来就是这条了。
“这分明是父皇送你的生辰礼，你为何要做成手串送给我？”
商烬看着她，忽然笑道：“身在红尘，心如禅，一颗一善念，厉明枝你觉得我会信这些？”
他自嘲般地笑着，眼神里参杂着厉明枝看不透的颜色，刹那间，只听得望月台上风声呼啸，烟花在半空炸响，眼前的少年，神色清冷，墨色双眸似夹杂着千年的寒冰。
还未等她想出反驳的话来，就看见商烬朱唇微微弯起，弧度既讽刺又带着敲冰戛玉的动听。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神佛的怜悯和垂爱的，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天道。”
“……”
猝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所谓一念起，风起云涌；一念灭，繁花似锦。
厉明枝不知道在此时此刻，商烬的这一念是什么，但总归不是她希望的那种。
“不管你信不信，这份祝福是一定要收下的，”厉明枝拽过他的左手，强制性地将佛珠手串戴在了他的手腕上，“只要你收下了，神佛都会保佑你的，不管何时何地。”
商烬盯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猛然失笑：“你还真是……”
剩下的话被寒风卷进了烟花中，于是，望月台上风声消寂，只余下烟花璀璨绽放，他们两人再也没有人开口。
直到这一轮烟花寂灭后——
“厉明枝，生日快乐。”
平和淡漠的嗓音在她的耳边悄然响起。
她猛地转头看去。
“你之前不是问我说了什么吗？”
商烬站在漫天烟火下，笑着看着眼前被大氅裹成团子的人，认真地说道：“我那时说，厉明枝，生日快乐。”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原本沉静如水的双眸中逐渐荡起波澜，先是惊讶，而后是喜悦，如同浓墨一般的瞳孔里溢满了点点星光。
这双眼睛，当真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双。
“商烬，我希望你此生，能爱你所爱，得你所得，永不彷徨，和光同尘。”
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些抽噎，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儿，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半空中，新一轮的烟花绽放，五光十色的花瓣混合着焰火燃烧后的气息弥漫整座望月台。
他听见她说：
“在你真正地强大之前，我会保护你。”
“厉明枝会保护商烬。”
一簇烟花响起时，商烬觉得自己的心脏、脑海、眼眸、肺腑…身上的每一处都被这股焰火的气息入侵，心脏深处似乎由一簇小小的焰火绽放，久久地不能消散。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摸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隐藏在黑暗中的手轻轻地攥紧。
“这是承诺哦。”
随着大片烟花绽放，厉明枝发髻上的琉璃玉簪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忽然闪烁了一下，但在焰火的掩映下，很快沉寂了下来。
这一刻，厉明枝还不知道，自己给出的这份承诺，在日后可能会蝴蝶振翅，不知何时卷起肆虐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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