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请您看看此物如何?”韩蕾语气恭敬。
张阁老下意识地接过,触手是一种坚韧光滑的纸张质感,与他平日所用的宣纸截然不同。封面上是两个方方正正、结构奇特的文字,他仔细辨认,才看出似乎是“字典”二字的某种简写。
他带着疑惑翻开,一页页看下去,眼中的震惊越来越浓。
只见书页之上,密密麻麻却排列整齐。每一个陌生的、笔画简练的字体旁边,都对照着一个他熟悉的繁体字。排版清晰,检索有序,竟是一套前所未见的文字体系!
“这……这是……”他的手指颤抖着抚摸过那些方正的简体字,声音沙哑。
“此为《新华字典》。”韩蕾轻声解释,目光却一直观察着张阁老面上的反应。
“上面这些笔画简练的字,称为简体字。它们易于书写,便于认读,将来若能在天下推行,将大大降低识字读书的门槛。这也是为了有教无类而准备的基石之一。阁老,您此刻手中所捧的,便是未来万千寒门学子启蒙之始。”
张阁老仿佛被烫到一般,手猛地一抖,又赶紧握住那本字典,仿佛握住了一个滚烫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目光痴迷,口中喃喃自语:“易写易认,易写易认……若真能如此……若真能如此……”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无数稚嫩的手握着笔,轻松地书写这些文字的场景,看到了学堂林立、书声琅琅的盛世景象。
这本薄薄的册子,在他手中重若千钧。
“如今,苍州境内的夫子们,已在开始学习这字典上的简体字,为日后教学做准备。”韩蕾补充道。
正在这时,赵樽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张阁老面前,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庄重,然后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老师。”
张阁老从字典中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赵樽的声音低沉而诚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力量。
“外界如何评说学生,是忠是奸,是王是贼,于学生而言,已不重要。学生今日前来,并非为自己辩解,而是有一事,恳求老师。”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真诚。
“学生恳请老师出山,前往苍州。不是为学生这‘反贼’正名,也不是请您运筹帷幄。学生只想请您,去教那些苍州大地上,刚刚得以踏入学堂的平民孩子们读书识字,明理做人。将您毕生所学,您心中所秉持的‘道’,传授给那些原本永无机会触碰圣贤之言的孩子。不知老师……可否愿意?”
张阁老彻底愣住了。
请他出山,不是为幕僚,不是为帝师,而是去……教蒙童?去实现那“有教无类”的梦想?这请求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个理想之上。
他嘴唇嗫嚅着,脸上露出极度的挣扎和犹豫。
忠君思想的桎梏、对谋反的本能排斥和对未知前景的恐惧,与眼前这本字典所代表的磅礴希望、以及弟子那番话所描绘的动人图景,在他心中激烈地搏斗着。
看出老师的挣扎,赵樽再次开口,语气更加诚恳。
“学生深知老师心有顾虑,事关重大,亦不愿强求老师立刻决断。学生斗胆提议,请您随学生前往苍州一行,只当作是游玩散心,亲眼去看一看。若您亲眼所见之后,仍觉得学生所做的一切并非正道,仍不愿留在苍州,学生对天起誓,绝不强留,必亲自恭送老师返回故里,并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为外人所知,绝不致老师清誉有损分毫!”
大胖头也急忙上前,拉住张阁老的衣袖,眼中满是恳求:“爷爷,您就去看看吧!苍州真的和外面传说的不一样!孙儿保证,您绝不会后悔这一趟的!那里……那里真的有希望!”
张阁老看看深情恳切的学生,看看目光清澈坚定的韩蕾,又看看一脸急切的孙子,最后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本沉甸甸的字典上。
那些方正的简体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跳动,编织成一个他梦想了一辈子却从未敢相信能实现的梦。
良久,良久。
堂内寂静无声,只有众人紧张的呼吸声和蜡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终于,张阁老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虽仍有挣扎,却多了一丝决断和难以按捺的好奇。
他声音干涩,缓缓道:“……也罢。老夫……便随你们去亲眼看看这苍州……究竟是何等模样。”
大胖头顿时喜笑颜开,差点跳起来:“爷爷您答应了!太好了!”
张阁老却摆摆手,脸上恢复了几分往日阁老的矜持和谨慎,低声道:“不过……需得隐秘些,趁着夜色……”
“爷爷!”大胖头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种自豪和宽慰,“您多虑了!说得直白些,如今这整个荆州,早已在赵樽的掌控之下。荆州王、宋知州皆是自家人,沿途安全无虞。您就放放心心,堂堂正正地去!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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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荆州?!”张阁老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猛地转头,目光骇然地射向赵樽,仿佛想从他脸上确认这石破天惊的消息是否属实。
这才多久?
荆州也在赵樽的控制之下了?
他莫不是听错了?
赵樽迎着他的目光,沉稳而肯定地点了点头。没有炫耀,没有张扬,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和自信。
张阁老彻底呆住了,他缓缓坐回椅中,背脊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他望着眼前这位变得既熟悉又陌生的学生,望着他身后那位长相娇俏甜美却智慧的韩蕾,再想到那本神奇的字典,那“为万世开太平”的雄文,那溃败的朝廷大军,那遍布荆州的水泥路,那免费的学堂,那庞大的造纸工坊……
一切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站在一个时代的拐点上,而眼前这个被他斥为“逆贼”的学生,可能正在开创一条他无法想象的道路。
而这条道路,他一直都是道听途说,眼下,他倒是期盼着和他们一起去看看。
窗外,天色渐暗,而张阁老的心中,却仿佛有一盏灯,被悄然点亮,越来越亮……
东关外二十里,东明军队临时驻扎的军营。
残旗斜插在沙地里,风一吹,卷起阵阵带着血腥气的尘土。
营帐间人影匆忙,哀嚎与呻吟不绝于耳。
军医们穿梭其间,手中纱布早已浸透暗红,却仍俯身在一个个伤口前,试图从死神指缝里抢回几条性命。
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比帐外更加凝重。
主帅慕容泰端坐于上,指节重重敲在案上,震得茶盏一跳。
“情报司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声音沉郁,如同闷雷,“不是说大景内乱,苍州王反了,朝廷军溃败……边关空虚?可今日突然冒出的援军又是从何而来?!若不是他们突然杀出,此刻东关城已插上我东明战旗!”
在他下首,一人斜倚在椅中,一身红衣如血,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东方既明,东明情报司大都督,此番奉旨督军。他闻言不过懒懒抬了下眼皮,唇角似笑非笑。
“慕容将军,”他声线柔和,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本座亲眼所见,大景皇帝亲点的十万兵马征讨苍州王,惨败而归,岂能有假?大景纵然乱,也未到任人宰割的地步。来了援军,不正是情理之中吗?”
他轻轻嗤笑一声:“倒是将军您,眼见先锋已突入城门,只因城内稍有骚动,便急令鸣金收兵……这到手的城门,可是您自己下令丢掉的。怎么,如今却要怪在本座头上?”
“你!”慕容泰霍然起身,额角青筋跳动,“若非你情报语焉不详,未能探明援军虚实,本将岂会下令撤退?若是陷阱,我军孤军深入,后果谁担?!”
“哦?”东方既明慢条斯理地直起身,红衣曳地,步态慵懒却步步逼人,“那依将军之见,全是本座这个提供情报的错了?您这身经百战的主帅,就半点责任也无?”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帐内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东方既明忽的嫣然一笑,那笑容妖异非常,冲淡了帐中的火药味,却添了几分寒意。
“罢了。将军既认定是本座拖了后腿……”他踱步上前,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那待将士们稍作休整,下一次攻城,让本座来‘出出主意’。您来指挥,按我的法子打。若还攻不下东关城,本座自会向陛下请罪,承认是我情报有误,贻误战机。如何?”
慕容泰眼神一凝:“东方大都督,你莫忘了身份。你只是督军,无权指挥本帅的军队。”
“自然记得。”东方既明已走至他身侧,微微倾身,吐息几乎拂过慕容泰的耳廓,“所以,本座不指挥,只……献策。听不听,在您。若听了我的计策却败了,罪,在我。若不按本座的主意打,败了,罪,可在你。”
慕容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美得近乎妖邪的脸,沉默片刻,终是沉声道:“……你有何主意?”
东方既明嘴角那抹笑意加深,缓缓贴近,唇几乎抵在慕容泰耳畔,低声细语了几句。
帐内烛火跳动,将两人身影投在帐壁上,重叠晃动。
只见慕容泰的瞳孔骤然收缩,随着东方既明的耳语持续,他的双眼越睁越大,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慕容将军,怎么样?敢这样打吗?”东方既明说完,直起身,好整以暇地整理着绯红袖口。
慕容泰猛地转过头,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一般,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与陌生。
帐外,伤兵的哀嚎随风隐隐传来,帐内,一片死寂。
五日后,东关城墙之外,东明帝国大军再度压境。
这一次,东明军阵的布置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大军最前方,是两排衣衫褴褛、血迹斑驳的士兵,他们铠甲破碎、目光惶然,与东明军整齐精良的装备形成了凄厉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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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的眼中没有战意,只有绝望与恐惧,像被驱赶的羊群,被迫站在了整个杀戮序列的最前沿。
城头之上,李建勇老元帅与守城将士们目睹此景,无不愤懑填胸。
敌军正是要以俘虏为前锋,逼其攻城,这完全是一种极为残酷的战术。
这种战术,古称“先登”,亦谓之“陷阵营”。而其战略本质,则是冷酷的“驱俘攻城”,或曰“以俘为兵”。
这些俘虏被用作人肉盾牌,是第一波消耗品。
这样做目的明确而残忍:要以其血肉之躯,耗尽城上箭矢滚木、沸油火石;以其性命,试探守军防御的破绽与薄弱之处。
更阴毒的是心理之战。
东明军队要让大景兵卒眼见同胞攻城的惨状,自相残杀之局,在心理层面撕裂守军的意志。
城上之人箭不敢放、滚石不忍投,却在顷刻之间,陷入忠义与存亡的两难绝地。
东明帝国借此节省己方精锐、保全实力。待俘虏伤亡殆尽、守军心力俱疲之际,才是他们真正主力压上之时。
若俘虏决定投降,这也是对降卒的一种残忍测试。以昔日战友之城为标的,逼他们斩断退路、交出一份血淋淋的“投名状”。
然而,这样的队伍从来只是权宜之用。无装备、无训练、更无士气可言。一旦利用价值已尽,等待他们的,往往是比战场更为凄凉的结局。
城墙外的战场上,战鼓擂响,厮杀展开。
东明的督战兵手持长刀,厉声呵斥,驱赶着大景俘虏走向城墙。
俘虏手中兵器残破,断刀断剑,甚至木棍竹竿,都不堪为战。
他们步履踉跄,在呵斥与威逼中向前移动,如同一道道流淌的血肉堤岸,缓缓涌向东关城墙。
而城上的李建勇老元帅看着这一幕,须发皆张,握枪之手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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