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照片都带下去了，林岁只得慢吞吞跟上。

    等她回到一楼，鹿湘便指着正中的三个纸人问：“岁岁你看，像不像照片上的人？”

    林岁依言看过去。

    那三个纸人做得尤其精致，比旁边那8些粗制滥造的好不少。

    脸也就更像真人，一眼看去便能认出，正是照片里的阿爸阿妈和阿哥。

    “这家人真有意思，嫌命太长？”斯星燃曲着一条腿，站得懒懒散散。

    纸人一般都是丧葬用品，拿活人的脸做模子本就不吉利，何况用自己和家人的。

    郁辞年：“过了十年之久，这些纸人还跟新的一样，本身就很奇怪，不是吗？”

    林岁拿过照片，对着一家四口生前的脸掐算一番。

    随即肯定道：“是死后做的。”

    “死后？”罗如兰惊讶，“死后怎么做？”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林岁昨晚第一眼看到寨子，就说这个地方没有阴气。

    没有阴气就意味着没有鬼，那就更不可能是鬼做的了。

    她拧眉想了想，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会不会是别人做了放到这里来，为了祭奠他们？”

    林岁摇头：“如果这家人真是因为惹怒洞神才被灭绝，没有寨民敢来。”

    棠溪也看了眼照片：“女、儿……呢？”

    一家四口，却只有三个纸人，难道那小姑娘没死，纸人是她做的？

    林岁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看着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笑容明媚天真，穿着当地特有的服装，顶着满头银饰。

    尚不知人间险恶，连最亲的人都有可能背叛，也不知家人的感情也是虚伪有目的的。

    林岁叹息道：“她这十年都不在这里。”

    虽说是以另一种方式离开，去到她向往的外面，又怎么不算是得偿所愿？

    从荒废的吊脚楼离开后，林岁又去了几个有长寿老人的家中看了看。

    他们到时，寨民个个眼神警惕，脸上分明写着不欢迎。

    可惜碍于枪炮威胁，寨民们不得不一脸憋屈地任他们大剌剌地闯进门。

    林岁有瞬间以为他们是土匪进村。

    第一个去的正是拄着拐杖的吴老家。

    林岁也不废话，直接问：“你们家被选中的是谁？”

    “你想干什么？”吴老满身防备，摆明了不想配合。

    他旁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同样虎视眈眈地盯着林岁。

    林岁目光在青年脸上顿了几秒，才回：“找前辈取取经。”

    “你要同意了？”吴老狐疑。

    林岁：“同不同意，总得了解清楚再说。”

    吴老还在迟疑，一个年轻妇人弱弱开口：“是，是我们家的姑奶奶，吴明月。”

    “哪有你说话的份？”吴老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妇人缩了缩脖子：“我男人，您最小的孙子还在外面没回呢，不赶紧把事情解决，万一他撞上外面那些使者怎么办？”

    林岁没在意吴老的突然变脸，问她：“有照片吗？”

    吴明月不在这里。

    “有，我姑奶奶不爱拍照，但是我偷偷拍了一张。”妇人赶紧掏手机。

    却陡听一声怒喝：“你敢！”

    妇人手一抖，诧异抬头，只见平常总是笑呵呵，满面慈祥的吴老，表情变得格外凶狠。

    他和他身边的青年似乎都想冲过来。

    但有蒙老这个前车之鉴，林岁不再给他们机会，悄悄打出两个咒印，便让他们脚下生根般一动不能动。

    林岁这才提醒妇人：“继续。”

    “哦哦。”妇人连忙解锁手机，点进相册。

    林岁凑近一看，相册里的人，赫然是今天在人群里负责带节奏的那个。

    黎野也注意过那人，拧眉问：“你姑奶奶多大？什么时候被选中的？”

    妇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阿爷最小的女儿。”

    吴老也是百岁老人，他最小的女儿看着才十几二十岁，说他七八十生下的也说得过去。

    前提是，他得生之前就得到赐福，才能在那么大年纪的情况下还有生育能力。

    这显然是个悖论。

    除非，吴明月不止二十岁。

    林岁又指着吴老身边的青年问：“这个呢，也是你阿爷最小的儿子？”

    妇人在吴老凶恶的瞪视下，迟疑地点点头。

    林岁递给她一张护身符：“感谢你的配合，记得贴身戴着，能保你一命。”

    妇人有点懵，但还是接过了护身符——毕竟她也看过节目。

    之后去的几家，被选中的“新娘”都不在，更是连张照片也没有。

    这下不止反派们，连状况外的罗如兰和程家兄弟都觉察到异样。

    “她们，不会是在躲你吧，林大师？”

    林岁：“大概吧。”

    “那为什么蒙玉不躲？”

    林岁：“她半年前才被选中，年纪正常。”

    至于吴明月，估计以为躲在人堆里就万事大吉。

    说话间，最后一家到了。

    林岁从寨民们的面相上得知，这家杨姓老人，是寨子里最高寿的，已有130岁高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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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之前那位能与鬼神沟通的巫师。

    杨家就在被炸毁的鼓楼旁边，是栋青瓦房。

    刚到门口，郁辞年便脚步一顿，扭头看林岁：“小队长，霉味最重的一家出现了。”

    林岁沉默地望着正在清理院子的杨家人。

    鼓楼的坍塌波及到杨家，被炸飞的木瓦碎片在杨家院子留下一片狼藉。

    须臾，林岁转身道：“走吧。”

    “不用问了？”斯星燃挑眉。

    林岁：“嗯，这家没必要问。”

    其他家都多少有些面相可看，杨家一个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肉球，大肉球，我生的哈哈哈哈哈……”

    疯疯癫癫的笑声忽然从杨家屋子里传出来。

    林岁回头看去。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死死扒着门框，因为她身后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想把她拖进去。

    女人不肯，就紧盯着林岁，脸上是疯癫的笑，眼里却隐含乞求。

    林岁心头一凛。

    她还没完全……

    林岁下意识上前。

    然而下一秒，女人眼神一变，仿若一个正常人般迅速退回去，砰一声关上大门。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实属莫名其妙。

    鹿湘几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林岁深吸口气，无奈道：“走吧，回去了。”

    鼓楼的废墟上，有好多青壮年在抢险。

    鼓楼也算是村寨的文化馆，许多关于长寿村的历史资料都存放在鼓楼里。

    他们正在搜救完好无损的。

    林岁还在想刚刚那个女人的事，没留意脚下，正踩中一个残本。

    残本封面上写有落花洞女四个字。

    林岁捡起来便不动声色地顺手揣进兜里。

    待回到民宿房间，林岁翻开残本，果见里面记录的是过去六十多年来，每一位被洞神选中的新娘。

    所谓洞神的新娘，最早出现在七十年前。

    是巫师的女儿，杨美一，时年十八岁。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被偷偷沉河。

    “什么叫被偷偷？”鹿湘皱了皱眉，“她不是自愿的，也不敢让人发现？”

    斯星燃奋力撕咬着一块硬邦邦的牛肉干，表情狰狞，头发丝都在跟着使劲：“肺法，辣丝吼肉妹嫩洗洞森。”

    “……”鹿湘黑着脸，“狗叫几声都比你会说人话。”

    又转向其他人：“能不能来个人给我翻译一下？”

    棠溪绷着小脸，特有发言权：“他、说……神！”

    鹿湘：“……”还不如不翻译。

    林岁好笑：“的确，那时候没人信洞神，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杨美一才会被偷偷沉河，结果误打误撞，让巫师获得赐福，成为长寿村最长寿的人。”

    “真的是长寿吗？”郁辞年眯了眯眼，唇边的笑意满含兴味。

    林岁：“不管是不是，至少在寨民们看来，他的确好好活着，活到了130岁。”

    “为什么是河？”黎野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洞神不应该在山洞里面？”

    林岁被选中后，那些寨民就说要把她丢进河里。

    林岁正低头看记录，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在问，便下意识回答：“没人清楚洞神在哪儿，他们只知道，顺着寨子里那条穿寨而过的神河，便能抵达神明的居住地。”

    “因此当地人也都很看重那条河，不允许任何人污染河流水源。”

    见林岁终于肯跟他说话了，黎野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原谅我了吗？”

    林岁：“……”大意了。

    她只当没听到，丝滑地继续讲正题：“杨美一之后，近十年没再下一个，应该是寨民们始终半信半疑，直到六十一年前，才有第二位新娘出现。”

    黎野眼神再次黯淡下来。

    此时，斯星燃终于撕咬下一点牛肉干，正费劲地嚼啊嚼：“你是猪吗，林大师都说了，在你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前，她不会跟你说话。”

    “你就不会好好想想，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要不是看在黎野特意把新做的牛肉干给他吃的份上，他才不会这么好心提醒。

    黎野当然有想过。

    可他想破头也只能想到，林岁是被他飞车的举动吓坏了才生气的。

    但他直觉这个答案真要说出来，林岁会更生气。

    何况如今也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想这些。

    林岁还被那只阴沟里的老鼠盯着，必须得尽快查清长寿村背后的秘密，离开这里才行。

    “诶，你这次手艺不行啊，牛肉干硬就不说了，我怎么嚼半天都嚼不烂？”斯星燃一边捂着嚼疼的腮帮子，眼睛一边盯着落花洞女的残本记录看。

    黎野：“这是失败品。”

    斯星燃：“？？？”

    靠！他就说为什么他刚刚主动分给小土豆一块，小土豆却说不要了。

    敢情就把他当邪神整呗？

    黎野无视他的控诉指责，也将注意力放到记录残本上。

    第二位新娘正是刚变异成使者的蒙老的女儿，蒙香，时年十七岁。

    后面依然有行小字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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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阿叔病危，杨阿爷说要帮他召唤神明。

    他站在河边，念一段听不懂的话，然后像变了个人，指着蒙香说选她。

    蒙香害怕得哭了，她被强行丢进河里。

    “按照时间来算，这个叫蒙香的，今年应该78岁了，即使十年前也该有68，那本日记里的小女孩却叫她阿姐……”

    鹿湘说着，眼尾一挑：“有意思。”

    程峰没懂：“有什么意思？”

    “……”鹿湘斜睨着他，“都到民宿了你怎么还跟着，不回你们那边？”

    程峰挠挠头，笑得讨好：“这不是，跟着你们更有安全感嘛。”

    不说有个林大师镇场子，还个个身怀绝技，有枪有炮，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林岁倒是不介意，她继续往下看记录。

    每一位洞神新娘都清晰地记载着被选中的时间。

    看规律，几乎是每隔半年就会选一次。

    也就是说，这座小小的村寨里，已经有一百二十多位洞神新娘。

    长寿村一共也才一百二十多户人家。

    郁辞年嘴巴里塞着糖，鼓着一边脸颊道：“看来是轮了一遍，才又轮到蒙家，轮到蒙玉。”

    林岁颔首：“可惜记录册只有前半部分，后半部被炸毁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罪魁祸首。

    斯星燃：“？？？”

    他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气笑了：“不是，这又关我什么事，不是林大师让我炸的？”

    棠溪一字一蹦：“谁……有、弹？”

    谁让你有炸弹？

    斯星燃：“……”

    他都想跑去河边敲鼓大喊“请苍天，辨忠奸”了好吗！

    看他都快委屈死了，林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谁能想到呢？

    好在四十年前的吴明月也有记录在册。

    彼时她正好是双十年华，到今年该有六十岁。

    黎野眉头紧拧：“她看着依然是二十岁的样子。”

    “啊？”罗如兰傻眼，“那，那她们是不光长寿，还能青春永驻？”

    难怪林岁之前说，蒙玉年纪正常，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为什么没有一个寨民发现？”

    他们明明和那些几十年容颜不改的“新娘”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竟然一点不觉得奇怪？

    哪怕说这也是神明赐福也好啊。

    然而他们提起赐福，都只说能获得长寿，没半个字表示还可以长生不老。

    这就很诡异了。

    林岁晃了晃手里的残本：“不，有一个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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