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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82章 第六八〇章 三京残影
    残阳如血,映照着废墟般的汴梁城。这座昔日繁华无双的东京,如今已成断壁残垣,街道两旁,屋舍倾颓,瓦砾与枯骨交错,唯有寥寥行人缩在阴影之中,拖着瘦削的身躯,茫然无助地寻觅残存的食物。

    开封大内,刘豫端坐于龙椅之上,听着殿下臣子们的奏报。

    「陛下,如今开封城内百姓不足一万,粮仓已空,商贾不愿入城,宫内所用米粮皆需从相州、郑州转运。」

    「陛下,如今朝廷内外官员,多为金人指派,文武百官未得民心,各州府反抗不绝,开封难以长久安定。」

    「陛下,洛阳如今人烟稀少,熊耳山义军虽暂时未动,但朝廷若不及早经营,恐怕此地终难掌控……」

    殿内低语声此起彼落,刘豫闻言,面色阴沉。他知道这伪齐之基看似稳固,实则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忍不住低声冷笑:「开封这座荒城,竟让朕坐拥天下,实在可笑……」

    宰相孔端操出列,微微拱手道:「陛下,如今之计,当先稳固三京,使大齐基业立于不败。」

    刘豫敲了敲龙椅扶手,沉声问道:「如何稳固?」

    孔端操沉吟片刻,道:「开封需大力招徕商贾,减免赋税,以利吸引流民回归;洛阳则应驻重兵剿灭熊耳山义军,另遣能臣经营,以示王化;至于商丘,若能和平收取,则不必费兵,否则久围不战,困其粮道,待其自溃。」

    刘豫冷笑:「说得简单,商丘那老匹夫凌唐佐岂是易与之辈?」

    孔端操低声道:「不过拖延之计罢了,陛下当忍耐。」

    刘豫目光一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西京洛阳城外的熊耳山夜色沉沉,远处洛水静静流淌,微风带来血与焦土的气息。这座曾经与长安并称的千年古都,如今早已化为人间炼狱。城内街巷冷清,黑瓦白墙间隐藏着无数战乱遗留下来的残骸。偶有零星灯火闪烁,却无人再谈论昔日的繁华。

    而在洛阳西南的熊耳山中,一处隐秘的山寨灯火通明,义军首领翟进立于帐前,听着探子回报。

    「报——伪齐已正式在洛阳设官建府,欲派兵清剿山中义军!」

    翟进冷笑一声,目光如炬:「金贼、齐狗一伙祸乱中原,俺等岂能坐视?」

    旁边一名大将邵隆道:「洛阳早已破败,如今百姓只剩数百户,伪齐朝廷纵然派兵,也难以在此立足。不如趁他们未站稳脚跟,杀进城去!」

    翟进沉思片刻,沉声道:「不可轻举妄动。洛阳城残破不堪,并无多少粮秣,咱们此时夺城,只会自陷困境。且伪齐再怎么说也是金人傀儡,若我们攻城,恐怕会引来女真人的铁骑,到时候咱们山寨能不能守住,都是未知之数。」

    帐内众人默然,半晌后,一名义士站出来道:「那便忍吗?」

    翟进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缓缓道:「忍?我们在这熊耳山躲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这一刻!如今金狗虽去,齐狗当权,但他们也未必就能长久。你们瞧着吧,这伪齐不过是一场笑话,早晚要倒。」

    帐内众人闻言,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伪齐驻洛阳的知府高允端坐于府衙,神情忧虑。他虽受命治理西京,却深知此地民心不附,赋税收不上来,兵丁不愿当差,连府衙内的僚属都个个推诿卸责,生怕被牵连。

    「知府大人……」幕僚低声道:「翟进那边还没有动静,但探子回报,山中义军近日粮草颇丰,似乎有外人送来支援。」

    高允皱起眉头,沉声道:「何人所送?」

    幕僚摇头:「不知,但应当不是商丘之人,凌唐佐目前还在与伪齐周旋,未见有暗通义军的迹象。」

    高允面色更为阴沉:「若贼军粮草无忧,恐怕迟早要再来劫掠洛阳……」

    幕僚小心翼翼地道:「高相公,若洛阳城守不住,或可先迁府相州,待时机成熟再返。」

    高允猛地拍案:「荒唐!本官若弃城而走,恐怕齐王要先杀了我!」

    他长叹一声,仰望屋顶:「如今这三京,皆是废墟,齐王坐拥开封,却难有寸功,若洛阳再失,那大齐还能支撑多久?」

    伪齐的梦,正在破败的三京中,渐渐显露裂痕。

    商丘城外,寒风卷起黄土,吹得残破的城墙仿佛在哀鸣。

    城头上的守卒裹紧衣襟,望着北方道路上来往的斥候与商旅,目光中满是警惕。这座孤城,自大齐伪政权建立以来,便成了刘豫势力范围内唯一尚未实际控制的地方。知府凌唐佐明白,商丘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后的一枚棋子,若是失陷,南宋再想北望河南,便再无立锥之地。

    ——可救援呢?何时才能到?

    凌唐佐立于府衙中庭,望着院内黄叶堆积,心中焦灼难安。

    不久前,商丘的最后一支可战之兵已然折损。孙安道兵败,整个商丘再无一支能主动出击的部队。他最后一次派出信使向南求援,可此时的南宋行在远在江陵,赵构和张浚固然有心北伐,可兵力短缺、战略混乱,谁会为了孤悬敌后的商丘孤城而倾力一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

    拖得一天算一天,拖得宋廷有余力北伐,拖得大齐内部生变,拖得金人对这位傀儡皇帝失去耐心——可这一切,都只是奢望。

    「父亲!」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凌唐佐回身,见儿子凌光满脸忧色地闯入厅堂。

    「孔彥舟已率军至城外,派使者前来,催促交割城池。」

    凌唐佐神色一凛,沉声道:「他说了什么?」

    凌光压低声音:「使者言道,皇帝陛下体恤商丘守军忠于故宋,不愿多造杀孽,特允今日为良辰吉日,命父亲开城纳降,封侯拜爵。」

    「哈哈……」凌唐佐冷笑,缓步踱至厅堂中央,望着案上堆叠的书函,低声道,「他倒是怕我们再拖下去。」

    他何尝不知,大齐方面如今虽已控制河南大部,但内部依旧混乱。刘豫虽自称大齐皇帝,可朝中党争未定,军中将领各怀心思,金人对他的态度也未必稳固。孔彥州此时逼迫商丘交割城池,未必只是刘豫的命令,或许也是金人对这位新皇帝施压的手段。

    凌唐佐抬手,取过书案上的一封书函,缓缓展开。

    ——这封信,是他半个月前送往宋廷的奏疏,至今未有回音。

    「回去告诉使者。」凌唐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本官感念陛下圣恩,定当择一最吉祥之日,开城迎降。」

    凌光微微一震,旋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拖延。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拖到南宋的北伐军至,拖到刘豫内斗,拖到金人失去耐心。

    拖到一切或许可能改变的那一天。

    「是。」凌光肃然拱手,转身而去。

    凌唐佐缓缓坐下,望向门外秋日的天光。

    ——但愿这最后的坚持,能换来一线生机。

    开封宫城之内,寒露渐凝,宣德殿上灯火通明。殿中群臣毕集,刘豫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堂下的文武百官,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耐。

    「商丘迟迟不肯归附,凌唐佐那厮还在拖延,究竟意欲何为?」刘豫冷声开口,语气中透着压抑不住的愠怒。

    丞相孔端操出列,拱手奏道:「启禀陛下,凌唐佐名为拖延交割,实则仍存故宋之心,意图待南朝北伐,援军至而复归宋廷。」

    「哼!南朝?」刘豫冷笑一声,「江南鼠辈,岂有余力北伐?」

    「陛下所言极是。」孔端操微微低首,「然商丘孤悬境内,若不尽早平定,难免成尾大之患。臣以为,可许以虚衔,待其降附后再行削夺。」

    右丞张柬却皱眉道:「孔丞相所言未必稳妥。商丘若降,尚可缓缓图之,但若一味拖延,或反使其困兽犹斗,招致南宋举兵相应。」

    刘豫眯了眯眼,转向堂下的太尉孔彦州:「卿领兵围城,已有月余,可有把握强攻?」

    孔彦州出列,拱手道:「陛下,商丘守军已无可战之力,然城中粮储尚足,且凌唐佐颇有心机,若贸然攻城,恐徒增损耗。臣请再缓数日,待其粮尽,再行破城。」

    刘豫闻言,思索片刻,微微颔首。

    此时,左丞李孝扬忽然出列,神色凝重:「陛下,商丘之事虽紧,但臣更忧心襄阳。」

    刘豫目光一凝:「襄阳如何?」

    李孝扬低声道:「南朝荆湖之地,虽已归附陛下,然韩世忠驻军荆门,虎视眈眈。近日更有风声传来,南朝行在有意北进。」

    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韩世忠之名,近来在中原已然不再陌生。这位故宋将领,自襄阳一败之后,竟在荆湖再度崛起,短短数月,已成大齐南境之大患。

    刘豫面色沉沉,缓缓道:「荆湖……果然是个祸患。」

    张柬沉吟道:「陛下,鄂州岳飞若北上,或可引金兵南下援手?」

    刘豫闻言,眉心微蹙。

    他虽是金国扶植,但深知女真人眼下并不愿再南下用兵。黄河以南的战事,本该由他这位大齐皇帝自行解决,若事事依赖金军,他这皇帝也未免太过无能。

    沉默半晌后,刘豫忽然冷笑一声:「传朕旨意,令孔彦州加紧攻取商丘,不得再拖!」

    「至于荆湖……」刘豫眯起双眼,缓缓道:「张柬,你亲自走一趟鄂州,见一见岳飞,看看他可愿归顺我大齐?」

    此言一出,群臣皆微微变色。

    张柬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臣遵旨。」

    而刘豫的嘴角,却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中原之地,虽已归于大齐,然裂隙初显,波澜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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