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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章 白马入芦花
    李意带来的消息——左慈、于吉、紫虚上人三位当世奇人连张角的身都近不了,且张角修为通玄,已臻至不可思议之境地,称之为“天道第一”亦不为过——这消息如同三九天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与幻想。管宁当即立断,下令营垒内所有人员,连同周边能通知到的乡民,以最快速度向后方紧急撤离二十里!命令下达得斩钉截铁,执行得也雷厉风行,但那种源于对未知巨变和绝对力量的恐惧,却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每个人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许劭(年约三四十,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并非老态龙钟)拄着九节竹杖,站在略高的坡地上,望着下方匆忙却难掩慌乱的撤离队伍。他正值壮年,虽经风霜却不见老迈,此刻眉头紧锁,平素洞悉世情、品评天下的从容气度被一种深切的凝重所取代。他一生钻研天人感应、谶纬星象,试图从纷乱征兆中窥见天命轨迹,但面对邺城方向那股纯粹、蛮横、近乎要暴力撕裂一切规则秩序的毁灭性能量,他第一次感到自身所学是如此苍白无力。卜筮推演在此刻失去了方向,谶纬之言也无法指明生路,这是一种对认知根基的撼动。

    赵空紧握着师尊李意的手臂。李意虽形容枯槁,满面悲苦之色,仿佛承载了世间一切忧患,但细看之下,其皮肤下隐隐有光华流动,呼吸绵长深远,显是修为精深、生命力并未如外表般衰败。赵空年轻刚毅的脸上混合着对师尊伤势的担忧、对局势的愤怒以及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他身为南阳都尉,习惯于在战场上明刀明枪地厮杀,但眼前的“敌人”却超越了常规战争的范畴,非刀剑所能伤,非军阵所能挡。他背后的太极剑持续发出低微却清越的嗡鸣,这柄传承自山中老人的神兵,既因远方的恐怖存在而躁动,又流露出一种渴望与同级别力量交锋的纯粹战意,这种矛盾的感觉让赵空心神激荡,难以平复。

    管宁指挥若定,安排着撤离事宜,言辞清晰,条理分明,尽显一位能吏的干练与效率。他气质超凡脱俗,平日并不热衷俗务,但此刻肩负重任,行动间自有法度。然而,其宽大儒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李意的话——“毁灭整个邺城区域”。那里面,有他这数月来苦心维系秩序、安抚流民的成果,有无数刚刚看到一丝生机的百姓,有孙原、孙宇呕心沥血守护的疆土……这一切难道真要尽数化为飞灰?儒者悲天悯人的仁心与眼前这近乎无解的冷酷现实激烈碰撞,让他备受煎熬,那份超然物外的心境也难免生出波澜。

    就在这绝望与压抑的氛围几乎达到顶点,令人窒息之时——

    哒、哒、哒。

    清晰而沉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穿透了营垒的喧嚣与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骑自北方官道缓缓而来。来人并非军中斥候打扮,亦未着汉官服饰,而是一身浆洗得微微发白的玄色太平道道袍,宽大而合体。头上并未佩戴象征起事的黄巾,只用一根看似普通、却打磨得温润光滑的木簪绾住发髻。他面容清癯,肤色偏白,似久不见日光,年纪看来约在四十上下,眼神沉静如水,深邃得不见底,甚至带着几分沉浸书卷多年的学者气韵。唯有一双自然垂于马鞍旁的手,骨节异常粗大分明,手掌宽厚,指肚布满肉眼难辨的细微茧痕,显是长期修炼某种奇特武功或符箓之法所致。

    他骑着一匹看似普通的黑骢马,控马之术却精湛无比,人马合一,在这慌乱撤离、人流惶惶的环境中逆向而行,步伐稳定,节奏丝毫未乱,显得格外突兀、诡异,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静气场。

    赵空眼神一厉,身为武将的警觉让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已然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周围护卫也立刻紧张起来,迅速移动,隐隐将来人合围在中间,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那道人却在距离营垒辕门整整十丈处便轻轻勒住了马,这个距离既显尊重,也保持了安全界限。他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在场众人,眼神在许劭的竹杖、管宁的儒袍上略有停留,最后落在了被赵空搀扶着的李意身上,微微颔首,动作自然流畅,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每一个字都仿佛能压下周围的嘈杂,直接落入人心:“敢问,剑圣楚天行,楚先生,可在此处?”他直接询问目标,对周遭的敌意仿佛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营垒内瞬间为之一静。所有的嘈杂和慌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气质迥异的太平道使者身上。

    许劭微微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上下打量着来人,缓缓开口,声音沉稳:“阁下是何人?寻楚先生何事?”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先行反问,掌控对话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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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人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协调的力量感,绝非普通文弱道士。他对着许劭及众人拱了拱手,姿态不卑不亢,既有方外之人的洒脱,又不失礼数:“贫道五鹿,忝为天公将军座下,太平道十三道主之一。奉天公将军法旨,特来向剑圣楚天行先生,呈递战书。”他自称“贫道”,行的是江湖礼数,而非军中礼仪,明确界定了此行的性质——非两军使者,而是道脉之间的约战。

    “五鹿?”李意沙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极其复杂的情绪,“原来是你……张角座下,最深居简出,最精研《老》《庄》、洞悉《太平经》要义,亦最是沉静寡言、修为深不可测的道主。据说你符阵双绝,已窥得‘清静无为’之妙境……他竟然派你来下战书……”李意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仿佛认为五鹿此类人物,不应行此之事。

    五鹿对李意再次颔首,态度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对方评价的不是自己:“李意先生,久违了。先生之‘望气’术,贫道素来敬佩。”他的回应淡然,却点出了李意的根脚,显示其见识广博,并非只知修炼的武夫。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叠得极为整齐的白色布帛,质地是普通的麻布,并非锦缎丝绸,却浆洗得十分干净。他双手捧着布帛,动作郑重,仿佛那不是一封战书,而是一卷圣典,朗声道:“天公将军言道,与楚先生大河之畔未尽之兴,愿于明日辰时,于东南三十里外,大河渡口之畔,芦海深处,再做一场论道之争。胜负既分,一切皆了。”

    他的话语清晰传遍四周,语调平稳,没有丝毫杀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说服力,仿佛在陈述一件必然会发生、且合乎天道至理的事情。

    管宁上前一步,青袍微动,沉声道:“天公将军欲行毁天灭地之事,视苍生如草芥,已悖人道,逆天和。此刻忽下战书,意欲何为?莫非是缓兵之计,或另有图谋?”他言辞犀利,直指核心,试图从对方话语中找出破绽或真实意图。

    五鹿看向管宁,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不起涟漪:“贫道只负责传话。天公将军之意,玄奥深邃,非我等所能妄加揣度。将军只言,此乃‘道争’,非俗战。楚先生若至,一切可见分晓,尘埃落定;若是不至……”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微微扫过那片混乱的撤离景象,没有说下去,但那片刻的沉默和未竟之言中蕴含的意味,却比任何赤裸裸的威胁更让人心头发冷,那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差距的、近乎自然的结论。

    赵空冷声道,语气铿锵,带着军人的血性和对长辈的维护:“楚前辈与天公将军一战,身负重伤,天下共知!此刻再赴死战,岂是公平之道?尔等若执意要战,赵某不才,愿代楚前辈前往,领教太平道高招!”他踏前一步,气势勃发,身后太极剑的嗡鸣声陡然加剧。

    五鹿的目光这才正式落到赵空身上,在他背后那被粗布包裹却难掩其非凡气息的太极剑上停留了一瞬,微微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沮丧的客观:“将军指定之人,是剑圣。此非寻常武斗,乃‘道争’。非同等境界者,妄入芦海,非是勇气,是为不智,顷刻间便为天地元气碾为齑粉。非是轻视阁下,实乃境界之差,宛若云泥。”他的话直接而残酷,剥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将血淋淋的实力差距摆在面前,让人无法反驳,也让人深刻体会到张角那“天道第一”所带来的绝对压迫感。

    许劭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试图稳住局面:“战书,我等可代为转交。但去与不去,事关重大,需由楚先生自行权衡决断。我等无法代其应允。”他这话既是对五鹿说,也是说给在场众人听,表明立场。

    五鹿微微躬身,并无异议,将手中那方布帛递出。一名护卫在许劭示意下,谨慎上前,接过布帛,仔细检查确认无异后,方才呈给许劭。

    许劭展开布帛,只见上面只有四个以朱砂混合着某种暗红色、仿佛凝固血液的液体书写的字:

    大河芦盛

    字迹虬劲霸道,力透布背,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蕴含着强大的精神意志和沸腾的力量,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睥睨天下的决绝。更隐隐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季的血腥气和灼热感。

    落款处,并非姓名,而是一个以同样颜料绘制的简易符印,结构繁复而古拙,形如燃烧跳动的火焰,又似扭曲咆哮的雷霆,更仿佛某种无法解读的天书云纹,散发着诡异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许劭看着这四个字和那符印,沉默良久,仿佛在以自身灵觉感知其中蕴含的信息与意志。半晌,他方才缓缓合上布帛,对五鹿道:“战书,已收到。阁下请回吧。”

    五鹿也不多言,再次拱手,动作一丝不苟:“告辞。”随即转身上马,调转马头,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步伐,沿着来路向邺城方向而去。自始至终,他神态从容,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的传信任务,对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复杂的目光以及远方那毁天灭地的威胁,都视若无睹,或者说,这一切都未能扰动他内心那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平静。这种极致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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