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际交往中,谁还能像古人那样重情重义?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就像春天的梦境、秋天的云彩,虚幻而不可依赖。有些人看到他人陷入困境却不伸手援助,表面上虚寒问暖,实际上只是图个虚名。而东汉的陈重与雷义,他们之间的情义比胶漆还要牢固;春秋时期的管仲和鲍叔牙,即便贫穷也能将生死相托。可惜如今,这种真挚的交友之道被很多人抛弃,就像寒冬里,只有竹子和松树依然坚守着彼此的盟约。
故事发生在元朝天顺年间,江南苏州府吴趋坊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名叫施济,字近仁。他的父亲施鉴,字公明,为人诚恳厚道、生活节俭,从不乱花一分钱。施鉴五十多岁时才有了施济这个儿子,老来得子,自然把他当作掌上明珠。施济八岁那年,父亲将他送到村里的支学究先生开办的私塾读书。支先生见施济聪明伶俐,又与自己儿子支德年龄相仿,便安排两人同坐在一张书桌旁。那时私塾里学生众多,年龄参差不齐,但唯独施济和支德聪慧好学,学业进步飞快。后来支学究因病离世,施济告知父亲后,便邀请支德到家中继续读书,两人相互学习、切磋,关系愈发亲密。不久后,他们一同进入官学学习,又一起参加科举考试。结果支德金榜题名做了官,施济却多次应试都未能考中。此后,施济便开始广散钱财结交朋友,救济贫困孤寡之人,希望能凭借豪爽侠义的名声在世间立足。
施鉴作为一个本分的财主,向来把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看到儿子如此大手大脚地花钱,心里难免心疼。他担心儿子把家财挥霍殆尽,日后生活窘迫,于是偷偷将金银财宝埋在地下的地窖里,这样的地窖有好几处,没有告诉任何人,打算等自己临终时,再把这些财产交给儿子。其实,财主们常常会有这样的做法,正所谓“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
如果施鉴平日里总是小病不断,头疼腹痛,那到了晚年,也能大致预判离世的日子;即便平时没什么病,到了临终前,在床上卧病半月或十天,儿子日夜在床前侍奉汤药,那地窖里藏钱的事也能说出来。可偏偏施鉴九十多岁了,依旧精神矍铄,饮食起居和年轻人无异,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谁能料到,一天夜里五更时分,他睡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虽说这也算是安详离世,但却没留下只言片语的遗嘱。常言说:“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施济是个有志气、爱学习的人,父亲去世后,他按照礼节,将丧事办得十分隆重。当时施济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儿子。守孝三年期满后,妻子严氏劝他纳个小妾,以便延续香火,施济却没有听从。他发愿每天诵读《白衣观音经》,还刊印经书布施给他人,并许下心愿:“如果妻子生下儿子,就拿出三百两银子修建寺庙大殿。”一年之后,严氏果然怀孕,生下一个男孩。孩子出生三天举行剃头仪式时,夫妻二人说起还愿的事,便给孩子取名为施还。等到孩子满月,又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汤饼会。
施济对妻子说,收拾好了三百两银子,便前往虎丘山的水月观音殿烧香拜佛。他正准备叫来寺庙住持,托付修建大殿的事情,忽然听到下面传来阵阵哭泣声,仔细一听,声音十分凄惨。施济走下大殿,来到千人石上查看,只见一个人坐在剑池边,望着池水,哭得肝肠寸断。走近一看,施济认出此人姓桂名富五,小时候两人住在同一条街上,还曾一起在支先生的私塾读书。后来桂家父母为了方便种地,搬到了肯口,桂富五也就辍学了。此后,两人虽也见过几次面,但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没想到今天竟在此相遇。
施济吃了一惊,赶忙上前将他叫起,询问缘由。桂富五只是不停地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施济心中不忍,挽起他的手,拉着他来到观音殿,说道:“桂兄,到底有什么伤心事?要是不嫌弃,说与小弟听听,或许我能为你分忧。”桂富五一开始不愿开口,在施济的再三追问下,才说出实情:“我祖上留下一所房子、百亩田地,自己耕种,自给自足,原本也能勉强维持生活。可不幸听信了别人的话,认为种地获利微薄,经商才能赚大钱。于是我用这点家产作抵押,向李平章府中借了三百两银子,去燕京贩卖纱缎。谁知道时运不济,接连几次生意都亏得血本无归,不仅本钱没了,连利息也赔了进去。官府催债的人如同狼虎一般,利滚利,最后把我的田产、房屋、家具全都抵了债,就连妻子和两个儿子也被他们带走了。即便这样还不够,他们还逼我诬陷亲戚来赔偿。我实在走投无路,连夜逃了出来,想来想去没有活路,就想投水自尽,所以才在这里痛哭。”
施济听后,十分同情地说:“桂兄别发愁。我刚好带了三百两修殿的银子,先借给你,让你们夫妻父子团圆,你看怎么样?”桂富五惊讶地问道:“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施济大笑道:“你又没有求我帮忙,我何必开玩笑?我和你虽然交情不算深厚,但幼年时曾是同窗,我亲眼看到吴地风俗凉薄,有些人看到朋友身处患难,只会用空话安慰,没有一点实际帮助。更过分的是,还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幸灾乐祸,这是我平日里最痛恨的。况且你如今的灾祸,还连累了妻儿。我一直苦于没有儿子,如今妻子生下儿子才刚满月,我祈求佛祖保佑他健康成长。可你有儿子却不得不舍弃给别人,这多有辱家门,我怎么忍心看到这样的事发生!我说的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说完,他打开箱子,取出三百两银子,双手递给桂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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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富五一时不敢接,说道:“你念及旧情,愿意帮助我,我希望能写个借条。如果以后有了好日子,一定报答你。”施济说:“我是可怜你才帮你,哪里是图你的报答?你赶紧回家吧,免得嫂子在家苦苦盼望。”桂富五喜出望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接过银子,忍不住屈膝下拜。施济慌忙将他扶起。桂富五流着泪说:“我们一家的性命都是你给的,这份恩情比亲生父母还要重。三天后,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接着,他又在观音大士面前磕头发誓:“我受施君救命之恩,今生如果不能报答,来生愿做牛做马相报。”说完,便欢欢喜喜地下山去了。后人写诗称赞施济的德行:“谊高矜厄且怜贫,三百朱提贱似尘。试问当今有力者,同窗谁念幼时人?”
施济对寺庙住持说:“带来修殿的银子,因为有其他急用先挪走了,明天一定补上。”住持说:“晚一天没关系。”施济回到家,把这件事告诉了严氏,严氏也没有责怪他。第二天,施济又凑了三百两银子,派人送到水月观音殿,完成了还愿的心愿。
到了第三天,桂富五带着十二岁的大儿子桂高,亲自登门拜谢。施济看到他们父子团聚,心里更加高兴,热情地招待他们,摆上酒菜留他们吃饭。闲谈中,施济问起桂富五偿还债务的情况。桂富五回答说:“自从得到你的帮助,本钱算是够了。可是他们把利息算得很高,我的田产还是被他们全部拿走了,只落得一家骨肉团圆。”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施济又问:“你们一家几口人,今后靠什么生活呢?”桂富五说:“如今没了家产,没有任何依靠。我们家世代都是读书人,羞于在故乡出丑,只能到外地去,给别人打工谋生。”施济说:“帮助人就要帮到底。我家门外有一片桑枣园,园中有几间茅屋,园边还有十亩田地。只要你勤劳耕种,完全可以维持生活。如果你不嫌弃生活清苦,就到那里暂时住下,你看怎么样?”桂富五说:“要是能这样,我们一家就不用在他乡挨饿受冻了。只是之前的恩情还没报答,现在又要接受你的恩惠,实在让我心里不安。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十二岁,小儿子十一岁,你看中哪个,就留下一个服侍你,也算我尽一点心意,就当是在富贵人家当仆人了。”施济说:“我既然和你做了朋友,你的儿子就如同我的儿子,哪有这样的道理!”随即叫来小厮,查看皇历选了个好日子,让桂富五一家搬进桑枣园,同时派人叮嘱看管园子的老仆,让他把房屋打扫干净,到时候交给桂家管理使用。桂富五让儿子给施济磕头道谢,桂高朝上磕头,施济要还礼,被桂富五拦住,只好受了。桂富五连连作揖,千恩万谢后,带着儿子告辞离去。到了搬家那天,施家又送了一些糕点、大米、钱财、布帛之类的东西。这情景,就像是从空中伸出一双有力的手,把陷入困境的桂富五一家拉了出来。
过了几天,桂富五准备了四个礼盒,里面装的都是当季的新鲜水果、肥美的鸡和大鲫鱼,让妻子孙大嫂坐着轿子,亲自到施家致谢。严氏准备饭菜招待她,孙大嫂能说会道,说起话来十分动听。严氏和她初次见面就很投缘,两人就像亲姐妹一样。更奇怪的是,施家还不满周岁的小儿子,一见到孙大嫂就特别喜欢,非要她抱。孙大嫂说:“不瞒你说,我已经有身孕了,抱不了小官人。”原来有这样一个习俗:大凡怀孕的人抱了别人家的孩子,那孩子就会脾胃不适,拉出青色的粪便,这叫做“受记”,要等孕妇生产之后,孩子的症状才会痊愈。严氏问:“不知道妹妹怀孕几个月了?”孙大嫂说:“已经五个月了。”严氏扳着手指算了算说:“去年十二月怀孕,今年九月就该生产。妹妹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如果这次生下女儿,我们就结为儿女亲家吧。”孙大嫂说:“承蒙您不嫌弃,就怕我们高攀不上。”两人聊得十分投机,一直说到晚上才分别。孙大嫂回到家,把严氏说的话告诉了丈夫,夫妻俩听了都很高兴,只盼着能生下女儿,结下这门亲事,以后生活也有个依靠。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初,孙大嫂果然生下一个女儿。施家又派人送去柴米,严氏也派女仆去探望。那段时间,两家人就像亲戚一样往来频繁,关系十分亲密,这些暂且不提。
话说桑枣园中有一棵银杏树,树干有好几围粗,相传“福德五圣之神”就栖息在树上。园丁每年腊月初一日,都会在树下烧纸钱、摆上酒菜进行祭祀。桂富五得知有这个规矩,或许是他命中注定要发迹。那年腊月初祭祀时,他忽然看见一只白老鼠绕着树走了一圈,径直钻进树根底下不见了。桂富五仔细查看,发现树根处有一个碗口大的洞穴,那只白老鼠还在洞口张望。桂富五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猜测道:“难道这只老鼠是神灵显灵?”孙大嫂说:“人一穷就爱胡思乱想。常听人说金蛇代表金子,白鼠代表银子,可从来没听说过神灵会变成老鼠的。说不定树下埋着钱财,老天爷可怜我们夫妻贫苦,所以让白鼠出现给我们暗示,也不一定。你明天去肯门童瞎子那里算一卦,看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桂富五平日里最听老婆的话,第二天一早,真的跑到童瞎子的卦摊前算卦。童瞎子说他有很大的财运。夫妻二人商量好后,买了猪头祭祀土地神,期待能有意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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