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中秋，天就慢慢变冷了。陶芹这天跟褚大妈约好去买一只鸡，结果刚打开大门就有一伙人急着进去，把陶芹给撞倒了。

    真是出门不利，陶芹又吃了一嘴的泥土，心情极度不爽。

    “哪个狗娘养的蠢东西，这么着急，是赶着去投胎啊！”

    陶芹爬起来，叉着腰准备联手褚大妈一起骂人，却发现褚大妈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伙人。

    这伙人都戴着白花，看起来是……报丧的？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哭着站到褚大妈面前：“大姐，咱妈没了！”

    褚大妈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等我收拾一下，我自个儿过去。”

    中年男人，也就是褚虎头吸了下鼻涕，为难地说：“大姐，家里地方太小了，我们把人放在了火葬场，在那租了个灵堂。这一天就要两块钱，亲戚们来了也要吃饭，我们几个手里钱不够。”

    褚大妈心里那点沉痛消失地无影无踪，瞬间就清醒过来，她板着脸问：“过来是为了跟我要钱吧？虎头，我问你，这钱我出了，相当于我跟你共担妈的丧事，那收回来的人情怎么算？”

    一直不说话的虎头媳妇不乐意了：“大姐你说的这什么话，你怎么这么贪心的？谁家办丧事，不是儿子收人情，你一个嫁出去几十年的寡妇拿什么人情！”

    “你也知道我嫁出去几十年了，还是个寡妇啊？那你们怎么有脸问我拿钱的？自从飞虎（褚大妈早死的儿子）去世后，咱们就从来没有联系过了。你这一见面就问我要钱，合适吗？”

    正常人是不会干这事的，可褚虎头从小就被爹娘灌输“姐姐们的就是自己的”这个思想，脑回路自然跟正常人不一样。

    褚虎头无赖道：“大姐，你不给钱，那我就把妈扔火葬场好了。现在天气凉，放几天没事的，你正好想想要不要出这个钱。”

    褚大妈好久没有这么生气了，哆嗦着从口袋里数了六块钱扔给弟弟：“给你，没出息的家伙！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没脸没皮的。这六块钱够三天的租钱了，你赶紧给我滚！”

    褚虎头带着家人麻溜地滚了，反正大姐肯定会去送妈最后一程的，到时候再抠点钱出来。

    陶芹担心老友：“你这弟弟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过去了，估计还会问你要钱的。”

    “再说吧，我能怎么办呢？”褚大妈心累，“毕竟是我妈，我没那么心冷，人都死了，还不去看一眼，我心里不安。陶芹，我回家换身衣服，那鸡得你自己去买了，另外得拜托你下午的时候帮我煮点饭，丽丽跟秋菊回来的时候都饿了。”

    “这种小事你就别惦记了，我会记在心上的，你赶紧的吧。”

    褚大妈就这么心事重重地出了门，郑翠花等人走后，好奇地问陶芹：“老褚怎么回事啊，我从来没见她这种表情？”

    罗大妈也好奇地凑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陶芹叹气：“她弟弟，那个虎头过来了，说老娘死了！”

    “哎呀，这都多少年不来往了，老褚去干嘛，当冤大头啊？”罗大妈很不赞同。

    看两人说的云里雾里的，郑翠花追着问：“你们从头跟我说，我都听不明白！”

    褚大妈的娘家跟云城其他家庭，没什么两样，是个很普通、很贫穷的家庭。

    褚大妈的爹娘对儿子有着深深的执念，在一连生了七个女儿后，终于生了个儿子。

    家里那么穷，当然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了。七个女儿死了两个，卖了三个，就剩褚大妈跟五妹留了下来。

    留下褚大妈是因为她年纪大，可以帮家里干重活了，五妹则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右腿被产婆拉坏了，卖不出去。

    褚虎头从小就被爹娘娇惯，哪怕两个姐姐都嫁人了，还是理直气壮地跑姐姐家要钱、要粮食。

    褚大妈心有不甘，却又不懂得拒绝。

    第一次生出怨气，是褚大妈的男人因为意外去世的时候。

    那个年代，死了男人，跟天塌了没两样，褚大妈哭成了泪人。

    原本以为娘家人过来是帮自己一把的，结果是为了要工作的。

    “虎妞，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上什么班啊？这工作就给虎头了，你在家享清福吧。再说，一个寡妇，抛头露面不好。”

    褚大妈哭得脑子昏沉沉的，她思考了好久才把爹的话给想明白：“爹，你是要我把我男人的工作给虎头？那我跟飞虎以后靠什么生活？虎头的工资分我们娘俩吗？”

    老娘立即跳出来：“呸，做你的青天白日梦！你想让你弟弟替你干活，你怎么敢的？你们娘俩以后怎么生活是你们的事，跟我家没关系。你以后不准上门来哭穷！”

    褚大妈被老娘理所应当的话给镇住了，抱着儿子只是哭，不愿意松口工作的事。

    褚大妈的男人是孤儿，没有亲人。

    大院的邻居们看着褚家人欺负孤儿寡母的，没忍住，帮着褚大妈赶人。还把机械厂当时的书记请来了，明确表示这份工作只能由褚大妈接替。

    这一回，褚家人灰溜溜地走了，之后就当这个女儿死了一样。褚大妈要是主动上门，他们就把东西收下。褚大妈不来，他们也不说去看看。

    几次下来，褚大妈心寒了，不再回娘家，憋着一口气把儿子养大成人并娶了媳妇。

    眼瞅着好日子就要来了，儿子也死了。

    褚大妈恨不得跟着去了，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她承受不住。

    也不知道褚家人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又上门了。

    “哎呀，虎妞啊，你这就是克夫克子的命啊。别怪我们不联系你，我们害怕，你要理解我们。

    现在飞虎也没了，这工作你也干不动了，要不就让给你弟弟吧。秋菊还年轻，肯定要改嫁的，丽丽就让秋菊带走，你也能轻松一点。

    现在是新社会了，出去讨饭都有的吃。别说我们做爹娘的不心疼你，以后每个月，让虎头给你两块钱，够买米了。你也别哭了，先跟我们去厂里办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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