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仲夏之月既望。正是六月十六日,夜幕垂落如一幅沉重的墨色锦缎,其上却吝啬地镶嵌着无数冰冷的碎钻,倔强地映衬着天穹的深邃。白日里蒸腾的热气并未随夕阳消散,反而被大地捂在了怀中,固执地弥漫开来。二十八度的空气黏稠得如同陈年的蜜糖,沉甸甸地压在裸露的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泥土与茂盛草木腐烂边缘的甜腥气息。六十八分的潮气更是无孔不入,凝滞在发梢、眉睫,钻入薄薄的丝麻衣料,紧贴在脊背,带来一种难以摆脱的、令人烦闷的濡湿感。四野无声,只有夏虫在草丛深处不知疲倦地鸣奏着单调的曲调,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整个天地都被包裹在这湿热窒息的琥珀里。
然而,这死寂被狂奔的脚步踏碎了。急促的喘息声、衣袂划破沉滞空气的猎猎声、还有足底践踏在干燥草茎和松散砾石上发出的喀嚓碎裂声,交织成一片混乱而绝望的逃亡乐章。
跑在最前端的,是葡萄氏-寒春。她的身形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异常矫健敏捷,如同一只被猎豹追逐的羚羊。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鬓角,几缕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颧骨上,随着她剧烈的奔跑起伏不定。她那双平日里沉静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惊惧与决绝的火焰,瞳孔因紧张而微微收缩,死死盯着前方未知的黑暗,仿佛那里就是唯一的生路。每一次迈步,她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双腿都爆发出巨大的推力,修长的身躯微微前倾,整个姿态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流线型,破开那浑浊湿热的空气阻力。
紧紧追随在她侧后方的,是她的妹妹葡萄氏-林香。林香的呼吸更为急促紊乱,胸腔剧烈起伏,白皙的脸颊上绯红一片,不知是奔跑的热力还是内心的恐慌所致。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紧随姐姐的本能依赖,脚步虽不如寒春那般迅捷有力,却也丝毫不乱,努力保持着与寒春近乎平行的位置。汗水同样浸湿了她的衣衫,肩头的布料颜色明显深了一块,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肩胛轮廓。
再往后,是赵柳。这位女子身材高挑,奔跑时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律,手臂摆动幅度很大,显示出不凡的体力。她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固执的直线,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两侧可能出现的危险,眉宇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与坚毅。汗水顺着她颈项的优美线条滑落,消失在交叠的领口深处。紧随赵柳的是耀华兴,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狂野的爆发力,每一次蹬地都仿佛要将脚下的泥土踏穿,呼吸沉重如风箱,眼神凶狠地盯着后方,似乎随时准备转身搏命。
这群女子,构成了逃亡队伍的前锋,在青铜色的黯淡月光下,如同一群受惊的鹿,不顾一切地奔向渺茫的希望。
紧随其后,是两位男性代表——公子田训与三公子运费业。公子田训身形略显单薄,奔跑的姿态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即使在如此狼狈的狂奔中,他的步伐依然试图维持某种刻板的节奏感,只是急促的呼吸和额角不断滚落的豆大汗珠暴露了他体力的极限。汗水浸透了他的浅色外袍,深色的汗渍在背部洇开一大片。他的眼神中交织着惊恐、疲惫以及对未知前路的深深恐惧,每一次落脚都显得有些虚浮不稳。
三公子运费业则截然不同。他体格健硕,肩膀宽阔,奔跑起来如同一头发狂的野牛,脚步沉重有力,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脚下的小石子簌簌滚动。他的喘息声粗重得吓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古铜色的脸庞上蜿蜒而下,甚至沿着脖颈流进半敞的衣襟。他的眼神凶狠,充满了被追赶的暴怒和不甘,时不时扭头回望,牙龈紧咬,腮帮子鼓起坚硬的线条。
就在这亡命奔逃之中,变故陡生!
前方看似平坦坚实的昏暗地面,在公子田训和三公子运费业沉重的脚步落下的瞬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他们脚下的土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抽空,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巨口。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啊——!”短促的惊呼刚刚冲出喉咙便被下坠的狂风狠狠塞回胸腔。
两人只觉得身体陡然一轻,脚下失去了所有支撑点,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又被巨大的失重感狠狠拽向无底深渊。视线中的最后一幕,是上方边缘那狰狞如锯齿般的破碎土层轮廓和同伴们骤然扭曲、写满极度惊骇的脸庞在急速远离缩小!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将他们彻底吞噬。他们的身躯在空中徒劳地挣扎、翻滚,衣袂被下坠的气流拉扯得笔直,发出怪异的呼啸声,笔直地消失在那个巨大、仿佛亘古存在的黑暗坑洞之中。
“田训公子!”
“三公子!”
葡萄氏-寒春和林香几乎同时发出凄厉的惊呼,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破厚重的夜幕。她们猛地刹住脚步,身体因巨大的惯性向前踉跄扑去,寒春甚至半个脚掌已经悬空,碎石簌簌落下,她凭借惊人的腰力才堪堪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尘土被她们的急停骤然激起,混合着潮湿的空气,形成一片呛人的灰雾。赵柳和耀华兴也紧随其后刹停,四个人惊魂未定地站在那深坑的边缘,身体剧烈颤抖,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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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洞的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远古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腐朽味道。她们向下望去,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先前公子田训和三公子运费业坠落时发出的短促惊呼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回荡,此刻却只剩下死寂,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这死寂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恐惧,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们的心脏。怎么办?下去?那无疑是另一个深渊!留在这里?身后的追兵随时可能赶到!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犹豫瞬间,脚下那看似坚实的边缘再次背叛了她们!
“咔啦啦……哗——!”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大地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骤然从她们立足的下方传来。脚下的泥土和岩石块如同酥脆的饼壳,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大面积地崩塌、垮陷!巨大的裂缝瞬间蔓延开来,像一张贪婪的黑色蛛网,瞬间吞噬了立足点。
“啊——!”
“不——!”
“小心!”
惊恐绝望的尖叫混合着岩石泥土滚落的轰鸣骤然爆发。葡萄氏-寒春、林香、赵柳、耀华兴四人的身体同时失去了平衡,如同断线的木偶,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直坠而下!她们的身影在坑口边缘绝望地挣扎、晃动了一下,便彻底被那张开的黑暗巨口无情地吞没。无数碎裂的土块、石块如同暴雨般哗啦啦地紧随她们落下,砸向那无底的黑暗深处,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
下坠。
无休无止、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失重下坠。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瞬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冰冷彻骨的空气呼啸着,如同千万把钝刀疯狂地刮擦着裸露的皮肤,刺痛感尖锐无比。衣物被下坠的气流猛烈地向上掀起、拍打,发出沉闷的“啪啪”声,紧紧缠绕在肢体上,又似乎随时要把人撕碎。整个胸腔被巨大的气压死死压住,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肺叶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窒息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大脑。唯有那颗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沉闷的钝痛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冲破胸膛!耳边是永不停歇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利风声,夹杂着自己或同伴绝望的、被拉长的扭曲惊呼,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刺穿着耳膜,在脑海中嗡嗡作响,碾碎了所有思考能力。眼前只有急速掠过的、模糊成一片流动墨色的坑壁,偶尔有几点冰冷的月光碎片在头顶洞口边缘一闪而过,便如同被黑暗吞噬的萤火虫般瞬间消失,留下更深的绝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颠倒、破碎,坠向那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结的终极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砰!噗通!哗啦——!”
一连串沉闷而混杂的巨大撞击声、落水声、以及碎石泥土持续坠落的哗啦声,像重锤般狠狠砸碎了无休止的下坠感。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污浊冰冷的积水!巨大的冲击力砸开了水面,激起的浑浊浪花狠狠拍打在脸上、灌入口鼻,浓烈的土腥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刺鼻的腐败气息呛入气管,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掼向水底淤泥,又被水的浮力猛地向上托起。四肢百骸传来散架般的剧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冰冷的积水贪婪地吸噬着身体残存的热量,寒冷如同无数冰冷的针,透过湿透的、紧贴在皮肤上的丝绸麻布衣物,直钻进骨髓深处,让牙齿不由自主地疯狂打颤,发出“咯咯咯”的磕碰声。
葡萄氏-寒春挣扎着将头艰难地露出水面,冰冷的污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疯狂流淌。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肌肉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将内脏都呕出来。她拼命地划动手臂,双腿在浑浊的水中用力蹬踏,试图稳住身形,浑浊的泥水不断灌入她的口鼻。那双曾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此刻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对未知的惊恐,视线在黑暗中疯狂地扫视,试图在浓稠的黑暗里捕捉到一丝同伴的身影。
“姐……姐!” 林香微弱而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充满了痛苦和无助。她似乎呛了更多水,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咳咳……林香!你在哪?回答我!” 寒春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朝着声音的方向奋力划水,冰冷的污水如同粘稠的泥沼,每一次拨动都异常沉重费力。她的指尖在黑暗中胡乱抓挠,冰冷的水流从指缝间穿过。
“噗……呸!妈的!” 一个带着狠戾和痛苦的声音响起,是耀华兴。她似乎撞到了坚硬的东西,骂声里带着痛楚。紧接着是哗啦啦猛烈划水的声音,显示她正奋力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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