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男童女。
君药。
裴元澈的呼吸骤然加重,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猛地抬起脚,就要朝孙百草的头颅踩下去。
“留着他。”
“这种人不配活着!”裴元澈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地起伏,眼中的血丝比昨夜更深了几分。
“他死了,我们就成了瞎子。”林琛走到他身边,按住了他的肩膀,“皇城那么大,我们去哪里找那辆‘药材车’?”
裴元澈的身体紧绷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极其不甘地放下了脚。
林琛没再管他,重新蹲下身,看着地上如一滩烂泥的孙百草。
“车,从皇城哪个门出来?”
孙百草的眼神涣散,还沉浸在信念崩塌的绝望中,对林琛的问话毫无反应。
林琛也不着急,他捡起地上那颗黑色的毒丸,在孙百草眼前晃了晃。
“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
“想死得痛快点,就老实回答。”
孙百草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丝焦距,他看着那颗毒丸,又看看林琛,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安……安礼门……”他含混地吐出几个字,“那是离掖庭宫最近的门……”
掖庭宫。
林琛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长安城的舆图。那里,关着无数犯官的家眷,还有许多无父无母的宫人孩童。那些孩子,在皇城里本就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就算消失几个,恐怕也激不起半点浪花。
“车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记号?”
“没有记号……”孙百草的声音气若游丝,“就是最普通的青布骡车……拉车的……是个独眼龙……姓王……”
“什么时候出来?”
“天一亮……卯时三刻,城门一开,他就会出来……”
“路线呢?”
“出安礼门,走永安坊,过金光门大街,一路向南……出城后,直奔终南山……”
孙百草每说一句,裴元澈的拳头就捏紧一分。他几乎能想象出那辆青布骡车,在晨曦中,载着一车绝望的孩子,不紧不慢地驶向地狱的场景。
问完了所有细节,林琛站起身。
“把他嘴堵上,带回大理寺天牢,严加看管。”林琛对一名金吾卫吩咐道,“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太好过。”
“是!”
金吾卫们利落地将孙百草捆了个结实,用破布堵住嘴,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货栈里,只剩下林琛和裴元澈,还有他带来的十名心腹。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卯时三刻……”裴元澈从阴影里走出来,声音沙哑,“还有一个时辰。”
“时间够了。”林琛走到货栈门口,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我们不能在城里动手,动静太大,会惊动袁天罡。”
“那就在城外!”裴元澈立刻接话,“金光门外十里,有一片白杨林,地势复杂,是动手的好地方!”
“不行。”林琛摇了摇头,“袁天罡不是蠢货,他经营这张网这么多年,心思缜密。出城的路,必然有他的眼线。一旦动手,消息立刻就会传回长生观。”
“那怎么办?!”裴元澈的怒火又一次被点燃,“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开进终南山?!”
“当然不。”林琛转过身,看着他,“我们就在城里动手,但要换个法子。”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点着。
“永安坊。”
“那里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街道宽阔,但巷弄极多,便于隐藏和撤退。”
“最重要的是,永安坊西侧,紧邻着西市。那里人流混杂,三教九流汇集,是全长安最混乱,也最容易制造混乱的地方。”
裴元澈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瞬间明白了林琛的意图。
“制造混乱,趁乱劫车?”
“不。”林琛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不是劫车,是‘丢货’。”
他看向裴元澈和他身后的十名金吾卫。
“你们,现在立刻脱下这身衣服,换上平民的衣服,去西市。”
“裴将军,你去找几个身手最好的,装成西域来的胡商,为了抢生意,在永安坊的街口,跟另一伙‘本地商人’当街斗殴。”
林琛又指向另外几名金吾卫。
“你们,去找几个泼皮无赖,给足了钱,让他们在同一时间,去抢一个‘富商’的钱袋,动静越大越好。”
“剩下的人,去西市的牲口棚,把马惊了,让它们冲上街。”
“我要你们在卯时三刻,让整个永安坊乱起来。乱到巡街的武侯根本管不过来,乱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林琛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那辆骡车呢?”裴元澈追问。
“车,交给我。”林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只需要把水搅浑,剩下的事,我来做。”
“你一个人?”裴元澈皱起了眉。
“放心,我从来不一个人做事。”
林琛说完,不再解释,转身便走出了货栈。
裴元澈看着他的背影,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他选择了相信。因为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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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听到了?”他转身对着手下,“按林少卿说的办!快!”
……
卯时二刻,永安坊。
晨光熹微,坊内的街道上已经有了行人。卖早点的摊贩支起了锅子,蒸汽氤氲;赶着去上朝的官员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过;早起的仆妇提着篮子,匆匆走向西市。
一切都和往常的清晨一样,平静而有序。
一个穿着灰色布衣,头戴一顶旧斗笠的年轻人,牵着一匹瘦马,走进了永安坊。他看起来像个进城办事的乡下人,毫不起眼。
年轻人正是林琛。
他没有去那条骡车必经的主街,而是钻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弄。巷子的尽头,是一堵高墙,墙内是一座废弃的宅院。
林琛将瘦马拴在墙角,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了几样东西。
一套车夫穿的短打衣服,一张人皮面具,还有一个装满了石灰粉的布袋。
他迅速换上衣服,戴上面具,原本清俊的脸庞,瞬间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神情木讷的中年汉子。
他将石灰袋系在腰间,拍了拍手,静静地靠在墙边,闭上了眼睛。
他在等。
等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也等那辆满载罪恶的骡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坊间的喧嚣声渐渐大了起来。
忽然,主街的方向传来一声暴喝。
“妈的!敢抢老子的生意!”
紧接着,是拳脚相加的闷响和器物碎裂的声音。
裴元澈的戏,开场了。
几乎是同时,街道的另一头,也爆发出一阵尖叫。
“抢钱啦!有人抢钱啦!”
几个泼皮无赖追着一个作富商打扮的金吾卫,满街乱窜,将好几个摊子都撞翻了。
巡街的武侯哨声大作,但闹事的点有好几处,他们一时之间根本分身乏术。
就在整条街的秩序濒临崩溃的时候,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从西市的方向传来。
“马惊了!快躲开!”
十几匹脱缰的野马,嘶鸣着,疯了一般冲进了永安坊,行人惊叫着四散奔逃,场面彻底失控。
林琛睁开了眼睛。
他翻身上墙,动作轻盈地落在了废弃宅院的屋顶上。
远处,传来一阵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咕噜”声,那声音在混乱的背景音中,独特而清晰。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骡车,不紧不慢地从街角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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