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老红木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色泽深沉,纹理细密如画,触手温润,却透着一股子沉甸甸的、不容小觑的分量。它不再是练习的坯料,而是真正能用于承重结构的良材。顾言将它留下,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最高级别的认可。
沈星晚指尖轻轻拂过木料表面,感受着那与之前普通木料截然不同的质感,仿佛能触摸到其中蕴含的岁月沉淀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一丝敬畏,目光变得沉静而专注。
挑战升级了。材料更珍贵,意味着不容轻易浪费。结构更复杂,要求她必须将昨夜领悟到的“劲”与“理”融会贯通,不能有丝毫差错。
她重新伏案,更加仔细地研读那些复杂的图纸,反复推敲每一个构件的受力关系和解构逻辑。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单个榫卯的契合,而是试图看清整个斗拱系统内部力量的流动与平衡。
画线时,她手中的炭笔愈发谨慎,每一条线都反复校准,仿佛那不是墨线,而是整个结构的筋骨脉络。下刀时,她更加注重感受不同纹理走向下的阻力变化,调整着发力的角度和深度。雕刻那优质硬木需要更大的力气,对手腕的稳定性和耐性是极大的考验。
过程中依旧会遇到问题。有时一个复杂的交错榫卯需要反复试错才能找到那唯一的、顺畅的路径;有时对预留缝隙的判断会产生偏差,需要拆开重调。但有了前一夜的经验和顾言那句“劲对了”的肯定,她面对困难时的心态已然不同。不再轻易焦虑自我怀疑,而是将其视为必经的磨砺,沉下心来分析、调整。
她的全部世界,仿佛就浓缩在了这张工作台之上。饿了就啃一口早上带来的馒头,渴了就喝一口凉水。眼睛酸涩了就抬头看看窗外顾言劳作的身影——他或是劈砍巨木,或是打磨大件,那沉稳有力的动作,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示范和陪伴。
念初偶尔会蹑手蹑脚地跑进来,好奇地看看她手下渐渐成形的、奇形怪状的木块,又怕打扰她,看一会儿便又悄悄跑开。
夕阳再次西斜时,沈星晚终于完成了斗拱最核心的一组斗升和昂翘构件。它们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线条流畅,结构严谨,透着老红木特有的沉静光泽。
最关键的组装时刻到来。
她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手指和酸痛不堪的腕关节,深吸一口气,开始像搭积木一般,将这些构件按照严格的顺序和方位,一层层、一件件地向上叠加组合。
“咔。” “哒。” “咔哒……”
一声声或低沉或清脆的契合声在寂静的屋内响起,如同奏响了一首独特的、属于木头与技艺的乐章。每一个声音都沉稳顺滑,带着优质木材咬合时特有的扎实质感。
她的动作不快,却异常稳定准确,指尖引导着每一个构件找到它唯一正确的位置。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力量通过这些精巧的结构层层传递、分散、最终达到平衡的美妙过程。
当最后一件昂首向上的耍头安放到位,一座虽微小却结构完整、气势初显的斗拱模型,赫然矗立在了工作台之上!
它稳稳地立在那里,结构繁复精巧,层层出挑,充满了力学的美感和一种庄严的古意。老红木的深色泽更为其增添了几分沉稳厚重的韵味。
成了! 她真的做出来了!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连日来的所有疲惫。她望着自己的作品,眼眶甚至有些微微发热。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昂起的耍头,感受着其坚实的结构。然后,她尝试着模拟受力,用手指在最底层的拱券上轻轻向下按压。
整个斗拱结构微微一沉,所有构件之间的榫卯立刻咬合得更紧,稳稳地扛住了这股压力,没有丝毫变形和松动!仿佛这不是一个模型,而是一个真正能托起千钧重量的肩膀!
这种强大的结构力量感,让她心潮澎湃。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顾言劳作归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木屑和阳光的气息。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工作台上那座 pleted 的斗拱模型上。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细地审视着这座微缩的斗拱。他看得极其仔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接口,甚至木材的纹理走向是否与受力方向契合,都在他的考察范围之内。
沈星晚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一次,她心里除了紧张,更多了一份期待。
顾言看了许久,然后伸出手指,在不同的关键节点逐一轻轻按压、摇晃,测试其牢固度和稳定性。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内行的精准。
整个斗拱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最核心的那个升斗构件上——正是昨夜被他认可了“劲”对了的那个。他的指腹在那光滑的弧面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感受其内在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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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抬起眼,目光转向沈星晚。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明显的波澜,但沈星晚却依稀捕捉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惊叹的微光,飞快地掠过他眼底。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非常非常缓慢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都要沉。
那点头里,蕴含着的份量,仿佛比他刚才测试的那座斗拱还要沉重。
无声,却已是最高褒奖。
沈星晚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和鼻腔,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的失态,心脏却如同被那只温热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酸胀得发疼,又充盈得几乎要炸开。
她做到了。她真的得到了他如此郑重的认可。
顾言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看那斗拱一眼,仿佛那无声的点头已经耗尽了他所有表达的情绪。他转身走到水缸边,舀水清洗双手和脸上的木屑。
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星晚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那座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光泽的斗拱,脸上终于缓缓绽放出一个无比明亮、带着泪光的笑容。
她知道,她跨过了一道极其重要的门槛。
顾言洗完,用布巾擦干手脸,走到门口,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落的夕阳,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却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什么难以捉摸的东西。
“明天,”他说,“收拾一下。”
沈星晚一愣:“收拾什么?”
“进城。”顾言言简意赅地回答,身影消失在门口,“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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