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日，放假了的蒲十三刚准备回家，阿姐却过来了。
“阿建，阿姐说她去看过外公了，这一次外公的情况真的很不好，阿姐说，是妈妈的信让外公伤透了心，没了求生的意志……阿建，外公其实对我很好的，我不想他死。”
这一天，宋海建裹紧了外衣，站在公社的电话室外。
电话那头，蒲十三低低地啜泣，声音沙哑。
她大概是哭了很久了，才决定打这个电话。
她盼回家，盼了好久好久……
她想见阿建，做梦都是他……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回去后就要找阿建问清楚，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
为此，她准备了整整一个学期！
她向很多女同学求教，该怎么去追求男同志？
大多数人都是羞涩地表示自己不会，不懂。
但也有几个同学，非常热心地给她支招。
她都一一记下来了，记在了本子上……
但是，但是……
“阿建，对不起，我今年可能回不去了……”
蒲十三伤心地哭起来。
她觉得上天一定是故意和自己作对。
她已经快一年没有回家了，她很想回家！
早知道会这样，今年暑假她就不去什么外国了！
“十三，这有什么好哭的？”
正当蒲十三难过得要命时，电话那头，传来了宋海建鼓励的声音。
“那是你外公，他对你们真心真意，现在兰姨不在，你们替兰姨守着他，陪着他，那也是应该的。”
“十三，你也知道，我外公外婆不关心我妈，不爱我妈，自然也不会在乎我们。所以你能拥有这样疼爱你的外公，我真心替你感到高兴。”
“外公一直在为你们考虑，他是个眼光长远的人，所以他给你和阿姐计划了出国进修。”
“我都听兰姨说了，你这个学期在学校表现特别惊艳，你还自己设计出了一个系列的衣服，虽然现在还有些瑕疵，但是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服装设计师。”
“这一切，都是外公带来的。即便没有血缘这层关系，就凭他对你的这些恩情，你也应该去照顾他。”
听完他的话，蒲十三吸了吸鼻涕，瓮声瓮气地说：“可是我想你……我想你的海螺了，怎么办？”
她差点就说漏嘴了，可恨！
她还是太懦弱了！
蒲十三，你个废物啊！
蒲十三在心里抓狂，她干嘛这么胆小，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就在蒲十三又气又恼的时候，宋海建的笑声通过话筒，不是很真切地传递过来。
“没事，我会准备很多海螺，等你回来，让你吃个尽兴，就像那天晚上在船上一样。”
那天晚上在船上……
蒲十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晚和宋海建的那个拥抱。
她的脸瞬间滚烫，低头揪着电话线，扭扭捏捏地转过来转过去。
直到——
“叩叩。”
坐在里面的电话员敲了敲木板，提醒道：“同志，损坏一部电话是要照价赔偿的。”
蒲十三顿时讪讪地松开了电话线，然后尴尬地道歉：“对不起……”
深吸一口气，蒲十三对着电话郑重地说：“阿建，虽然我回不去，但是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你要好好收着哦。”
“好。”
公社这里，宋海建挂完电话后，半天没动静。
电话员看着他木然的表情。
“海建同志，你没事吧？”
结果话音刚落，宋海建就抱头蹲在了地上。
宋海建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心痛到无法呼吸。
媳妇儿，我的媳妇儿啊！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命运不能这么容易改变！
该死的命运！
把我媳妇儿还回来啊啊啊……
此刻的宋海建，就像是那刚刚替美人挡下了子弹，表面云淡风轻甚至温柔安慰：别哭，我没事，实际上刚走到墙角，就捂着伤口痛得浑身抽搐眼泪鼻涕横流的装货……
这一天过后，宋海建的心情是乌云密布。
就连大年三十，他也无精打采的。
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过完年，收到蒲十三送来的礼物。
又是衣服？
但当他拿出来抖开了一看，才知道这身衣裳是不一样的。
是蒲十三亲手设计并做出来的衣服！
胸口还绣着好看的图案，是两只拉在一起的手。
这，这和告白有毛区别？
宋海建一下子从地狱来到了天堂，当天就把这身衣裳换上了。
然而……
由于蒲十三的审美太前卫，因此当他穿着这身衣服出去时，竟然没有一个人称赞他！
反而是憋着笑问他，这衣服是哪里买的，怪好笑的。
宋海建气！
一群没眼光的家伙！
唯有母亲，一脸欣喜地围着他，对这身衣裳左看右看。
“做得好啊，十三的针脚缝得比我的还整齐！她还会自己设计衣服样式，比我强多了。”
宋海建的心情这才好转，沾沾自喜地转了几个圈，“十三选的布料都是最好最舒服的，我决定了，以后天天都穿这身衣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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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衣服呢，十三姐这是在大学学了什么啊？”海兰小声嘟囔，“怎么大学也教做衣服吗？”
宋海建嗤了一声。
“海兰，这你就不懂了，往后服装行业，将是我们国家非常重要的产业，不信等着瞧吧！”
海兰不敢对大哥表达质疑。
但她转头就和海生嘀咕：“哥这是被爱情冲昏头脑，连基本的理智和审美都没有了。”
海生傻呵呵地笑：“我觉得挺好看的。”
“切！”
海兰扭头走了，跟他这个书呆子说不明白。
进入1979年后，镇上雨伞厂的效益下滑得很严重。
杨爱民算是有点眼光的，担心会失业，就特地来找宋海建。
他听说宋海建出海捕鱼很赚钱，想问问一旦自己失业，能不能跟着他干。
杨爱民登门的时候，提着一条三斤重的肉，还有一袋红糖。
这已然算是重礼了。
宋海建一家人自然是热情接待了他。
冯玉芬领着海兰海生去准备午饭，宋海建和杨爱民坐在屋里聊天。
“唉，当初还觉着你小子可怜巴巴的，想不到一眨眼，轮到我来跟你讨生活咯。”
杨爱民自嘲一笑。
他比宋海建还大十岁呢。
可这些年，他相亲好几个，最终都没成。
眼下还是个大龄老光棍。
都快三十了，还没结婚，杨国强气得都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可杨爱民始终不甘心。
“你知道当初我和小丽为什么不成吗？”
如今宋海建也是十九二十岁的青年同志了，有些事杨爱民也对他说得出口了。
宋海建对这个小丽依稀有点印象，但具体的记不起来了。
经过杨爱民提醒，才想起来是当年那个他差点就娶回家的相亲对象。
“当时我还请她去看了好几场电影，我是真挺满意她的。但你想都想不到，这姑娘那叫一个……她，她都怀孕了！”
杨爱民一脸吃大便的表情吐出真相，的确让宋海建大吃一惊。
“你确定？那会儿未婚先孕，怕是一辈子都毁了吧！”
闻言，杨爱民苦笑一声：“她说我是好人，所以不想骗我……她说她家里人都知道这事儿，孩子的父亲是她爸的领导……我当时差点晕过去，好家伙，这是一家什么人啊！”
直到今天说起当日的事，杨爱民还是有些愤愤。
“最后为了保护她的名声，我只能用别的理由退亲。没想到，这样反而坏了我的名声，后面相亲的时候，好姑娘都不愿意跟我见面，跟我见面的开口就是要高价彩礼，有的还扬言我娶了她以后，还得把她弟娶媳妇儿的彩礼给准备好，我都气乐了！”
听到这里，宋海建打从心底里，十分同情杨爱民。
这杨爱民何尝不是上一世的宋海建啊……
于是宋海建拍拍他的肩膀，叹息道：“别说了爱民哥，都过去了，以后你跟着我混，别的不说，至少能让你有本钱找一个你喜欢的媳妇儿。”
杨爱民对他有恩。
何况这人的秉性与能力他都了解。
将他纳入麾下，包赚的！
可当杨爱民期待地询问他，自己什么时候可以上船时。
宋海建却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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