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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1章 荀彧
    东汉延熹七年(公元164年),豫州颍川郡的荀氏祖宅内,一场春雨正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青瓦。

    随着第三声婴啼,侍婢们抱着襁褓中的男婴穿过雕花木廊,廊下悬挂的《尚书》竹简风铃叮咚作响,惊飞了檐角筑巢的燕子。

    时任济南国相的荀绲接过儿子,见其额宽鼻隆,双目微闭却隐含锋芒,忽然想起父亲荀淑晚年批注《春秋》时的喟叹:"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遂为其取名"荀彧",字"文若",既寄寓"文采昭着"之愿,亦暗合"以文载道"之志。

    颍川荀氏的荣耀可追溯至西汉御史大夫荀彘,至东汉中期已成"士族之冠"。

    荀彧的祖父荀淑,号"神君",隐居朗陵时聚徒讲学,门下弟子达千人;叔父荀爽,十二岁通《春秋》,九十三日从白衣升至司空,创下东汉官场奇迹。

    在这样的家族氛围中,荀彧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诵《诗经》,七岁时已能捧着祖父手批的《谷梁传》问:"齐桓公有葵丘之会,为何孔子仍贬其'不知礼'?"

    叔父荀爽抚掌称奇,取来家藏的青铜编钟,以"钟鸣鼎食"之仪为他讲解"礼崩乐坏"的春秋大义。

    永汉元年(189年),二十五岁的荀彧被举为孝廉,授守宫令,踏入洛阳朝堂。

    此时的东汉王朝已病入膏肓:灵帝在西园卖官鬻爵,宦官蹇硕掌禁军,外戚何进与十常侍斗得血溅宫廷。

    某日退朝,荀彧路过太学,见儒生们正为党锢之祸中遇害的李膺设祭,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呼:"陈蕃李膺,虽死犹生!"

    他袖中紧攥的《公羊传》竹简硌得掌心生疼——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士大夫的脊梁不是朝堂上的朱紫华服,而是"宁为玉碎"的理想主义。

    中平六年(189年),董卓废少帝立献帝,荀彧敏锐察觉洛阳即将沦为炼狱。

    他连夜劝说父亲荀绲:"颍川乃四战之地,董卓豺狼,天下必乱,宜早迁宗族以避兵灾。"

    当族人犹豫是否舍弃百年祖业时,荀彧捧出祖父荀淑的遗像:"昔祖父避党锢之祸,隐居朗陵而育八龙;今若恋栈,恐成乱世鱼肉!"

    最终,他率宗族千余人西迁冀州,身后的颍川郡,果然在次年沦为吕布与曹操混战的焦土。

    在冀州邺城,袁绍以"四世三公"之尊礼遇荀彧,每日宴饮必请其上座。

    但荀彧很快发现,袁绍幕府中"清谈误国"之风盛行:沮授"迎天子"之策被郭图以"挟制论"否决,田丰"稳扎稳打"之议遭袁绍轻慢。

    某个雪夜,他与郭嘉对坐煮酒,望着帐外醉卧的士兵叹道:"袁本初好比温室兰花,看似高贵,却经不得风雨。能在乱世中重建秩序者,必是能破局之人。"

    初平二年(191年),荀彧在东郡大营见到曹操时,后者正挥剑演练《孟德新书》中的战阵。

    这位"赘阉遗丑"出身的军阀,甲胄上还沾着征讨黑山军的血渍,却在见到荀彧的瞬间收剑入鞘,长揖及地:"久闻文若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天助我也!"

    荀彧抬眼望去,见曹操目如朗星,腰间玉珏与自己的祖父遗物竟出自同一玉工——这或许是命运的隐喻:士族与军阀,即将开启一段互为表里的政治同盟。

    两人相谈三日三夜,从《孙子兵法》的"诡道十二法",到汉末弊政的根源。

    当曹操问及"袁绍四世三公,为何文若舍之投我"时,荀彧叩首答道:"袁公徒效周公下士,却不知周公能吐哺握发,因能尽释前嫌、唯才是举。明公虽起微末,却有'奉天子、行屯田、抑豪强'三策,此乃王霸之基也。"

    这番话,既是对曹操的认可,更是对士族理想的下注——他要以军阀之刀,刻下士族的政治蓝图。

    兴平元年(194年),曹操征徐州,留荀彧守兖州。

    谁也没想到,陈宫竟联合张邈反叛,迎吕布入兖州,瞬间九十余城皆叛,唯有鄄城、范县、东阿三城孤悬。

    此时荀彧手中仅有数千老弱残兵,却在接到战报的第一刻,命人将州府的金银细软尽数搬上城头,对军民大呼:"有能守城者,尽赏!"

    更惊险的是豫州刺史郭贡的五万大军兵临城下。

    部将主张紧闭城门,荀彧却换上朝服,单人匹马出城赴会。

    郭贡帐中,刀斧手环伺,荀彧却从容展开《孙子兵法》:"昔楚庄王围宋,申舟死而楚军退;今我鄄城虽小,却有与城俱亡之志。将军若攻,吾等必以死相拼,将军纵能破城,亦将损兵折将;若退,吾愿以粮草相赠,结为盟友。"

    郭贡盯着他腰间的青铜剑,忽然问:"此剑莫非荀氏祖传?"

    荀彧解剑置案:"正是祖父神君遗物。昔祖父以剑立名节,今日吾以剑明心志——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次日,郭贡大军悄然退去,留下满地未燃的火把。

    建安元年(196年),汉献帝流亡至安邑,袁绍集团对是否迎天子争论不休,荀彧却在曹操军帐中铺开舆图:"明公试想,当年汉高祖为义帝发丧,天下归心;今日若能奉迎天子,便是握住了天下大义的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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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犹豫:"若天子年少,权臣当如何自处?"

    荀彧叩首道:"昔伊尹放太甲于桐宫,霍光废昌邑王,皆因社稷为重。明公但为汉之周勃,何虑后世议论?"

    迁都许昌的仪式上,荀彧扶着汉献帝的车辇,听着百姓山呼"万岁",忽然想起叔父荀爽临终遗训:"士大夫者,非为一姓之臣,乃为天下之臣。"

    此刻的他,既是汉室的尚书令,也是曹操的谋主,这种双重身份,将在未来十七年里成为他命运的双刃剑。

    他精心设计的"奉天子"战略,表面是"匡扶汉室",实则是为士族争取政治话语权——通过汉献帝的名义征召天下名士,以尚书台为枢纽掌控选官权,构建起"汉室为表、曹氏为里、士族为骨"的政治结构。

    在许昌的尚书台,荀彧构建了独特的人才生态系统。

    他设立"贤良方正科",既提拔陈群、钟繇等门阀子弟,又破格任用戏志才、郭嘉等寒门士子,形成"门阀掌枢要、寒门效实务"的平衡格局。

    他主持修订的《建安新仪》,规范君臣朝会、诸侯觐见之礼,使曹操集团兼具"汉臣"与"霸府"双重属性。

    某次宴会上,孔融嘲讽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众人皆惊,荀彧却笑着为孔融斟酒:"文举兄素有直声,此乃朝廷之幸。"

    表面是和稀泥,实则是在保护士族的"批判火种"——他深知,若连孔融这样的名士都要诛杀,曹操集团将彻底沦为军阀政权,再无"匡扶汉室"的合法性。

    建安五年(200年),官渡之战进入胶着状态。

    曹操写信给荀彧,称"士卒疲惫,粮草将尽,欲还许都"。

    荀彧的回信如惊雷震耳:"今军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

    这封信的背后,是精密的战略部署:他提前命李通在汝南袭击袁绍粮道,让袁绍分兵救援;又通过细作,将沮授"护粮须用重兵"的建议泄露给郭图,导致袁绍仅派淳于琼五千人守乌巢;更关键的是,他说服曹操留下荀攸、郭嘉守大营,自己亲率精兵奇袭——这一安排,既稳住了军心,又避免了"主将轻出"的风险。

    当乌巢的火光映红天际时,荀彧站在许昌观星台上,望着北方喃喃自语:"袁本初啊袁本初,你输的不是兵力,是人心。"

    建安十七年(212年),董昭等人提议曹操晋爵魏公、加九锡。

    消息传来,荀彧在尚书台的长廊里来回踱步,袍袖扫落了案上的《周礼》。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魏公"二字意味着什么——那不是简单的爵位晋升,而是要建立一个独立于汉室的封国,是对"奉天子以令诸侯"初心的彻底背叛。

    曹操请荀彧赴宴,席间指着案头的九锡诏书问:"文若以为,孤可受此乎?"

    荀彧望着杯中晃动的酒影,缓缓道:"昔曹公奉天子,天下谓公为汉之周勃;今若受魏公之封,恐将为汉之王莽矣。"

    曹操的脸色瞬间阴沉:"文若可知,孤今日之位,退则必为俎上鱼肉?"

    荀彧叩首道:"明公若愿做晋文公,臣当以狐偃自任;若欲做齐桓公,臣愿为管仲辅之。然桓公九合诸侯,终不敢僭越周室……"

    话音未落,曹操已拂袖而去。

    同年十月,曹操南征孙权,命荀彧"劳军于谯"。

    行至寿春,使者送来一个精致的食盒,荀彧打开一看,里面竟空无一物。

    他盯着空盒良久,忽然想起《礼记》中的记载:"士死曰不禄。"

    这是曹操给他的最后通牒——要么接受现实,成为曹魏的开国元勋;要么保持气节,为汉室殉道。

    当晚,荀彧在驿站的烛火下写了最后一封奏疏:"伏惟陛下,诞膺天命,肇兴汉室……"

    墨迹未干,他已服下毒药。

    临终前,他望着窗外的北斗星,喃喃道:"叔父,我终究没做成汉家的霍光,却成了曹操的荀彧……"

    荀彧的死讯传到许都,曹操沉默三日,最终下诏:"尚书令荀彧,忠心为国,着厚葬于颍川祖茔,赐谥'敬侯'。"

    看似哀荣,实则微妙——"敬"乃"夙夜警戒"之意,暗含对荀彧"不识时务"的评价。

    而在士族心中,荀彧已成符号:孔融的门生在他的墓碑上刻下"王佐之才,汉室之桢",太学生们自发在许都街头为他守孝三日,甚至远在益州的诸葛亮,也在《论交》一文中感叹:"昔初交州平,屡闻得失,后交元直,勤见启告。然皆不如文若之忠良匡弼也。"

    正始四年(243年),魏帝曹芳将荀彧从祀于曹操庙庭。

    当仪仗队抬着他的牌位进入太庙时, officiant 念诵的祭文里有这样一句:"佐命之功,莫大于此。"

    只是不知,在九泉之下,荀彧听到"佐命"二字,究竟是欣慰,还是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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