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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5章 埋犁
    云栖站在盲壤的最深处,手中紧握着那柄曾贯穿三界传说的无铭石犁。

    它的表面粗糙冰冷,却仿佛还残留着千万年来翻动过的泥土的温度与重量。

    她凝视着它,目光穿透了石犁本身,看到了它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僵硬、刻板、以力压人的旧时代。

    那是一个需要英雄、需要传说、需要一柄无敌神犁才能强行破开死土的时代。

    而现在,她不需要了。世界,也不需要了。

    她忽然蹲下身,将石犁放在一边,用双手开始挖掘。

    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法力,也没有借助任何锋利的灵器,她就用那双曾描绘过无数精妙阵纹、结出过万千法印的手,像最原始的生灵一样,刨着脚下坚硬的盲壤。

    泥土干硬如铁,磨破了她的皮肤,十指的指甲在与碎石的抗争中崩裂、翻起,殷红的血丝很快就渗了出来,染红了指尖,混入了泥土。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虔诚,一捧,一捧,将泥土掏出,堆在一旁。

    她挖得很深,直到那个坑足以安放这柄传说中的犁。

    她停下来,轻轻喘息,然后用沾满泥血的双手,珍重地捧起石犁。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疲惫的战友。

    “你带我走了千里路,”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回荡在这片死寂的空旷里,“现在,该你歇了。”

    话音落下,她缓缓将石犁放入坑中。

    那柄曾让三界震动的神器,此刻静静地躺在黑暗的土坑里,像一个终于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

    就在云栖埋葬旧时代象征的同一时刻,遥远的北境,冰晶白花林中,青梧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

    火中焚烧的,是她耗费半生心血亲手绘制的《轮耕盟典》。

    那上面记载着最精妙的轮耕之法,最森严的等级制度,最有效的资源调配章程。

    它曾是耕者们的圣经,是秩序的化身。

    如今,它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火光映照着她决然的脸庞,也映亮了她身后数百名弟子或迷茫、或震惊、或敬畏的眼睛。

    “从今往后,”青梧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压过了木材爆裂的噼啪声,“没有章程,没有等级,只有锄头朝下的方向。”

    风雪似乎都为这一刻而停滞。

    与此同时,更广阔的天地间,一场无声的仪式正在上演。

    南方的荒犁谷,曾因争夺犁法而血流成河的谢田旧址,以及星罗棋布于各地的三十六散种地,无数正在劳作的耕者,无论老少,无论男女,都仿佛收到了某种来自天地间的无声号令。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放下锄头与犁耙,缓缓转身,面向东方——那片盲壤所在的方位。

    他们直挺挺地跪下,额头触地,深深地三拜。

    没有拜神,没有拜任何一个具体的英雄,甚至没有拜开创了新时代的云栖。

    他们拜的,是脚下这片终于获得了自由,终于能凭借自身力量发芽的土地。

    盲壤深处,云栖完成了她的仪式。

    她从怀中取出九片薄如蝉翼的透明叶子,那是田灵枯萎后留下的最后精华。

    她将这九片叶子轻轻嵌入石犁顶部的凹槽,随后覆上她从故乡带来的焦土,洒上至纯的净水,再盖上几片破碎的旧陶片。

    最后,她伸出左手,用右手食指在掌心用力一划,一道血口裂开。

    她引着掌心的鲜血,在覆盖着陶片的泥土上,一笔一画,写下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根本的一个字——“耕”。

    当最后一笔落下,奇迹发生了。

    整片广袤无垠的盲壤,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猛地向下沉降了数寸,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

    那声音如同呼吸,深沉而有力。

    云栖脚下的土坑瞬间被四周涌来的泥土填平,那柄无铭石犁,连同它所承载的一切,彻底消失在了大地深处。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光滑如镜的无字石碑,自地底缓缓升起,最终停在与云栖视线平齐的高度。

    石碑上空无一字,却映出了天地万物,也映出了她那张沾着尘土、带着血痕,却无比疲惫而安宁的脸。

    当天夜里,久旱的东方大陆,终于落下了第一场雨。

    雨丝细密而温柔,不像以往的雷霆暴雨那般狂暴,反而像母亲的抚摸。

    更奇特的是,那雨声之中,仿佛夹杂着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哼唱,那是一段古老而悠扬的农谣。

    冰晶白花林中,青梧伸出手,接住冰凉的雨丝。

    当那若有若无的歌谣传入耳中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震,而后,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她身后的弟子们不知所措,只看到他们一向坚毅的师父,竟在雨中哭得像个孩子。

    她听出来了。

    那是沈砚幼时在药堂值夜,为了驱赶困意,常常一个人低声哼唱的《守苗调》。

    那个永远把责任扛在肩上,永远比任何人都更用力、更执着的男人……

    青梧仰起头,任由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过脸颊,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某个遥远的存在说话:“你终于,也学会偷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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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初晴,云栖回到了她那简陋的居所旁。

    那只曾经装着九瓣花的陶瓮,此刻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她走近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怔。

    瓮中的泥土不知何时已自行变得松软,那九片落叶腐化的地方,竟然钻出了一株极细、极嫩的绿芽。

    它没有花,也没有叶,只是一根翠绿的细线,却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摆动,像是在对她点头致意。

    云栖看着它,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从那天起,她不再每日为陶瓮浇灌净水,也不再对着它吟诵古老的歌谣。

    她只是在清晨外出时,会习惯性地路过,顺手拨开一两根试图与它争抢阳光的杂草,然后便继续前行,去做她自己的事。

    耕种之道,已无需强求。

    数月之后,一个南境村落的孩童为了追一只蚱蜢,懵懵懂懂地闯入了早已不再是禁地的盲壤。

    他被那块光滑的无字石碑吸引,在碑前玩起了泥巴。

    他不懂这石碑的来历,更不知道脚下曾埋葬着一把神犁。

    他只觉得这里的泥土格外松软好闻,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野稻种,随手在碑前刨了个小坑埋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又觉得口渴,但四下无人,便学着大人的样子,解开裤子,对着小坑撒了一泡尿。

    七日之后,那颗野稻种,竟真的破土而出,长出了茁壮的嫩芽。

    村中的老人听闻此事,大惊失色,奔走相告,惊呼为“神迹”,甚至开始商议要在此地立庙祭拜,供奉这块“显灵”的无字神碑。

    那孩童却被大人们的郑重其事弄得莫名其妙。

    他拨开围观的人群,蹲下身,好奇地扒开幼苗边的泥土,想看看它的根长得怎么样了。

    他一边看,一边嘟囔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尿了才长得快,我娘说过的。”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神迹不再需要解释,传说已被最朴素的日常取代。

    耕耘的大道,已如呼吸般自然,深埋于每一个最平凡的生命之中。

    一个崭新的纪元,在孩童天真的话语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这一切的源头,那个被埋葬的旧我和被孕育的新我,似乎都指向了云栖那只小小的陶瓮。

    世间的规则已被重塑,但她亲手种下的那个“因”,又将结出怎样独一无二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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