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值房内,烛火通明。陈砚秋独坐案前,双目微闭,仿佛老僧入定。案上摊放着墨娘子送来的各种线索:特殊排版的书册、清流社誓词抄本、令牌拓印、还有那些从火场残片中抢救出的零星档案碎片。
在外人看来,这些信息杂乱无章,毫无关联。但在陈砚秋眼中,它们正逐渐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丙辰科清流社文曲符号”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划动着。
赵明烛推门而入,见陈砚秋如此状态,不禁放轻脚步。他知道陈砚秋正在运用那超凡的记忆力,试图从碎片中拼凑出完整图案。
“如何?”待陈砚秋睁开眼,赵明烛才轻声问道。
陈砚秋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明烛兄,取纸笔来,越大越好。”
赵明烛立即命人取来一大张宣纸,铺满整张案几。陈砚秋提笔蘸墨,闭目凝神片刻,忽然开始挥毫泼墨。
他先是在纸中央写下“丙辰科”三个大字,随后以之为中心,向外画出数十条辐射线,每条线的末端写上一个名字或事件。
“天圣四年丙辰科,主考周正清,副考钱敏之、赵德芳”陈砚秋边写边念,笔走龙蛇,“是科共取进士一百三十七人,其中状元王尧臣,榜眼韩琦,探花赵概”
赵明烛惊讶地看着一个个名字从陈砚秋笔下流出,仿佛他脑海中装着一本完整的丙辰科进士名录。
“据我记忆,丙辰科确有争议。”陈砚秋在几个名字上画圈,“如江南才子沈括本为热门前十,却意外落榜;而河北举子张元本是中游之资,却高中第十八名。”
他在沈括和张元之间画了一条线,注明“互换?”二字。
接着,陈砚秋又在纸的另一处写下“清流社”三字,与“丙辰科”之间连出一条粗线。
“墨娘子提供的誓词中提到'奉文曲为主星,继清河之正统'。”陈砚秋笔锋一转,在纸上画出文曲星的符号,“而令牌上的纹样,经薛姑娘破解,确与文曲星变异符号有关。”
他在文曲星符号旁写下“清河学派”四字,又从《周礼异注疏》中回忆起的那个记载:“古祭祀用符,源出清河,以通天地。”
“清河”陈砚秋忽然笔锋一顿,“我想起来了!真宗朝末年,确有一个清河书院,位于应天府,院长周敦颐倡导'文以载道,掌控文脉'之说,后因涉党争被废。”
他在纸上迅速画出清河书院的关系网,发现书院的多位教授后来都进入国子监或礼部任职。
赵明烛看得目不转睛,只见纸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和线条,看似杂乱,却隐含着某种秩序。
陈砚秋又取过那些特殊排版的书册样本,凝神观察良久,忽然道:“这些书册的排版规律,我似乎在哪见过。”
他闭目沉思,脑海中浮现出在崇文院见过的各种典籍。忽然,他睁开眼睛:“是了!《密码破译要术》!那是一本前朝秘录,记载了各种密码通信方式。”
他凭借记忆,开始尝试用书中记载的方法破解这些书册的密码。经过一个时辰的推演,果然有了发现。
“看这里,”他指着一本《金刚经注疏》,“每页第七字连起来是:'丙辰遗案,龙门已开'。”又指着一本《诗经集注》,“每页第五字:'清流不灭,文脉永昌'。”
赵明烛震惊不已:“他们竟然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陈砚秋继续推演,额头已渗出细汗:“这些密码书册很可能是清流社成员间的通信方式。若能全部破解,或可掌握他们的整个网络。”
然而书册数量众多,破解工作需要时间。陈砚秋决定先专注于丙辰科的相关线索。
他重新审视那张关系网图,手指在几个名字间移动:“周正清、钱敏之、赵德芳这三位丙辰科主考官,后来都官至高位。而他们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陈砚秋又取过从火场残片中抢救出的零星档案碎片,凭借记忆补充完整其中的内容。
“看这段,”他指着一片焦黑的纸片,“上面有'调换'、'墨卷'等字残迹。我依稀记得原文是:'或有调换墨卷之弊,然无实据,遂不了了之'。”
他又指向另一碎片:“这是关于落第举子沈括的评语:'文采斐然,策论精辟,当在鼎甲之列'。但最终沈括却名落孙山。”
赵明烛若有所思:“如此看来,丙辰科确实存在舞弊。而清流社很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形成的利益集团。”
陈砚秋点头:“不止如此。我回忆了自真宗朝以来的各科进士名录,发现每隔几年,就会有一科出现类似丙辰科的异常情况。而这些科的考官中,总有清河书院出身之人。”
他在纸上添加了更多名字和线条,关系网越发复杂庞大。
忽然,陈砚秋笔锋一顿,在纸上画出一个特殊的符号——那正是令牌中心的纹样。
“这个符号,我似乎在哪份档案中见过。”他闭目凝神,额角青筋微显,显然在极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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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烛不敢打扰,静静等待。
约莫一炷香后,陈砚秋猛然睁眼:“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份关于景佑年间科举改革的奏疏附录,上面有这个符号,旁边注着'文衡之印'四字。”
“文衡之印?”赵明烛疑惑道,“文衡通常指考评文章优劣之权,莫非这是清流社掌控科举的象征?”
陈砚秋继续深入回忆:“奏疏中提到,建议设立'文衡司',专门负责科举考评,但被当时宰相以'权责过重'为由否决了。”
他在“文衡之印”旁写下“文衡司”三字,又与清河书院、丙辰科等连上线。
“若清流社就是那个未被正式设立的文衡司,那么他们可能一直在暗中行使这个职能!”陈砚秋眼中闪着锐光。
赵明烛震惊不已:“若真如此,那么这个组织已经暗中操控科举二十余年了!”
陈砚秋继续在纸上添加信息,关系网越来越清晰。忽然,他注意到一个奇特的现象:几乎所有异常科举的结果,都对某些特定地区的举子特别有利,而对另一些地区的举子则格外苛刻。
“看这里,”他指着几个地名,“河北举子在丙辰科中中举人数大增,而江南举子则大幅减少。但在之前的科举中,情况正好相反。”
赵明烛细看果然如此:“这意味着什么?”
陈砚秋沉思道:“或许清流社内部也有派系之争,不同派系掌控科举时,会偏向自己地区的举子。”
就在这时,薛冰蟾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卷图纸:“赵大人,陈先生,我发现了令牌的新线索!”
她展开图纸,上面绘着令牌的详细结构:“这令牌的磁性分布很有规律,我怀疑它是一种密钥,用于开启某种机关装置。”
陈砚秋闻言,忽然想起什么:“机关装置我记得在某本古籍中见过一种'文曲锁'的记载,需要特定磁石钥匙才能开启。”
薛冰蟾兴奋道:“正是!我师父的《机关要略》中也提到过这种锁,据说常用于保护重要文书。”
赵明烛立即问:“可知这种锁可能用在何处?”
薛冰蟾摇头:“书中只说是'科举重地',未明确具体位置。”
陈砚秋却若有所思:“科举重地除了贡院,还有评卷的弥封所、存档的崇文院”他忽然停顿,“还有一处可能被忽略了——誊录院!”
赵明烛眼前一亮:“没错!试卷弥封后送往誊录院由书吏誊抄,然后再送考官评阅。若要在这一环节做手脚,再容易不过!”
陈砚秋迅速在关系网图中添加“誊录院”节点,并与清流社连上线。
“我记得丙辰科后,誊录院确实换了一批书吏。”陈砚秋回忆道,“新任的书吏总管姓钱,与副考官钱敏之同宗。”
一切线索似乎都在逐渐汇聚,指向一个惊人的真相。
夜深了,皇城司值房内依然烛火通明。陈砚秋面前的宣纸已经画满,关系网庞大而复杂,但核心脉络逐渐清晰。
赵明烛凝视着这张关系网图,面色凝重:“若此图属实,那么清流社已经渗透到科举的各个环节,从出题、考试、誊录、评卷到放榜,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陈砚秋点头:“更可怕的是,通过科举,他们还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朝中各个要害部门,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就在这时,一个亲信匆匆进来,递给赵明烛一封信函:“大人,墨娘子急信。”
赵明烛拆信一看,面色顿变:“墨娘子说,她的人发现新月疤痕男子今夜突然前往撷芳楼,与盈盈姑娘密谈后匆匆离去,形色可疑。”
陈砚秋立即道:“必是我们最近的调查惊动了他们。”
赵明烛当机立断:“立即加派人手监控所有清流社可能的相关人员!绝不能让他们再次逃脱!”
命令下达后,赵明烛回身看向那张布满线条的关系网图,眼中闪着决然的光芒:“是时候收网了。”
陈砚秋却轻声道:“明烛兄,这张网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收网之前,还需更多实证。”
他指着关系网中心的那个“文衡之印”符号:“我们需要找到这个象征物的实体,以及清流社的核心成员名单。”
赵明烛点头:“那么,下一步就是找到那把'文曲锁',用令牌打开它!”
烛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仿佛两个即将与巨兽搏斗的勇士。而陈砚秋凭借记忆构建的这座“宫殿”,已经为他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窗外,汴京城的夜空星光黯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而这场关乎科举公正、朝局清明的较量,正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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