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城王宫,御书房内,死寂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那份来自开县的急报,此刻正静静躺在紫檀御案上,薄薄的纸张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空气都凝滞了。
“啪——!”
刘煜一掌狠狠拍在坚硬的案面上,震得笔架上的玉管狼毫跳起老高!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额头青筋如同盘踞的蚯蚓般根根暴起,双目赤红,几欲喷出火来!
“反了!反了天了!”刘煜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震得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浑身一颤,几乎要瘫软在地。
“武阳!他好大的狗胆!竟敢…竟敢当众斩杀朝廷命官!周文焕!那可是孤钦点的开县县令!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孤这个大王?!”
下方跪着的传信官抖如筛糠,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声音带着哭腔:“大…大王息怒!那…那武阳…他…他宣称是奉王诏募兵,周县令…周县令阻挠军务,欺君罔上,罪证…罪证确凿…他…他手持银鳞枪,当街宣判…就…就…”
“奉王诏?好一个奉王诏!”刘煜怒极反笑,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充满了暴戾的杀机。
“孤是让他去募兵!不是让他去开县当阎王!杀官?他武阳算什么东西!谁给他的权力擅杀朝廷命官?!此乃谋逆!赤裸裸的谋逆!”他猛地抓起案上那卷奏报,狠狠摔在地上,纸片纷飞。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于下首的谢飞,缓缓上前一步,那张清癯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阴云,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他躬身道:“大王息怒。武阳此举,固然狂悖,然…从‘形式’上看,他确实抓住了‘奉王诏行事’和‘周文焕阻挠军务’这两点。周文焕在开县所为…大王您也知晓,并非全然清白。武阳以此为由当街格杀,虽手段酷烈,但…在法理上,竟…竟让他钻了空子。若以此为由直接发兵讨逆,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反显得大王…苛待功臣。”
“法理?!空子?!”刘煜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谢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谢相!你是在替那逆贼开脱吗?!”
“臣不敢!”谢飞连忙躬身更深,语气却依旧冷静。
“臣只是陈述事实。武阳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绝非莽夫。他敢在开县如此行事,必有后手!大王此时若贸然以‘擅杀命官’为由兴兵,正中其下怀!他大可借‘清君侧’、‘诛奸佞’之名,煽动不明真相的愚民,裹挟其募得之兵,公然反叛!届时,他反而成了‘被迫自卫’的忠臣,大王您…则成了昏聩暴戾之君!”
刘煜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谢飞的话像一盆冰水,虽不中听,却让他狂怒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丝。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钻心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明白谢飞说得对。
武阳这一刀,砍得刁钻狠辣,砍在了“理”上!他刘煜若立刻发难,反显得自己心虚理亏。
“好…好得很!”刘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阴寒。
“武阳…孤真是小瞧了你!你以为,杀了一个周文焕,就万事大吉了?你以为,占了这点‘理’,就能高枕无忧了?这笔账,孤给你记着!新账旧账,孤迟早跟你…一起清算!”
他猛地一拂袖,将御案上的笔墨纸砚扫落大半,瓷砚碎裂,墨汁飞溅,如同他此刻狰狞的心境。“滚!都给孤滚出去!”
然而,雒城的震怒和压抑,仅仅只是风暴的前奏。
半个月后。
依旧是那座御书房,气氛却比上次更加令人窒息。
一份新的、加急的、带着无数血红色印记的奏报,如同烧红的烙铁,被颤抖的内侍捧到了刘煜面前。
刘煜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惨白,继而涌上一种病态的潮红!
他猛地抓起奏报,一目十行地扫过,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得了寒热重症!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刘煜口中狂喷而出,溅在明黄的奏报和紫檀御案上,如同点点盛开的妖异梅花!
“大王!”殿内顿时一片惊呼混乱!
刘煜却浑然不觉,他死死抓着那染血的奏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双目圆瞪,几乎要凸出眼眶!
那奏报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原靖乱军旧部,包括赵玄清、孙景曜、李仲庸、赵甲、钱乙、孙丙、李丁、谢戊、卫钟…甚至那个桀骜不驯、只听命于武阳的段枭!几乎所有尚在刘蜀军中任职的靖乱军核心将领,竟在短短半月内,以各种“合理”理由——或告病,或丁忧,或以“响应王诏,助武阳将军募兵”为名,纷纷辞官挂印!
他们如同百川归海,无视朝廷禁令,无视刘煜的威严,义无反顾地带着亲信部曲、甚至鼓动部分营兵,冲破沿途可能的阻拦,浩浩荡荡地向着西南边陲——开县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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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开县那个小小的募兵点,早已不复当初的冷清。
奏报末尾触目惊心地写着:武阳麾下,已聚众三万!且皆是能战敢战之兵!
一面面残破却依旧猎猎作响的“靖乱”大旗,已在开县城头重新竖起!
“啊——!!!”刘煜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狂嚎,将那染血的奏报撕得粉碎,纸屑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
“武阳!孤要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他状若疯魔,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疯狂地劈砍着御案、柱子,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木屑纷飞!整个御书房如同被飓风席卷!
“大王息怒!保重龙体啊!”谢飞和一众大臣吓得魂飞魄散,跪倒一片。
就在这混乱癫狂之际,一个洪亮、愤怒、带着无比“忠诚”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殿门口炸响:
“大王!末将请命!”
众人惊愕回头。
只见卫炎章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显然是闻讯刚赶回王宫。
他大步流星踏入殿中,对着状若疯魔的刘煜,重重单膝跪地,抱拳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被“背叛”激起的滔天怒火!
“武阳!此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杀县令是假,聚兵谋逆是真!如今更是蛊惑旧部,公然叛国!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卫炎章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金铁之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末将卫炎章,虽曾蒙其虚情假意,然忠义之心,天地可鉴!今见其如此悖逆,痛心疾首!末将不才,愿亲率雒城精兵,星夜兼程,直扑开县!定将那武阳生擒活捉,押解回都,交由大王千刀万剐!夺其兵权,平此叛乱!请大王恩准!”
他这番慷慨激昂、怒斥武阳、主动请缨的表态,如同在刘煜滚沸的怒火上浇了一瓢热油,又像是一剂强心针!
刘煜劈砍的动作猛地顿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跪在殿中、一脸“忠愤”的卫炎章。
看着卫炎章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那因“忠义”而挺直的脊梁,那毫不犹豫要“大义灭亲”的决绝姿态…刘煜眼中的狂暴和杀意,竟奇迹般地消退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满意和赞许。
好!好一个卫炎章!这才是孤需要的忠臣!这才是孤能掌控的刀!
“卫将军…”刘煜喘息着,声音嘶哑,正要开口。
“大王!不可!”谢飞的声音却急促地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刘煜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射出寒光:“谢相!为何不可?!难道卫将军的忠心,你也要质疑吗?!”
“臣不敢质疑卫将军忠心!”谢飞连忙躬身,语速飞快。
“然此一时彼一时!开县武阳,拥兵已逾三万!皆是百战精锐!更有赵玄清、段枭等悍将辅佐!其势已成!卫将军忠心可嘉,然雒城精兵,乃拱卫王畿之根本!若尽数抽调远征,王都空虚,万一…万一楚烈或魏阳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此其一!”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刘煜:“其二,武阳如今打的是‘奉王诏募兵靖乱’的旗号!他杀周文焕,有‘理’;旧部投奔,亦可强辩为‘响应王命’。大王若此时派兵征讨,便是坐实了‘迫害功臣’之名!正中其下怀!天下人会怎么看?军心民心会如何动荡?大王,此乃武阳的毒计,逼您自毁长城啊!”
谢飞的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刘煜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和卫炎章“忠诚”带来的短暂快意。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是啊,雒城兵不能动!
动了,王都就危险了!而且,武阳这厮,占着“理”字!自己派兵去打,反而成了无道昏君?!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暴怒攫住了刘煜。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殿内焦躁地踱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那依谢相之意,孤…孤就眼睁睁看着那逆贼在开县坐大?!看着他把孤的江山…生生撕下一块?!”
“大王!”谢飞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速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武阳…不是打着‘靖乱’、‘御外敌’的旗号吗?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借刀杀人?”
刘煜猛地停住脚步,死死盯住谢飞:“说!”
“大王可还记得,”谢飞的声音如同毒液般渗入刘煜耳中。
“武阳此前曾提出过‘联楚伐魏’之议?此议虽狂悖,然…未必不能为我所用!大王何不…亲自手书一封密信,快马送至楚烈王,以及那位深得楚烈王信任的长信君手中?”
他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信中可如此言道:我刘蜀,愿与楚烈精诚联手,共伐强魏!为表诚意,我朝将派出柱国上将军武阳,统帅其麾下精锐靖乱军,作为伐魏先锋!然…”
谢飞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贪婪。
“魏阳国与我刘蜀并不接壤,伐魏所得土地人口,于我刘蜀并无实利!楚烈国欲借我刘蜀之力削弱强敌,岂能空手套白狼?故,需楚烈国割让三郡之地——富庶的云泽郡、扼守要冲的平陵郡、以及漆业盛行的化州郡,作为我刘蜀出兵之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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