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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 春染江南
    元启十五年正月十五,南京城的花灯还没撤,砚微染坊的伙计们已忙着拆晾布架上的雪。苏微踩着梯子,将最后一块“岁朝红”收进樟木箱,指尖拂过布角的琼花绣样——是扬州分号的试制品,用琼花汁染的线,红里透着点粉,像姑娘家害羞时的脸颊。

    “苏姐姐,扬州的信!”阿竹举着封信冲进后院,棉袍上沾着点“龙井绿”的染料,是今早试色时蹭的,“李掌柜说琼花快开了,问咱们要不要派学徒去学制染。”

    苏微从梯子上下来,接过信时,鬓边的金步摇晃出细碎的响。信上写着“琼花坞的老染匠愿传‘敲花染’技法,只需用咱们的‘海晏蓝’方子交换”,字迹是李掌柜的,却在末尾画了朵极小的兰草——是沈墨暗线的记号,看来扬州分号也惊动了旧部。

    “让陈妹妹挑五个手脚巧的学徒,带上‘海晏蓝’的染样,后天就出发。”苏微将信折好塞进袖中,目光落在廊下的新染缸上,缸沿还冒着热气,“我新调的‘春水绿’好了,阿竹去取块白坯布来试试。”

    这“春水绿”是用正月的梅雨水调的,加了点捣碎的柳芽,绿得嫩生生的,像刚抽条的柳枝。阿竹捧着布跑过来,看着苏微将布浸入染缸,忽然道:“苏姐姐,你说咱们的染坊会不会开到京城去?我听靖安说,京里的染坊都染不出‘海晏蓝’这么正的色。”

    苏微搅动染液的手顿了顿,水面荡开圈涟漪,映得她眼里的光也晃了晃:“等江南的分号都稳了,自然要去。不过眼下,得先把扬州的‘敲花染’学到手。”

    正说着,沈砚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买的元宵,还冒着热气:“靖安从绍兴捎信来,说乌桕树开始落叶了,他收了两车乌桕籽,正试着熬新的染膏。”他将一碗元宵递给苏微,“还说陈小姐的‘霜白’布在绍兴卖疯了,书坊的掌柜来订了三百匹,要做新科进士的袍料里子。”

    苏微接过碗,舀起个芝麻馅的元宵,甜香混着染缸里的草木气,竟格外熨帖。她想起陈小姐临走时红着脸说“要把绍兴的乌桕染法学会,回来教给大家”,想起靖安对着漕运图说“要让江南的染材三天内送到京城”,忽然觉得这染坊像棵大树,根在南京,枝桠却正往江南的各个角落延伸。

    二月初二·扬州琼花坞

    苏微带着陈小姐和学徒们站在坞前时,正赶上第一株琼花绽放。老染匠蹲在染缸边,手里拿着块敲出冰裂纹的白坯布,往靛蓝染液里浸:“这‘敲花染’,讲究的是‘敲得匀,染得透’,你们看这裂纹里的白,像不像雪落在蓝天上?”

    苏微凑近看,果然见布上的冰裂纹白得透亮,衬着靛蓝的底,像幅写意的画。她从布包里取出“海晏蓝”的染样:“老丈您看,这蓝里加了海菜灰,经得住海水泡,若用‘敲花染’的技法,裂纹里的白定更显精神。”

    老染匠接过样布,指尖捻着布角的银线,忽然叹了口气:“沈墨当年也来过这儿,说‘染布要守心,更要变通’,如今看你这色,果然没忘他的话。”他将敲花的木槌递给苏微,“来,试试。”

    苏微握着木槌,学着老染匠的样子在布上敲打,力道由轻到重,白坯布上渐渐显出细密的裂纹。陈小姐在一旁看得认真,手里的绣绷上正绣着琼花,针脚跟着敲打的节奏起落,竟绣出朵带着冰裂纹的花。

    “好!”老染匠拍着大腿笑,“沈墨说的‘青出于蓝’,怕是说的就是你们!”

    三月初三·杭州龙井村

    阿竹蹲在茶树下,看着茶农收集刚脱落的茶毫。这些茶毫混着靛蓝染液,能调出极淡的“龙井青”,像雨雾里的茶山。他身边的学徒正往染缸里加桂花露,是苏微特意嘱咐的,说“让色里带点茶魂”。

    “阿竹哥,漕帮的船到了!”一个学徒指着山下的码头喊。

    阿竹抬头,看见靖安站在船头,正指挥着伙计们卸乌桕染膏。少年穿着件“海晏蓝”的短褂,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晃,是沈砚送他的成年礼,上面刻着“守业”二字。

    “绍兴的‘霜白’卖得怎么样?”阿竹跑下山,帮着搬染膏时,袖口的“龙井绿”蹭在了靖安的褂子上,像抹上了片新叶。

    “书坊的掌柜又加订了两百匹,说是新科进士都要穿‘霜白’里子的袍料,图个‘清白传家’的彩头。”靖安笑着拍掉他袖口的染料,“苏姐姐让我带了些乌桕油,说加到‘龙井青’里,色能更亮。”

    两人往染坊走时,正看见茶农们捧着新采的明前龙井经过,竹篓里的茶香混着染缸里的草木气,漫了一路。阿竹忽然道:“等秋天,咱们用桂花龙井调种新色吧,叫‘桂雨青’,听着就好听。”

    靖安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茶山:“苏姐姐说,要让江南的每个州府,都有咱们砚微染坊的色。”

    四月十五·南京砚微染坊

    苏微将扬州的“敲花染”、杭州的“龙井青”、绍兴的“霜白”并排在晾布架上,风一吹,像展开了幅江南春景图。沈砚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京城送来的订单,上面写着“东宫需‘海晏蓝’绸缎百匹,做太子监国的仪仗旗”。

    “看来京城是等不及了。”苏微笑着说,指尖抚过“敲花染”上的冰裂纹,“东宫的人说,要在旗角绣兰草,我打算让陈妹妹绣,她的针脚细,配得上这‘海晏蓝’。”

    沈砚将订单递给她,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金步摇上——这步摇他找人重镶了珠花,比从前更亮了些:“下个月我去京城,顺便看看那边的染材。听说西山的紫草长得好,或许能调出更特别的‘霞映紫’。”

    苏微接过订单,笔尖在“百匹”旁添了行小字:“加银线绣兰草,每匹长三丈二尺”。她忽然想起刚到南京时,自己连染缸都不敢碰,如今却能对着东宫的订单从容落笔,心里的底气像染透了色的布,沉得很稳。

    傍晚的霞光落在晾布架上,“海晏蓝”的绸缎泛着金红,“龙井青”的布面闪着绿意,“霜白”的边角被夕阳染成淡粉。苏微望着这片色彩,忽然明白沈墨当年为何执着于染坊——因为最鲜活的日子,从来都像染透了色的布,藏着草木的香,浸着人情的暖,经得住岁月的洗。

    伙计们开始收布了,脚步声、说笑声混着染缸里的水声,像支热闹的曲子。苏微转身往账房走,沈砚跟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轻轻交叠。

    账房的案上,新修订的《砚微染谱》摊开着,空白页上已经写下了新的计划:“五月,试染‘霞映紫’;六月,送‘海晏蓝’入东宫;七月,开京城分号……”

    笔尖落下时,窗外的蝉鸣刚起,带着点青涩的响,像在为这新的篇章伴奏。

    苏微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新的色要调,新的分号要开,新的故事要写。但她不怕了。

    因为她的染坊早已不是一间铺子,是江南大地上铺开的一幅画;她的手艺也早已不是谋生的本事,是能让日子染上暖、让岁月透着亮的魔法。

    就像这江南的春,染透了绿,染透了红,也染透了属于砚微染坊的,长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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