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初。
善和坊,陈家。
夜色仍旧黑沉,陈寒英一身官服,大步进了东院。
李氏听人报儿子这么早过来,匆匆起身,去了正厅。
陈寒英见了母亲,行礼道:“扰了母亲歇息,是儿子的不是!”
李氏摆摆手,在椅子上坐下,将长年不离手的念珠缠在手腕上,“你公务繁忙,这么早来,必是有事。”
“说罢!”
陈寒英在李氏下首坐下,斟酌着:“是有一件事,问问母亲的意思。”
他将陈婉清未婚先孕一事说了,“母亲也知道,这么些年,二叔迟迟没定下承袭人选,祖母和三叔他们失了方寸...”
为尊者讳,晚辈不言长辈之过,陈寒英言语隐晦,“中间又夹着一个陈悟,这事本就棘手!”
“我也没料到,祖母和三婶竟然能下狠手,我在中间调停,想将事情压下,不牵累陈家...”
“但锦衣卫居然插了进来!”
陈寒英神情凝重,“儿子始终觉得不妥!”
“想请母亲出面,和二婶一道,将二妹妹身孕一事压下,妥善处置!”
“这事若处置不好,一则,家宅不宁,二则二叔回来,彼此生了嫌隙!”
“三则,于二妹妹终身无益!”
“再则,几位婶婶回来,若再由二妹妹打理家事,不大妥当!”
李氏手中念珠不停,她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我长年吃斋念佛,倒是要造杀孽了!”
陈寒英面色又羞又愧,“都是儿子的不是,劳烦母亲了!”
“我叫文氏来服侍母亲!”
李氏闭上眼睛,手上念珠拨的越发急了:“忙你的去!”
“不要叫你房中人,到我眼前来!”
陈寒英只得起身出去。
.......
辰时末。
国公府陈家,严氏院中。
陈恪英立在正厅,垂头对着严氏,恭恭敬敬的道:“...这二千两银票,是我爹特意交代叫我交给二婶的...”
“这如何使得?”双眼红肿的严氏坐立不安,连连摆手。
陈恪英眼中阴郁更盛,只将头垂的越发低:“爹爹说了,宁安院烧了,修缮也得一笔银子,再有多的,二婶也好给二妹妹置办些衣衫首饰,也是爹爹的一片心!”
严氏坚辞不受,陈恪英却道:“...时辰不早了,侄儿该送母亲去道观清修了!”
说完,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严氏一眼。
来严氏院前,陈恪英一再为母亲求情,陈义却道:二房若是收了银子,松口叫你母亲留下,你就坡下驴,就不用送人出城,将来萧信登门,听是二房的主意,也未必会追究...
谁知满腹心思的严氏却没有领会陈恪英那一眼的意思,“既然你有事要忙,那就早些走罢!”
“别耽误了出城的时辰!”
陈恪英面上有瞬间的狰狞,却极快的隐没,他行礼道:“侄儿告退!”
快步出去,陈恪英面色铁青。
陈婉清与陈悟并肩走来,只看见陈恪英急匆匆的背影。
“他来见母亲做什么?”陈婉清好奇。
陈悟定住脚步。
陈婉清转头看了兄长一眼,神情疑惑。
“婉婉...”陈悟沉默片刻,抬眼看她,眼中有不容忽视的凝重:“不要怕,一切都有哥哥在!”
陈婉清一头雾水,“什么?”
陈悟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抚了抚陈婉清的头发。
兄妹两人才见了严氏,话还没说上两句,下人来报:
“大夫人来了!”
严氏忙带着一双儿女迎了出去。
妯娌两人见礼后,携手入内。
陈婉清与陈悟齐齐行礼:“大伯母!”
李氏仍旧一身半旧素衣簪着老银簪子,轻轻颔首。
与严氏一道坐下后,李氏抬眸,看陈悟:“你告了假?”
陈悟点头应是。
李氏复又拨念珠,“正是年少有为该好好用功的时候,早日娶妻生子,叫你母亲放心才是!”
陈悟起身,郑重行礼:“多谢大伯母关怀!”
李氏看他,“带着你妹妹出去罢,我和你母亲娘俩,说说话!”
陈悟立在原地,垂眸:“大伯母来,可是为了婉婉?”
陈婉清不由得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打量陈悟一眼,“既然知道,还不出去?”
“这不是你们该听的事情!”
陈悟却没动,“大伯母说的岔了,我是婉婉的兄长,有何不能听?”
李氏皱眉,手中念珠拨的越发急:“既然如此,那就坐罢!”
陈悟转身坐下。
李氏清了清嗓子,看了陈婉清一眼,“婉清,出去逛一逛再来!”
陈婉清注视李氏片刻,轻轻摇头。
“大伯母,既然是为了我的事而来,我也想听一听呢!”
“啪”的一声轻响,李氏手中念珠扣在桌上。
李氏素日待人虽冷淡,却极少动怒,此刻她却沉了脸,“长辈说事,岂有你一个闺阁女子旁听的道理?”
“还不出去?”
陈婉清起身,屈膝行礼,而后正色道:“大伯母来,无非是为了中馈一事!”
严氏见李氏面色越发严肃,顿时阻拦:“婉儿...”
陈婉清朝着严氏摇头,又看着李氏:“母亲回来,掌家一事,自然交给母亲!”
“大伯母可告诉堂兄,叫他尽可放心!”
李氏面色转圜,微微点头:“你能明理,这很好!”
“不过,我跟你母亲另外有事商量,下去罢!”
陈婉清屈膝一礼,退了出去,临走时,她看了陈悟一眼。
陈悟冲她微微点头。
李氏注视着陈婉清的背影,对严氏肃容道:“婉清尚未婚配,居然有孕,实属不妥!”
“我正要与你商量,找个妥帖大夫,将她腹中孩子堕了,把这事情瞒的严严实实,也不耽误她嫁人!”
陈悟猛然转头,紧紧盯着李氏。
李氏察觉,眉心微皱。
严氏怔怔的看着李氏,忽的落下泪来,她神情凄苦,连声抱怨着:“这孩子,怎的做下这等事情来...”
“她爹爹回来,叫我可怎么交代?”
李氏眉心竖纹深深,神情隐隐不耐,“弟妹,先别顾着扯旁的,先处置她腹中的孩子!”
陈悟垂眼,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严氏捏着帕子拭泪,哭:“我能有什么主意?”
“她的事,他爹一概不叫我插手!”
“...日前议亲的武家,武家那姑奶奶可是嫁了太子的,她都想不中,她爹也由着她,我有什么办法?”
严氏掩面,哭的断断续续,只一声接一声的诉命苦。
李氏手中的佛珠,紧紧缠绕着,越收越紧,指尖勒的似要滴血一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