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粱玉的命令一道道传下去,这支不久前还士气低迷、濒临崩溃的豫州军,此刻在同仇敌忾下,展现出了惊人的执行力。
士兵们以百户、总旗为单位,迅速控制了城内各主要街道巷口,设置路障,实行戒严。
一队队额缠白布的士兵面无表情地巡逻,冰冷的兵刃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着寒芒,宣告着这座古城的易主。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回荡,戒严的命令已经传达至每一个角落。
左粱玉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他最关注的,便是府库和藩库的情况。
他比谁都清楚,眼下这支大军之所以还能听他号令,并非他左粱玉有什么天生的王霸之气或人格魅力;
纯粹是因为他打下了包票——能带着大伙拿回被拖欠的军饷,能为那些战死兄弟的家属讨回活命的抚恤金!
这是维系这支军队不立刻散架或反过来将他撕碎的唯一纽带。
由于豫州军的行动过于迅速和果决,开封府内的大部分百姓甚至还在缩在家中,尚未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何事,城池便已然易手。
街面上异常冷清,只有士兵跑动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呵斥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里。
左粱玉压下心头的紧张与纷乱思绪,直接带人人占领了豫州巡抚衙门。
这里将成为他大军的指挥中枢。
他刚在原本属于赵文华的公案后坐下,各方消息便接踵传来。
"报!"
一名亲兵快步上前,"西街那群地痞趁乱打劫,徐将军已带人处置。"
左粱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徐勇办事他放心。
那些地痞往日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没少给他们当兵的脸色看,动辄辱骂“丘八”“黄台吉的饵料”之类的。
在大魏,拳头再硬也不如权力好使。
豫州军在开封府表现得相当克制,没有大抢特抢,这并非因为豫州军突然变成了纪律严明的仁义之师,道德感飙升;
而是有其现实原因——开封府、南阳府、河南府、彰德府,本就是豫州军最主要的兵源地!
军中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士兵,家就在开封府周边地区。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这片土地上最朴素的道理。
他们的父母妻儿、亲戚宗族都生活在这里。
在这种盘根错节的“熟人社会”里,任何一个士兵的恶行都可能迅速传遍乡里,使其整个家族蒙受羞辱,甚至招致对等的报复,累及家人。
这种无形的道德和人情压力,比任何军规都更能有效地约束行为。
今天你抢了甲,说不定明天就发现甲的表侄是你同营的弟兄;
今天你祸害了乙的民女,可能当晚乙的族中的兄弟就提着刀来找你算账。
因此,大军入城后,一副军纪严明的样子。
除了几家规模较大的粮店、布店和酒楼(这些通常背后有官员或豪商背景和穷当兵的扯不上关系)遭到了“征用”和洗劫外,并未发生大规模针对平民百姓的劫掠。
本地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当地关系门清,他们知道哪些地方是有钱人的生意,那些可能是穷亲戚。
对于一支饿急了眼、又刚刚经历了长期欠饷的军队而言,这已经堪称“军纪严明”的奇迹了。
左粱玉对此心知肚明,并未过多苛责,眼下填饱肚子、搞钱来稳定军心才是第一要务,这些细枝末节,无伤大雅。
就在这时,千户金声桓一脸沉痛地快步走了进来。
他甲胄上还沾着些许血迹,显然是刚从按察使司大牢回来。
“左…左大帅,”
金声桓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唐指挥和杨指挥…救出来了。”
左粱玉立刻站起身:“人呢?情况怎么样?”
金声桓痛苦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唐指挥…在狱中被那帮杀才打断了双腿,伤势极重,现在还昏迷不醒,我已经找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去救治了。杨指挥他…”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杨指挥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昨天…昨夜又挨了杀威棒…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人…人已经硬了…”
“什么?!”
左粱玉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一阵发黑,他狠狠一拳砸在公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谁干的?!是哪个王八蛋?!”
“是监狱里的那个狱长!
他想讨好高起潜那阉狗,私自给两位指挥‘加餐’,上了一顿狠辣的杀威棒…打得太实了…根本没留手…”
金声桓咬牙切齿道,“我已经把那个狱长和当时动手的几个狱卒全都抓起来了!”
“还留着他们干嘛!!”
左粱玉勃然暴怒,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给老子全砍了!脑袋砍下来!挂到城门楼子上示众!
让全城的人都看看,害死咱们兄弟的下场!!”
“是!”金声桓领命,转身就要去执行。
“等等!”
左粱玉叫住他,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姓高的那个死太监呢?抓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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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在场的军官面面相觑,无人答话。
高起潜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搜捕的队伍尚未传来找到他的消息。
左粱玉的脸色更加阴沉,正要发作,他的副千户李国英却满脸焦急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甚至顾不上礼节,直接凑到左粱玉身边,将他拉到一旁角落,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大…大帅!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国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奉命带人查封了藩库和府库,核对了账册文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库存现银应有六十万两有余!
可是…可是我把库房搜了个底朝天,把所有银箱都打开了…只…只搜出了不到八万两现银!”
“什么?!!”
左粱玉只觉得耳边如同炸响了一个惊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个消息,比杨振蛟的死讯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银子不够!
这是最要命、最致命的问题!
“怎么可能?!难道是提前转移了?”
左粱玉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有些变调,“不可能!咱们是昨晚才临时起意,连夜奔袭,开封府里的人绝无可能提前知晓!”
“标下也觉得蹊跷!”
李国英急道,“库管和账房都控制起来了,正在严加拷问!
往死里打,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左粱玉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脑子飞快转动。
无论原因如何,现实是残酷的:预期府库和藩库巨款不翼而飞,只剩下区区八万两。
这点钱,对于拖欠数月之久战时军饷和那堆积如山的抚恤账单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快!”
左粱玉当机立断,语速极快地下令,“先从这八万两里,取出六万两来!立刻!马上!
给咱们进城的所有弟兄,每人先发二两现银!
剩下的两万两,立刻组织人手,发放给一直跟在咱们后面、之前在营外哭诉的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属!
还有,城里的所有大小粮店,全部给我查封!
粮食统一调配!给每个弟兄先发六斗米,让大伙立刻能吃上顿饱饭!
必须让弟兄们立刻见到实实在在的钱和粮!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必须先稳住军心!
用最快的速度,让利益落到实处,才能维持住这支军队的掌控力!
李国英深知事关重大,毫不迟疑,立刻领命而去。
左粱玉独自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肩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原本的计划,是拿下藩库府库,用里面的存银一举解决问题,降低对大户的盘剥,然后才能有底气去跟朝廷谈“招安”。
现在,这条最便捷的路被堵死了。
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只能从城里的那些官员、以及那些家资丰厚的富户巨贾身上弄银子了!
抄家!原本只是口号,现在变得不得不成为现实的选择!
他缓缓走回那张宽大奢华的红木公案后,沉重地坐了下去。
冰凉的椅背也无法缓解他内心的焦灼。
入城还不到半天,他已经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当初都指挥王通所面临的那种令人绝望的压力。
从昨晚回到军营,被乌泱泱的百户总旗围住开始,再到此刻坐在这巡抚宝座上,他终于有点理解了开封府坊间关于王通是自杀的传闻。
以前他不信,因为他没在这个位置上。
现在他信了。
王帅可能早已预见到了这一步——除了武力讨薪,别无他路,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裹挟,他这个豫州军主帅都跑不了。
但王帅不敢走这一步,他害怕背上“叛逆”的罪名,不愿意累及家人宗族。
所以,他选择了用一种最“体面”、或许在他看来也能保全家族的方式,结束了一切。
而他左粱玉,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开封府被他打下的消息绝对瞒不住,很快就会像野火一样传遍整个豫州,甚至更远。
到时候,不仅仅是开封府周边的阵亡将士家属,整个豫州所有有亲属在豫州军中战死的人,都会蜂拥而至,来找他左粱玉要抚恤!
要活命钱!
这些阎王债,欠不得啊!
必须喂饱底下这几万张跟着他武装讨薪的嘴,必须尽快把那如山如海的抚恤账单至少先填上一部分;
才能让大家真正跟他一条心,他才有可能在这条“造反”死路上找到一线生机。
否则,他就是下一个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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