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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章《母债子偿》(五)
    冰冷的鼎片紧贴着沈砚的掌心,那行泣血的小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母亲的遗言,顾雪蓑燃烧的幽蓝火焰,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致命的冲击,在他识海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碾碎!

    “勿信顾雪蓑!”

    母亲临终的警告,每一个字的笔锋都带着她特有的温婉与坚韧,此刻却化作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对那灰袍方士十七年来积累的全部信任!那灰袍人总是懒洋洋的睡眼,那些真真假假、看似不经意的指点,那些在绝境中若有若无的援手……难道全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一场横跨十七年的惊天骗局?!

    “顾先生……”沈砚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目光死死盯在祭坛边缘。

    幽蓝的冥火无声燃烧,已吞噬了顾雪蓑大半身躯。火焰跳跃着,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冻结灵魂的诡异森寒。顾雪蓑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透明,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轮廓模糊不清。可那张脸……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睡意、几分玩世不恭的年轻脸庞,此刻竟平静得可怕!非但没有痛苦挣扎,反而在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一种沈砚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洞悉一切后的苍凉,以及……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近乎悲悯的解脱!

    仿佛他早已预见此刻,仿佛这焚身的冥火,是他等待已久的归宿!

    “顾先生!不要!”温晚舟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了沈砚短暂的窒息。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片幽蓝火焰,纤细的手指徒劳地抓向顾雪蓑变得虚幻的衣袖。

    嗤!

    手指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火焰,只抓到了一把刺骨的冰冷!那幽蓝火焰如同虚幻的鬼影,没有实体,却散发着冻结骨髓的死亡气息!温晚舟被那极致的寒意激得浑身剧颤,猛地缩回手,指尖瞬间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冻得她小脸煞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晚舟!回来!”霍斩蛟的怒吼如同炸雷。他正被四五具从混乱人俑群中挣脱出来的“活尸”缠住!这些失控的人俑比之前更加疯狂,眼眶中的幽绿鬼火剧烈跳动,口中发出无声的嘶吼,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挥舞着锈蚀的刀剑,带着同归于尽的癫狂,死死缠住了这战场上最勇猛的将军!黑甲上瞬间又添几道深刻的划痕,火星四溅!

    “呃啊……吼!”

    一声痛苦压抑、却又带着不屈凶性的低吼在沈砚脚边响起,如同受伤猛兽的喘息,瞬间将他从冰冷的惊骇与混乱的撕扯中强行拽回现实!

    是赫兰!

    那头巨大的银月苍狼,此刻匍匐在冰冷坚硬的黑石地面上。它刚才那玉石俱焚的一撞,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覆盖着月华银辉的坚韧皮毛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几乎贯穿整个肩背的恐怖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焦黑,如同被强酸腐蚀过,深可见骨!银辉与暗红交织的狼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浸染了大片地面,与祭坛上那些暗红黏稠的符文液体混在一起,发出诡异的“滋滋”声。

    神圣的狼血是破开邪阵的钥匙,却也成了反噬自身的毒药!那构成人俑的灰黑色“泥壳”蕴含的阴毒死气,正如同附骨之疽,顺着伤口疯狂侵蚀着它的血肉和力量!巨大的狼躯在剧痛和力量的飞速流逝下微微痉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如同风箱般的抽气声。脖颈上那串象征着“白鹿祭主”的银饰项圈,光芒也变得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它挣扎着想抬起头,燃烧着银焰的巨瞳死死盯着混乱战场的中心——李烬的方向,喉咙里滚动着不甘的低吼,却连站起来的力气似乎都已失去!

    而那个始作俑者,李烬!

    这个魁梧如铁塔的陇西节度使,此刻正站在那濒临崩溃的邪异人俑鼎阵边缘,一座由几尊姿态扭曲的人俑堆叠而成的高台上!翻腾的黑色狼烟在他身后扭曲狂舞,如同为他披上了一件来自地狱的斗篷。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横七竖八布满了被碎石和飞溅物划开的血口子,鲜血混着汗水、泥土流下,更显狰狞。半边铁甲在刚才银狼撞击的冲击波中被撕裂,露出虬结肌肉上青紫的瘀伤。

    然而,他眼中没有丝毫挫败!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魔的狂怒和兴奋!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看到了翻盘的唯一机会!

    “沈家小子!!”李烬的咆哮如同砂石在铁锅里摩擦,刺耳欲裂,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扭曲的快意,狠狠砸向呆立原地的沈砚,“滋味如何?!你娘临死前那张脸!那眼神!老子记得清清楚楚!她到死都不信!不信她那个窝囊废男人救回来的‘兄弟’,会亲手送他们一家上路!哈哈哈!蠢!蠢透了!”

    他猛地张开双臂,指向祭坛上陷入疯狂自相残杀、但数量依旧庞大的失控人俑,又指向远处在幽蓝冥火中逐渐虚幻的顾雪蓑,最后指向沈砚手中紧握的、刻着母亲遗言的鼎片,狂笑道:“你爹蠢!你娘蠢!你更蠢!被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儿耍得团团转!到头来,你谁也护不住!你娘护不住!这头碍事的狼崽子护不住!连你自己这条小命,今天也得给老子留下!用你的人皇血,祭我的万魂大阵!老子才是天命所归!”

    “李!烬!”两个字从沈砚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带着金属刮擦的刺耳锐响!胸腔里那团被母亲遗言和顾雪蓑燃烧暂时冻结的复仇毒火,在李烬这恶毒言语的浇灌下,如同被泼上了滚油,轰然爆燃!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混乱、惊骇和冰冷的猜疑!

    杀!杀!杀!

    无边的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沈砚的理智!眼中刚刚因顾雪蓑而浮现的一丝茫然,被更加炽烈、更加纯粹的暗金光芒彻底取代!那光芒冰冷、暴戾,如同熔化的金液,沸腾着焚毁一切的毁灭意志!

    “闭嘴!”

    沈砚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握着鼎片的手猛地攥紧!锋锐的碎片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肤!滚烫的、带着暗金光泽的人皇之血,如同燃烧的熔岩,瞬间涌出,浸染了黝黑的鼎片!那刻着“勿信顾雪蓑”的冰冷碎片,在沾染鲜血的刹那,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一股狂暴到几乎失控的沛然巨力,混合着滔天的恨意,顺着手臂轰然冲入四肢百骸!

    “轰!”

    沈砚脚下猛地一踏!坚硬的黑石地面应声炸裂!碎石如同箭矢般向后飞射!他整个人化作一道被暗金气流包裹的青色闪电,撕裂翻腾的狼烟,无视了四周混乱撕咬的人俑,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直扑高台上的李烬!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尚未消散、带着灼热气息的残影!

    目标只有一个:撕碎那张喷吐着污言秽语的嘴!将仇人锉骨扬灰!

    “来得好!”李烬眼中凶光大盛,不闪不避,反而发出一声狂野的战吼!他猛地一跺脚,脚下由人俑堆砌的高台剧烈一震!同时,他那双覆盖着铁甲手套的大手,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空中划出数道玄奥、诡异、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印诀!

    “万魂听令!以吾之血!缚!”

    随着他最后一个“缚”字如同炸雷般吼出,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精纯修为和浓烈煞气的暗红精血,狠狠喷在刚刚结成的血色印诀之上!

    嗡!

    血色印诀瞬间光芒大盛!化作一道巨大的、扭曲的暗红符咒,如同活物般猛地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祭坛核心区域所有仍在疯狂撕咬的失控人俑!

    “呃啊……吼!”

    数百具人俑的动作齐齐一僵!空洞眼眶里剧烈跳动的幽绿鬼火猛地一滞,随即被强行染上了一层黏稠的暗红色!它们体内那被神圣狼血刺激而狂暴的怨魂,在李烬以自身精血和秘法强行催动的邪术压制下,发出无声的、更加痛苦的尖啸!混乱的自相残杀瞬间停止!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距离沈砚冲击路线最近的数十尊人俑,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猛地扭转僵硬的身体!它们空洞的眼窝死死“盯”住疾冲而来的沈砚,眼眶中的暗红鬼火疯狂跳动!数十具人俑同时做出了一个动作——伸出它们那被灰黑色“泥壳”包裹、僵硬如铁的手臂,如同无数从地狱探出的鬼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四面八方狠狠抓向沈砚!

    抓来的手臂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上面残留的暗红黏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更可怕的是,手臂挥动间带起的劲风,蕴含着人俑本身恐怖的力量和被邪术加持后的阴毒煞气!一旦被抓住,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主公小心!”霍斩蛟目眦欲裂,一刀狠狠劈开身前两具人俑,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救援,却被更多被邪术操控的人俑死死缠住!刀锋砍在坚硬冰冷的“泥壳”上,火星四溅!

    温晚舟吓得失声尖叫,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却又从指缝里死死盯着那道疾冲的青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沈砚即将被数十只鬼爪淹没的瞬间!

    祭坛边缘,那片幽蓝冥火燃烧的中心。

    顾雪蓑的身影已虚幻得如同风中残烛,只剩下头颅和半片肩膀在火焰中勉强维持着轮廓。那双总是半开半阖、带着慵懒睡意的眼睛,此刻却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仿佛穿透了眼前混乱的战场,穿透了翻滚的狼烟,穿透了无尽的时空,看到了命运长河深处某个冰冷的真相。

    他微微张开了口。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仿佛直接在沈砚灵魂深处响起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穿透了祭坛上所有的喧嚣、厮杀、狼烟,精准无比地贯入了沈砚被仇恨和杀意彻底充斥的识海!

    那意念平静、疲惫,却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的苍凉,和一丝……沈砚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悲伤:

    “沈砚…”

    “你爹……”

    “他……”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硬生生切断!

    顾雪蓑那虚幻的脸上,最后一丝表情凝固了。那解脱般的平静,似乎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外力强行打断,化作一种极致的惊愕和……不甘?幽蓝的冥火猛地向上一蹿,如同贪婪的巨口,瞬间将他最后残存的一点虚幻轮廓彻底吞噬!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祭坛边缘,幽蓝的火焰骤然熄灭!没有青烟,没有灰烬,仿佛从未存在过。原地,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比周围空气温度低了数十度的冻土,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深入骨髓的森寒死寂。

    顾雪蓑,消失了。彻彻底底,形神俱灭。

    “顾先生!”温晚舟凄厉的哭喊终于冲破喉咙,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在空旷荒凉的祭坛上回荡。她瘫软在地,望着那片冰冷的空地,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沈砚疾冲的身形,在顾雪蓑意念贯入和骤然消失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滞!

    爹?

    顾雪蓑最后那未尽的意念,如同惊雷,在他被仇恨和母亲遗言搅得天翻地覆的识海中轰然炸响!爹怎么了?!爹不是被崔贵指使刽子手砍了头吗?!难道……难道爹的死,也另有隐情?!顾雪蓑知道?!他最后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惊疑和更深的冰冷,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沈砚的心脏!让他在面对那数十只撕裂空气、近在咫尺的恐怖鬼爪时,出现了致命的迟滞!

    “死吧!”高台上的李烬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凶光!他狞笑着,双手印诀猛地向下一压!

    数十只覆盖着灰黑“泥壳”的僵硬鬼爪,速度再增一分!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破风声,如同地狱的牢笼,狠狠合拢!眼看就要将沈砚彻底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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