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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章《灰袍化灰》(一)
    “呱!呱呱!”

    嘶哑刺耳的鸦啼,如同千万根锈蚀的钢针,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膜!那不是鸟叫,是地狱深处传来的丧钟轰鸣!

    呼啦啦啦!

    遮天蔽日的黑影,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腐臭与死寂,如同决堤的墨汁洪流,从那些粗壮狼烟的阴影里疯狂涌出!是乌鸦!成千上万!每一只都漆黑如最深的夜,没有一丝杂色,唯有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冰冷、死寂、毫无生机的幽绿光芒,死死锁定祭坛上的活物!

    “他娘的!谢无咎这老妖怪!”霍斩蛟刚一刀劈开一具人俑的胸膛,腥臭的泥浆溅了满脸,抬头就看见这末日般的景象,饶是他这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头皮也瞬间炸了!那黑鸦组成的浪潮,带着一股子邪性,仿佛多看两眼,自己的魂儿都要被那绿油油的眼睛吸走!他下意识想护住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的温晚舟,可四面八方都是翻滚的死亡之云,根本无处可躲!

    “呃……”重伤濒死的赫兰·银灯,被那浓烈的死亡气息一激,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带着银辉的血沫,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身下的银月苍狼,仅存的一丝微弱气息,在这死寂力场的压迫下,几乎彻底消散。

    李烬捂着右臂那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鲜血如同小瀑布般从指缝里喷涌,剧痛让他面目扭曲,豆大的冷汗混着血污往下淌。可当那铺天盖地的黑鸦阴影笼罩下来,他眼中竟闪过一丝比断臂更深的恐惧!他知道这是谁来了!那个如同附骨之疽、将他视作棋子的男人!“谢…谢无咎!!”他嘶声怒吼,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怨毒。

    沈砚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鬼爪狠狠攥住!比李烬的刀锋,比容嫣的乱魂琴音,甚至比顾雪蓑那诡异的冥火,都要冰冷致命千百倍!谢无咎!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最深沉的绝望和算计!他手中的黝黑鼎片还在滴着李烬的血,那温热的触感转瞬就被黑鸦带来的阴寒彻底冻结。

    杀李烬!就在此刻!机不可失!

    沈砚眼中燃烧的暗金火焰猛地一炽,几乎要冲破瞳孔!父母的冤魂在耳边呼啸,赫兰垂死的银狼就在脚边!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瞬间压倒了那刺骨的寒意!他左肩骨裂的剧痛被强行忽略,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就要再次扑向摇摇欲坠的李烬!

    “嗬…嗬……”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风穿过破败窗棂的喘息,在他身后响起。

    是顾雪蓑!

    沈砚的动作猛地一僵!霍然回头!

    只见那始终笼罩在神秘灰袍中的身影,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覆盖在他身上、原本熊熊燃烧的诡异幽绿火焰,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不,不是熄灭!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剥离、抽走!那火焰不再是燃烧的形态,反而更像一层黏稠的、正在融化的绿色油脂,从他的袍子上、身体上剥落、流淌下来!

    灰袍,那件仿佛从未沾染尘埃的灰袍,在火焰(或者说那层“绿油”)褪去的瞬间,竟像经历了千百年岁月的朽木,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不是烧焦,是风化!是彻底的湮灭!

    灰烬簌簌飘落,露出了其下隐藏的……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连不远处正准备拼死一搏的霍斩蛟,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瘫在地上的温晚舟,努力睁开模糊的双眼,也呆住了。甚至连剧痛中的李烬,都暂时忘记了惨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火焰散尽后显露出的身影。

    那……竟是一个少年!

    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皮肤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带着病态的脆弱。眉眼清俊异常,鼻梁挺直,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可就是这样一张本该属于青春韶华的脸庞上,却镶嵌着一双……深得望不见底的眸子。

    那双眼,像两口历经了千万年风吹雨打、早已干涸枯竭的古井,里面沉淀着无法言喻的疲惫、沧桑,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时间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了这具单薄的少年身躯上,压得他脊背微微佝偻,压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堪重负的嘶声。

    这张脸,与周围尸横遍野、狼烟蔽日、黑鸦压顶的修罗场,形成了最诡异、最刺眼的对比!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顾…顾先生?”苏清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挣扎着想从沈砚身后站起,却被沈砚一把按住。沈砚死死盯着那少年,握鼎片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这真的是那个整天睡眼惺忪、说话真真假假、神秘兮兮的长生方士?

    少年顾雪蓑(或者说,前朝末代太子?)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头顶那即将吞噬一切的厄运黑鸦,也没在意周围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颈,目光扫过沈砚染血的青衫,扫过苏清晏苍白却坚毅的脸,扫过霍斩蛟沾满泥浆的黑甲,扫过温晚舟惊恐的金绣衣角,最后,那深潭般的眸子,落在了远处痛苦蜷缩的赫兰和她身下气息奄奄的银狼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悲悯,有释然,有追忆,更有一丝……终于走到尽头的解脱……

    “咔…咔嚓嚓……”

    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声音,从少年那单薄的身体内部传来!不是骨骼碎裂,更像是……最上等的琉璃、水晶,在内部寸寸崩解的声音!清脆,冰冷,带着一种无法挽回的宿命感。

    那是束缚了他不知多少岁月、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长生诅咒,在彻底崩碎!

    随着这崩碎声,异象陡生!

    无数细碎如金沙、闪烁着梦幻般柔和光芒的颗粒,如同被打破的沙漏,骤然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中逸散出来!这些“金沙”并非像寻常沙粒般坠落,而是违反了一切常理,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逆着地心的方向,轻盈地、无声地……向上飘升!

    一粒,十粒,百粒,千粒万粒!

    它们汇聚成一条璀璨夺目、却又虚幻缥缈的光带,如同倒悬的星河,又似时光长河被硬生生截取了一段,向着那铅灰色、被黑鸦群遮蔽得更加昏暗的苍穹,逆流而上!

    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窒息!

    在这血腥污秽的祭坛之上,在这死亡阴影笼罩的绝境之中,这条倒流的时光之河,散发着一种神圣而悲怆的奇异光辉,与那遮天蔽日的厄运黑鸦形成了最鲜明、最震撼的对比!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李烬捂着断臂,看着那逆流金沙,眼中充满了惊惧和茫然。这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时…时间?”苏清晏喃喃道,作为天机门传人,她对气运、对天地间玄奥的感应远超常人。她能感觉到,那些金沙中蕴含着一种古老而纯粹的时间法则之力,正在崩解、逸散、回归天地。一种巨大的悲伤瞬间攫住了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眼前这个被困在时光囚笼里不知多久的少年。

    霍斩蛟看得目瞪口呆,连挥刀都忘了,只觉得喉咙发干:“乖乖……顾老……顾小哥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下意识地改了口,那张过分年轻又过分苍老的脸,实在让人无法再叫出“顾老”二字。

    沈砚的心却沉到了谷底!望气之瞳全力运转下,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金沙的璀璨,更看到了顾雪蓑身上那原本如同迷雾般难以捉摸的“气”,正在随着金沙的逸散而飞速流逝!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灯,最后的灯油正在被强行抽走!他快要死了!真的快要死了!

    “顾先生!”苏清晏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不顾沈砚的阻拦,踉跄着扑到少年面前。

    少年顾雪蓑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像他的灰袍一样化为飞灰。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似乎清澈了一瞬的眸子,看向苏清晏,又仿佛透过她,看向了更遥远的过去。他的嘴唇翕动着,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艰难地挤出来,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沉重,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山…河…鼎…”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理性。

    “非…镇国…神器…”

    “实为…囚笼!”

    囚笼!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沈砚和苏清晏浑身剧震!霍斩蛟也猛地攥紧了刀柄!

    “囚的…非是人…”

    少年顾雪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沈砚身上,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警告?期许?还是无尽的悲哀?

    “乃是……”

    他拼尽最后的气力,吐出了那石破天惊的四个字:

    “天!下!气!运!”

    轰!

    每一个字,都重若万钧!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巨锤,狠狠砸在沈砚和苏清晏的认知上!山河鼎,囚禁天下气运?这和他们所知的、所守护的、所追寻的,完全背道而驰!

    “噗!”话音落下的瞬间,少年顾雪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竟也带着点点细碎的金沙!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急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

    “顾先生!”苏清晏悲呼一声,伸手想要扶住他。

    然而,就在顾雪蓑的身体即将触地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些原本无序逆流向天空的、细碎飘散的“时之砂”,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疯狂召唤!它们骤然改变了飘散的轨迹,如同亿万颗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发出细微却密集的“簌簌”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顾雪蓑无力垂落、微微摊开的掌心上方——疯狂汇聚!

    速度之快,形成了一道小小的金色旋风!

    沙粒摩擦碰撞,发出细碎悦耳却又带着无尽沧桑的声响!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

    所有的时之砂,在顾雪蓑掌心上方寸许之地,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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