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公主在屋内踱步片刻。
这屋子狭小得可怜,一张书案几把椅子便占去了大半。
墙壁上挂满了巨大的皇城堪舆图,上面用红黑两色墨笔勾勒出密密麻麻的线条。
一摞摞卷宗堆在所有能放东西的角落,散发着陈年纸张与墨迹混合的气味。
因为放的东西太多,所以,甚至就连挪步,都有那么一点困难。
昭阳公主皱着眉头,脸色略微有些凝重。
“你平时就在这里办案?”她问道。
“是的公主。”
陆长平应道,声音平静,“地方简陋,还望公主殿下不要见怪。”
话音刚落,那后勤下人便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躬着身子,头都不敢抬。
“公主殿下恕罪!是小的们怠慢了!衙署里有更宽敞明亮的厅堂,小的这就带您和陆总旗过去!”
昭阳公主缓缓转过头,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冷若冰霜。
“本宫是来与陆总旗讨论案情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冰棱般锐利。
“你所说的,那更大的地方,有陆总旗查案时用的卷宗,和他得出的结论吗?”
那后勤下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额角的冷汗,顺着他脸颊的褶皱滑落,滴在满是灰尘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当然是怕公主殿下看到陆总旗被这般苛待。
以为是有人故意针对,这才慌不择言,想要挽回一二。
可现在看来,这位传说中聪慧过人,心思玲珑的昭阳公主,根本什么都看穿了。
刚刚那一句。
说是在问他,那里有没有陆总旗所用的资料。
但实际上,却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让他好好想一想。
因为现在,没去更大的地方,一切还可以解释。
但去了更大的地方之后。
恐怕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到时候公主问他,为什么之前不让陆总旗到这里来。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
于是,他选择乖乖闭上嘴。
他照道,自己再多说一句,只会多错一点。
说得越多, 错得更多。
只会让公主愈发不悦。
到时候处置下来,他根本承受不住。
这位下人心中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位一向深居简出的昭阳公主,为何会突然到访,来找这位陆总旗。
他也没听说过,这位陆总旗还和昭阳公主有什么交情啊。
而且这位陆总旗,最近刚与乐安公主搭上线。
不是都说,昭阳公主与那位乐安公主,向来是水火不容的吗?
他心中虽然想法多得吓人,但脸上,却不敢再有半分侥幸,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如同鹌鹑般跪伏在地,静静等待着公主的吩咐。
昭阳公主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着他,轻轻摆了摆手。
“你先退下吧。”
那下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顺手将那扇破旧的木门轻轻带上。
屋子里,只剩下陆长平与昭阳公主二人。
“陆总旗,”
昭阳公主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她那双温婉的眸子扫过屋里堆积如山的卷宗,开门见山,“本宫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你,关于那桩‘梦魇’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本宫虽是女子,但也对这些悬案颇感兴趣。尤其是陆总旗之前连破奇案,又帮乐安寻回了爱宠,让本宫对你的本事,十分好奇。”
陆长平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公主殿下谬赞了,下官也只是侥幸。”
昭阳公主摇了摇头,那张清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凝重。
“陆总旗不必过谦。”
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不瞒你说,这次的案子,与本宫……也有些干系。那些在睡梦中死去的朝中大臣,虽然官阶各不相同,但其中大多数,都是与我母亲一系,走得较近之人。”
“正因如此,本宫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案子能尽快了结。”
陆长平闻言,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猛地绷紧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神色坦然的公主,心中却泛起了一丝疑惑。
她来得突然,目的也说得直接。
可这番话,听起来却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她专门点出,死去的都是她母亲那边的人。
这种话,无疑是有一些大不敬了。
毕竟后宫,按理而言,是不能与政事有关的。
而且。
他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自己听着这话。
感觉像是这位公主殿下,是在撇清自己的嫌疑。
可若是这般。
对方现在的这种做法,未免也太过明显,太过刻意了。
反倒是有些欲盖弥彰。
更容易引人怀疑。
以这位昭阳公主在外的名声,她不该如此不智,想不到这一层。
她突然找到自己这里,说出这么一番话。
究竟想做什么呢?
陆长平心中纳闷,一时间竟有些搞不清楚这位公主的真实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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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思索之际,昭阳公主却仿佛已经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
她对着陆长平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本宫知道,此番前来有些冒昧了。这些案子的细节,按规矩,外人本不该多问。”
她站起身,竟是直接就要告辞。
“今日就到这里吧,本宫不打扰陆总旗办案了。”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那双清冷如水的眼眸,在这一刻,无比真诚地看着陆长平。
“陆总旗,无论如何,还望你……能早日查明真相,还逝者一个公道,我实在是不愿再看着有无辜之人惨死……”
陆长平闻言点了点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对方这句话,并非客套。
而是发自肺腑。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疑惑便越是浓重。
这位公主,究竟是在做什么的?
他看着昭阳公主那道素白的背影,在两名侍女的簇拥下,缓缓消失在屋门之外,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
走出陆长平的屋子之后。
昭阳公主转过身,继续向外走去。
那后勤下人连忙跟上,亦步亦趋,连大气都不敢喘。
“带本宫去其他几位破案的锦衣卫,也就是你刚才说的,更大的公事房看看。”
昭阳公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听不出喜怒。
“是,是!”
那下人点头哈腰,连忙在前面引路。
穿过几条廊道,来到一处更为宽敞的院落。
这里的公事房明显比陆长平那间大了数倍,窗明几净,桌案上甚至还摆着各种花草。
只是,屋子里空无一人。
只有几杯喝了一半的残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昭阳公主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扫过,那双清冷的眸子,沉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人呢?”
那下人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此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刚刚被昭阳公主吓到了。
公主说什么,他就做了什么。
完全忽略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忘记赵克镇抚使等人,已经给自己“放假”了!
而今他将昭阳公主带到这里。
看到这一幕。
虽然说,昭阳公主作为公主,没有资格过问大臣们的事情。
也没有权利,来管赵克等人。
但公主毕竟是公主啊。
尤其,昭阳公主,还是皇帝陛下最喜爱的公主之一。
但凡昭阳公主找到皇帝陛下,说些什么话。
到时候,皇帝陛下责怪下来。
他们这些人……恐怕都要受到惩处!
而他,更是会因为将昭阳公主带过来。
被赵镇抚使他们质问。
甚至是处罚。
于是他眼珠子乱转,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公主殿下,几位总旗大人……许是……许是出去查案了,对,查案!”
“查案?”
昭阳公主缓缓转过头,那张清丽的脸上,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这青天白日的,案牍卷宗都还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茶水都还温着,他们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出去查案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扎进那下人的心里。
“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们,人呢?我要听的,是实话!”
那下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浑身抖如筛糠,再也不敢有半分隐瞒。
“回……回公主殿下!小的……小的该死!几位大人……他们……他们去……去城西的‘闻香阁’听曲儿去了……说是因为多日没有进展,所以,放松一下。”
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都说了出来。
因为他知道,隐瞒没有用。
“闻香阁?”
昭阳公主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
“好一个锦衣卫,好一群国之栋梁!案子迫在眉睫,京中人心惶惶,他们倒是有闲情逸致,去风月场所听曲作乐!”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皇室独有的威仪,压得那下人头都抬不起来。
“本宫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一个真正办事的,被你们挤兑到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的破屋子里。一群只会尸位素餐的废物,却在这里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光天化日之下玩忽职守!”
那下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小的该死”。
“你回去之后,告诉他们。本宫今日所见所闻,一定会一字不落地,禀明父皇!”
昭阳公主的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钉在那下人身上。
“同时,你应该也要知道,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大周朝需要的,是能为朝廷分忧解难的能臣,而不是一群只会勾心斗角,毫无本事的废物。”
那下人哪里还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恐与决然,对着昭阳公主重重叩首。
“公主殿下说的是!小人明白了!小人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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