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斋内室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桌面中央,那枚来自鬼拍肩的黑色芯片静静地躺着,旁边是那撮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土壤,已被林玥用最高规格的抑秽符匣密封收起,但即便如此,依旧能隐隐感觉到沈厌右臂方向传来的一种低沉而持续的渴望嗡鸣。
“这玩意儿的加密方式闻所未闻,”墨芸眉头紧锁,将她那台宝贝多功能终端连接到芯片接口上,屏幕上飞速滚过无数无法识别的乱码和诡异符号,“不是现有的任何一种符文加密或者电子密码……更像是一种……基于血脉或者特定能量频率的锁。”
她尝试了数种破解方式,甚至动用了终端自带的微型能量模拟器,试图模拟各种已知能量波动去触发,皆以失败告终。芯片毫无反应。
“需要特定的‘钥匙’。”林玥得出结论,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沈厌。鬼拍肩将东西送到这里,意图再明显不过。
沈厌沉默地看着那枚芯片,又低头看向自己那只被银色袖套包裹、仍在微微嗡鸣的右臂。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不仅仅是对旁边那撮土壤的渴望,似乎……也对这枚芯片本身,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仿佛这芯片内部,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呼唤着他……或者说,呼唤着他血脉里流淌的某种东西。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了左手。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径直伸向那枚芯片。
“小心!”墨芸下意识地喊道。
林玥也屏住了呼吸,手按在了配枪上,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沈厌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枚半透明的黑色芯片。
一瞬间——
嗡!
芯片表面猛地亮起一层幽暗的、如同深渊般的微光!不再是死物!
与此同时,沈厌那只石化的右臂内部,那躁动的灰色物质仿佛被瞬间点燃!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原始的吞噬欲望轰然爆发,试图通过他的左手,强行去掠夺、去吞噬芯片中蕴含的东西!
银色符文袖套上的光芒再次疯狂闪烁,竭力压制着内部的暴动!
“呃……”沈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的左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吸附在芯片上,无法挣脱!
两股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再次展开了激烈的争夺!一方是右臂内那混沌贪婪的吞噬本能,另一方,则是芯片中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有序的守护意志!
就在这危险的拉锯战中,异变陡生!
那枚紧贴沈厌指尖的芯片,似乎判定通过了某种验证,其表面的幽光骤然变得稳定下来,不再抗拒,反而化作一股清凉的、蕴含着庞大信息的洪流,顺着他的指尖,汹涌地涌入他的脑海!
而他那躁动的右臂,在这股洪流涌入的瞬间,似乎也感知到了某种让它极其忌惮或者困惑的气息,那疯狂的吞噬欲望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蛰伏起来,只余下低沉而不安的嗡鸣。
沈厌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轮椅里,双目紧闭,额头冷汗涔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但他的眉心却在微微跳动,大量的信息正在他的意识中飞速流淌、重组。
那是一份残缺的、用某种极其古老的象征性文字和意念碎片记载的文献。
【……非傩非巫,亦非祀鬼……吾族之源,起于混沌之侧,清浊未分之际……】
宏大的画面碎片掠过意识:并非人类记载中的任何朝代景象,而是一片天地初开、能量狂暴奔流的混沌景象。一个渺小的部族在其中艰难求生,他们不崇拜任何具体的神灵,而是敬畏着那片混沌本身。
【……彼有灵焉,无名无相,非善非恶,司掌平衡,维系流转,清不可过盛,浊不可淤积……吾祖感其意志,非臣服,乃立约……】
画面转换:部族中最具智慧的先祖,以莫大勇气踏入混沌边缘,与一团无法用形状和颜色描述的、代表“平衡”的先天之灵进行了沟通。并非祈求恩赐,而是立下了平等的契约。
【……以吾族之血为引,承其梳理清浊之责,亦借其力,庇佑族裔……信物曰‘傩’,非面具,乃通道,乃权柄之凭,亦约束之锁……】
焦点凝聚在一张古朴的、并非戴在脸上而是悬浮于空中的“面具”上。它并非后世看到的傩面模样,其上的纹路不断流转变化,时而如同清气流散,时而如同浊物凝聚。它是一件活着的法器,是部族与那“混沌之灵”沟通的桥梁,也是动用“梳理”力量的凭证,但同时,它也约束着族人,不得滥用这份力量。
【……梳理而非灭绝,引导而非镇压……浊气淤积,则以傩面引之,导之,散之,归于天地循环……此乃‘厌’之本意,非排斥,乃‘使之有序’……】
文献阐明了“厌”之一字的真意——并非厌恶排斥,而是“处理”、“疏导”、“使其达到平衡状态”。沈厌家族的姓氏和其核心能力,皆源于此。
【……后世渐忘本意,畏其力,逐其形,傩遂成祀鬼逐疫之戏……吾族亦渐凋零,契约之力日渐稀薄……然职责未尽,锁链犹存……】
画面变得萧条,强大的部族在历史长河中逐渐没落,后代子孙忘记了最初的契约真意,只继承了部分表象化的仪式和能力(傩戏、纸扎通灵),甚至因其力量的诡异而受到排挤。但那古老的契约和责任并未消失,依旧通过血脉流淌。
文献到此戛然而止,似乎后面还有内容,但已然残缺。
沈厌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混沌的漩涡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沉寂,但那份深入灵魂的震撼却久久无法平息。
原来如此……
百无禁忌。通幽眼。巧匠手。乃至这只诡异恐怖的右臂……
一切能力的源头,并非简单的阴阳先生或者傩师传承,而是源自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本质的——与代表“混沌平衡”的先天之灵立下的契约!
他的祖辈,并非杀戮者,而是梳理者。他们的职责不是消灭污秽,而是防止清浊失衡,引导过量的污秽重归循环。
而那座“第十深渊”,那扇“门”后的东西……是否就是某个上古时代未能被及时“梳理”,最终彻底失控、淤积爆发的“浊气”之源?林家世代看守的,或许正是这个巨大的“脓疮”?
林守渊的疯狂,是否不仅源于对永生的贪念,更可能是被那“门”后溢出的、过度浓郁的绝望污秽侵蚀了心智?
无数的线索和猜测在沈厌脑中疯狂碰撞。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目光仿佛能穿透血肉,看到那深处流淌的、承载着古老契约的血脉。
而他的右手……
他看向那只仍在不安嗡鸣的石化手臂。
这吞噬了深渊核心的手臂,其本质是极致的“浊”,是混乱与毁灭。而这力量,与他血脉中那“梳理平衡”的契约之力,既是天敌,又似乎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一体两面的联系。
鬼拍肩送来这份文献,绝非好意。
这更像是在告诉他:看清你的本质,然后……做出选择。
是遵循古老契约,尝试去“梳理”这手臂带来的恐怖浊力,乃至那更深处的“第十深渊”?
还是……放任这吞噬的本能,与浊同流,成为新的混乱之源?
往生斋内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沈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林玥和墨芸看着他骤然变得深邃无比的眼神,都知道,他一定看到了什么极其关键的东西。
“沈厌?”林玥轻声问道。
沈厌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芯片,扫过那盛放着土壤的符匣,最终落在林玥和墨芸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一种极其沙哑、却带着某种沉重觉悟的声音,缓缓说出了文献中那句核心的箴言:
“…梳理…非灭绝…”“…引导…非镇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此乃…吾族…之责…”
话音落下,他右臂的嗡鸣声,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改变。不再是单纯的饥饿与渴望,似乎夹杂进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